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張重光心情復雜地思量著，這次為何沒有陷入光怪陸離的夢境中，他甚至有些不習慣。

也許是雞湯的緣故，他安眠一整晚，睡得分外香甜。

第二天清晨，他與薛晴共同走出石鼎。

藏在地道里五天，重見天光的感覺頗為不真實，他手搭涼棚，望著東方太陽照常升起，恍若隔世，一切仿佛發生在昨天。

張重光連續兩天調息、運轉九天十地不老長春功，身體像是久旱逢甘霖的枯敗花草，漸漸復蘇，重新煥發生機。

兩人來到空空如也的外門弟子別院，各自返回房間。

不一會兒，兩人換好衣裳，結伴搜尋靈雨師姐和沖盈仙長的下落。

不出意料沒尋到蹤跡，張重光竟然有點慶幸，或許，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她們還有活著的希望。

他回到屋內，躺在床榻上歇息，想起今天是五月初一日。

張重光往見日之光鏡鏡面滴了十五滴露水，他手托著銅鏡背面的蟠龍紋紋飾，準備隨時中止。畢竟，薛晴沒準會過來叩門。

古鏡中仿若開機動畫的霧氣散盡后，景色緩緩映入眼簾。

一艘漁船沿著漫長且犬牙交錯的海岸線駛向渡口，停泊靠岸后，躍下兩對男女。

張大缺和黃大德人面人身，并排走在崎嶇的土路上。

身后跟著一對男女，舉止略顯親昵，四目交錯間，看向彼此的目光，流露出止不住的濃情蜜意。

“嘿，大缺，早就想問你了，你為什么給自己取這么古怪的名字?！秉S大德轉頭怔怔的望著張大缺。

“大成若缺?！睆埓笕卑逯槪鏌o表情。

“它會經過此地嗎，咱們一番布置不會白費功夫吧?！?

黃大德語聲嬌媚，透著幾分懷疑。

透過古鏡依稀能看到她小圓臉的輪廓，五官依然隱在薄霧后。

張大缺聞言也不搭話，反而加快了腳步，噌噌往前走。

黃大德快步急追，“哎～大缺，大缺！”

張重光捧著古鏡，坐了起來，猜測這是張大缺催行『褫奪術』，降伏蜘蛛精之前的畫面。

臨近黃昏，四人前后腳相繼進入一間氣勢恢宏的大殿。將近兩丈高的巍峨神像拔地而起，矗立在大殿中央，眼簾低垂，俯視著踏入鍍金銅像陰影的四人。

“哎？”黃大德的目光在張大缺與銅像之間游移，“他怎么那么像你？”

“是嗎，我瞧瞧?！鄙砗箢^戴五老冠的高壯男子來到張大缺身前，怔怔盯著他，“像，太像了?！?

與高壯男子同行的女子，同樣頭頂五老冠，面若銀盤，微微發胖，她也好奇地湊到張重光身前。

“別說，尤其是神態，若是不知道的，還以為銅像照著你雕刻的嘞?！?

張大缺負手而立，不茍言笑。

“好啦，立即布設陣法，我請高人施展三甲刑德術卜算推演過，蜘蛛精最遲深夜必定途徑此地?！?

由于視角限制，張重光無法一睹神像的全貌，只能堪堪瞧見銅像胸口以下部分。

他愕然發覺，這一次竟然能夠聽到張大缺的心聲。

“當年一念之差未將銅像連根拔除，如今惹人生疑，有暴露身份之虞?！?

張重光心道：“好嘛，真是張大缺為自己搭建的廟宇?！?

前世，他倒也聽說過依靠立像享受人間香火供奉，以求增加自身功德和靈力的修煉之法。

古鏡中的時間流速加劇，張重光像是九天之上的仙人，垂眸俯瞰古鏡中的白云蒼狗。

天色黯淡，悶雷滾滾。

漫天的幽暗帷幕籠罩著大殿，幽深得像是蜘蛛精的口器。

張大缺、黃大德，以及那對頭頂五老冠的男女圍坐在篝火前。

張大缺緩緩抬頭，他平穩的聲音傳來：“它快來了?！?

聞言，不知姓甚名誰的一對璧人，女子拿出一面木雕面具，男子掏出了羊皮鼓。

嗯？

張重光思忖片刻，脫胎于遠古信奉萬物有靈論的儺儀，在這個時期確實常見，未必與蒙碧姐弟存在某種聯系。

他狐疑地瞥視臉龐依舊裹著薄霧的張大缺，生出一探究竟的想法。

人也許都存在逆反心理，越讓人看不清，就越想探查廬山真面目。

不知不覺間，張大缺的面容急劇扭曲，變回錦鯉魚頭的模樣。

張重光頓感一陣沒來由心慌。

正值他心神恍惚之際，忽聽到古鏡中傳來一聲沉吟。

“來了！”張大缺右手緊緊握著腰間的環首刀。

恰在此時，一道霹靂劃破夜空，照亮了殿門方向。兩支枯柴似的、裹滿雜亂絨毛的對足，從上方刺入敞開的殿門，腐臭氣息撲面而來。

篝火的映照下，張大缺驟然起身拔刀，目光冷冽。

張重光極力想趁機看清楚張大缺的相貌，誰料下一刻，驚變陡生。

見日之光鏡鏡面忽然黯淡，死亡與腐朽混雜的氣息，直往張重光鼻腔里鉆。

一支血淋淋的對足穿過鏡面，迅速朝張重光心口剜刺。

張重光驚詫莫名，下意識丟掉見日之光鏡，飛身躍下床榻。

他第一反應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但眼前轟然爆裂倒塌的床榻，與飛濺的木屑又極為真實。

刺入墻壁的一支對足緩緩抽出，緊接著七支對足聚攏在一起，仿若油紙傘并攏的傘架，穿過見日之光鏡，驟然猛長。

一只人面蛛身的蜘蛛精，赫然出現在床榻的廢墟之上，幾乎要撐破房間。

張重光穩了穩心神，定睛望去只見一只頂著一男一女兩個人頭，沒有下半身的蜘蛛，立在他前方不遠。

左邊的男子頭大如斗，臉上贅肉將眼睛擠成了瞇瞇眼，卻長著瘦骨嶙峋的身子，一臉諂媚地望著右邊。

右邊的女子下頜尖細仿若曲轅犁，面色慘白無光，卻生著臃腫的身軀，一層一層腐肉堆疊著，一雙大到比例失調的眼睛，目光森寒，審視著獵物。

張重光毫不懷疑，如八柄鉤鐮槍般的對足，任何一支落到身上便是血色窟窿。

張重光沒時間思考這是夢還是幻，他直視雌雄同體的蜘蛛精，緊握纏著紅繩的環首刀刀柄，緩緩拔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