第9章 又離別
- 繭光
- 魚肚.
- 2995字
- 2024-12-31 00:35:46
大舅兩口子平日里極少在外公這兒吃飯,外公的日子過得太素了,餐餐幾乎都是雷打不動的饅頭,配著自家腌制的咸菜,再喝上幾口寡淡的面湯,像是被歲月定格的食譜,單調又清苦。
唯有我來做客的時候,這寂靜的廚房才會泛起幾分熱鬧的煙火氣。外公會特意為我打開那落了些灰的櫥柜,摸出幾個雞蛋,在鍋里“噼里啪啦”地炒起來,金黃的蛋液瞬間在熱油的包裹下膨脹、凝固,香氣四溢。有時,外公還會笑瞇瞇地拿起糖罐,用小勺舀出一小撮白糖,輕輕撒進我的面湯里,那原本平淡無奇的面湯立馬有了甜蜜的滋味,每一口都能甜到心坎里。
他端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喉結快速滾動,隨后重重地把杯子放回桌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濺出的酒液在桌面上暈開,宛如我此刻忐忑的心。我下意識地握緊了筷子,手指都因用力而泛白。每夾一筷子菜,都感覺大舅的目光像秤砣一樣壓在手上,讓我食不知味。我偷偷瞥向大舅,他的臉因酒精微微泛紅,眼神卻透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冷意,桌上的歡聲笑語仿佛都與他無關。我心里默默念叨,這頓飯可得趕緊吃完,千萬別出什么亂子,嘴巴機械地咀嚼著,味同嚼蠟。
父親開口說“二叔呢,怎么沒過來?”
外公說“叫了,他不來,剛剛我給他送了一碗,他自己吃了”
吃完飯父親帶我到院子門口逮蟋蟀,母親和外婆刷碗,我自由的在麥地里跑來跑去,父親在后面“慢點小啟,不要踩到麥子了”
“沒有踩到麥子”我沒有停下腳步,而是雙腿岔開跑在壟溝里。我帶到蟋蟀就往回跑,裝到父親手中的塑料瓶里。我問父親“爸爸,它們吃什么呀”
“它們吃葉子”
我薅了一大把麥地上桃樹的葉子丟在瓶子里“爸爸,它們怎么不吃啊?”
“它們可能吃過飯了,還不餓”這時,父親的手機響了。
“喂?”
“哦,好好好”
“嗯,我馬上回去”
打完電話,他把我抱了起來“小啟啊,爸爸要回家了,你先去找媽媽玩”
我還沒有玩盡興,但也只能無奈的點點頭。
父親抱著我走到院子里“爸、媽、小蘭,我先回去了,有人買化肥”他輕輕的把我放下,把我往母親的身邊推了推。
我走到母親身邊,母親牽著我把父親送到院子門口,外公外婆在后面跟著“阿白怎么這么快就走了”
“家里沒人不行,有人買化肥,你們別送了”
熾熱的日光肆意烘烤著大地,父親一路小跑到拖拉機旁,那臺老舊的拖拉機在日光下泛著斑駁的銹跡。他身手敏捷地從駕駛室里拽出搖把,隨后穩穩地彎下腰,雙腳如同生了根般扎在地上,左手死死按住減壓閥,青筋在手背暴起,宛如一條條蜿蜒的小蛇。右手則緊握著搖把,使出全身的力氣開始搖動,每一下都伴隨著手臂肌肉的劇烈顫抖,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落,滴在滾燙的地面,瞬間蒸發。
沒一會兒,拖拉機“突突”的轟鳴聲打破了周遭的寂靜,它像是從沉睡中被喚醒的巨獸,重新抖擻精神。父親長舒一口氣,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麻溜地坐進駕駛室。他扭頭望向我們,嘴角上揚,露出一抹寬慰的笑,沖我們用力揮了揮手,隨即拖拉機噴出滾滾濃煙,向著家的方向緩緩駛去。我呆呆地望著父親離去的背影,那逐漸模糊的輪廓像是帶走了我心里的一塊重要東西,失落感如潮水般涌上心頭,好在母親溫暖的身影適時出現在身旁,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讓我稍稍安心。
邁進院子,外公和外婆正坐在屋子門口的矮凳上,有一搭沒一簽地嘮著家常,外婆手中還拿著沒納完的鞋底,母親陪著我一同走過去,在他們身邊坐下。舅媽安靜地坐在里屋,偶爾探出頭來張望一下。大舅依舊坐在桌旁,面前的酒杯已經空了好幾回,他眼神迷離,機械地抬手又給自己倒上一杯,仰頭灌下。
我瞅見地上的小水坑,眼珠子一轉,跑去拿來自己的小鏟子,興高采烈地跑到母親跟前。我蹲下身,雙手緊握著小鏟子,像個正在挖掘寶藏的小探險家,小心翼翼地在水坑和旁邊的大坑之間挖出一條淺淺的溝槽,邊挖邊眉飛色舞地給母親講解:“媽,你看,下雨的時候,水就會順著這個溝流到大坑里啦,這樣院子就不會積水啦。”母親看著我認真的模樣,不禁笑出聲來,眼中滿是寵溺,伸手摸了摸我的頭,夸我聰明。
我還沒有講完,聽到院子門口“嗶”的一聲。
大舅起身從屋里走出來到院子門口“小蘭、玉華,車來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如烏云般迅速籠罩了全身,周遭的空氣似乎都變得凝重壓抑起來。我眼睜睜地看著母親默不作聲地走向大舅早已準備好的大包小包,那些鼓鼓囊囊的袋子,此刻看起來竟如此刺眼,仿佛即將把母親從我身邊硬生生拽走。
舅媽慢悠悠地從屋子里晃了出來,她一手扶著腰,腳步略顯蹣跚。
外公外婆也相互攙扶著,緩緩站起身,他們的目光在我們身上來回游移,滿是無奈與牽掛。
我下意識地沖上前,雙手緊緊拽住母親的衣角,像只受驚的小獸,眼眶瞬間紅了,帶著哭腔哀求:“媽,別走,再陪我一會兒吧。”可母親只是溫柔又無奈地摸了摸我的頭,眼中含淚,欲言又止。此時的我,真切地感受到了無力,仿佛所有的挽留都被這現實的洪流無情沖走。
大家一起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到院子門口,一輛有些破舊的面包車突兀地停在那兒,車身的漆掉了幾塊,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斑駁。大舅面無表情地站在一旁,沖司機使了個眼色。母親先把手里的東西輕輕放在地上,而后耐心地等著面包車艱難地掉轉車頭。車停穩后,她小心翼翼地攙扶著舅媽上車,又回過頭來,彎腰把車窗搖了下來。
車窗緩緩降下,母親探出頭,眼中滿是眷戀與不舍,聲音略帶哽咽地沖我喊道:“小啟,媽媽走了,你在家要乖啊。”那聲音仿佛一道利刃,直直地刺進我的心里,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簌簌地落了下來。風輕輕吹過,撩起母親的發絲,卻吹不散這分別的哀愁。
我想哭,但我咬著牙忍著,強忍著淚水,喉嚨像是被什么噎住了一樣,半天說不出話來,只是呆呆地望著車上的母親,拼命地想要把她的模樣刻在心底。
外公外婆在一旁輕輕拍著我的肩膀,似乎是在安慰我,面包車的發動機已經嗡嗡作響,那聲音就像催命符一般,每一聲都在催促著母親離開。
“媽,你要早點回來啊……”我終于憋出了這么一句話,聲音帶著一絲顫抖,連我自己都覺得那聲音是那么的無力。母親紅著眼眶,朝我點點頭,又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淚,“小啟乖,在家聽外公外婆的話,等媽媽回來接你”
車子緩緩啟動了,帶起了一陣塵土,我下意識地追著車跑了幾步,可那距離卻越拉越遠。望著漸漸遠去的面包車,我的心仿佛被掏空了一塊,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順著臉頰肆意流淌。我站在原地,看著那車子消失在了路的盡頭,久久都沒能挪動腳步,周圍的一切好像都變得安靜了下來,只有我那抑制不住的啜泣聲在這院子門口回蕩著,腦海里不斷浮現出和母親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盼著母親能早點回來。
外公外婆走過來,拉著我往院子里走,嘴里念叨著讓我別太傷心,可他們那同樣落寞的背影,又何嘗不是在訴說著離別的哀傷呢。我知道,這一回,又要等好久好久才能再見到母親了,可我卻什么都改變不了,只能在這漫長的等待里,默默地想念著她。
和母親短暫的團聚又離別,讓時間變得更加難捱。清晨,我會坐在院子門口的石凳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路口,盼著母親的身影閃現。外婆家的小花貓在腳邊蹭來蹭去,我就跟它念叨:“媽媽什么時候來呀。”陽光一點點挪動,中午了,我幫著外婆擇菜,手指機械地動著,心思卻飄遠了,想著要是母親在,一家人圍坐該多溫馨。午后,蟬鳴陣陣,我躺在涼席上,望著天花板發呆,腦海里都是母親的模樣,數著日子,還有多久能撲進她的懷里,一分一秒的等待,滿心都是焦灼與思念。
兩個星期仿佛一個世紀般漫長,我每日都在煎熬中數著日子。那天中午,陽光依舊熾熱,我像往常一樣,無精打采地幫外婆擺著碗筷,心思全然不在這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