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狐坐進白羽兒的車。她看見后座疊著兩具保鏢的尸體。

這車是白羽兒劫的。

白羽兒高跟一踩，油門拉滿，繼續跟上前面那輛車——赫爾曼和瓦列里坐的車。

“你他媽有在車窗上鉆洞的功夫，不如早點救我。”花狐罵罵咧咧。

“你是抖m？喜歡被碎玻璃扎？”

白羽兒雙手控制著方向盤，一只機械手優雅地替她摘下墨鏡，露出她那雙薄涼的淺粉色眼眸。白羽兒今天穿了露背裝，但露出來的不是美背，而是白金級的義體脊椎。

從義體脊椎裝置中生出左右對稱的八條白色袖珍機械臂，兩條連接機械手，剩余四條今天連接的是鉗子、電鉆、手術刀、白棉條。

“傻……”花狐熟練地就要脫口而出，但當那機械手向她伸過來時，她說不下去了。

傻逼、人形蜘蛛……

花狐只能在心里暗罵。

八只機械臂極具壓迫感地籠罩上來，兩只機械手扣住了花狐被卸的右胳膊。

耳畔“咔嚓”一聲清晰地響起，花狐一口咬住了送到嘴邊的棉條。

“回去給你上夾板。”白羽兒透過后視鏡看她。

花狐松了嘴，棉條離開時牽連著一縷銀絲。疼痛的冷汗從她鬢角緩緩滑落至下巴。

“準備好槍。”白羽兒瞥一眼左邊，轉動方向盤，她拉進了和敵人車的距離。

她將機械手術刀伸向對方后車窗的縫隙間，向上一撬。整個車窗玻璃頃刻爬滿白色裂紋，挺不過一秒便整個炸開。

無數支離破碎的玻璃渣扎進了赫爾曼的身上。

花狐舉起槍，朝他太陽穴開了一槍，又在他身上補了兩槍。

瓦列里憤怒地向花狐的方向連開數槍，花狐慌忙縮進座椅下，由白羽兒用機械手又擋掉一顆刁鉆的子彈。

白羽兒急轉方向盤，鉆進一條小路，揚長而去。

瓦列里停下了車，他知道再追也沒有意義了。

三個小時以后，車都開到荒野上了，車廂里突然響起一道驚叫聲。

“還有林巖言那小菜雞！”

“哦？真要去救那個廢物嗎？”

……

林巖言腳步虛浮，整個人搖搖晃晃地走進家門，像是喝醉酒般一頭栽進了懶人沙發。

長時間緊繃過后，神經末梢竄過的陣痛讓她無暇顧及自己的滿身塵土。

她蜷縮成一團，也不管滿臉干涸的淚痕和手上的傷口，任由莫大的疲憊與無力把她拉入了黑暗……

“咚咚咚。”

林巖言在迷迷糊糊中翻了個身。

“咚咚咚。”敲門聲越來越大。

林巖言緩慢且不情愿地撐地爬起來，她趔趄著走到門前，猛地拉開門。

“surprise！”門口露出一張燦烈明媚的笑臉。

虞之昂正左手握著炸串桶，右手提著兩大袋零食飲料。他抖落一下手腕，故意讓吃的在她面前晃悠。

“慶祝一下？第一次任務順利完成！”他笑道，“小屋讓不讓進？”

林巖言卻低下了頭：“有什么好慶祝的……不讓，你走。”

她看著虞之昂把兩只手垂下來了。

林巖言抬眸對上虞之昂那雙黯然下來的眼睛，心里莫名一緊。

“那我走了……”他淡淡的聲線里揉了失落。

“等下。”林巖言叫住他，嘆了口氣，接著側過身給他讓出了玄關道。

虞之昂進了屋，盤腿坐在了地毯上，將買的東西隨手放在茶幾上，順手撿起遙控器打開了電視。

可真是不見外的家伙。林巖言心想。

她在茶幾的另一邊坐下，扭頭看向擺菜的虞之昂。

“我買了鴨腿山楂藍莓軟糖冰皮綠豆薯片巴斯克巧克力橘子汁暴打檸檬RIO……還有從kervix和單青恒那里順來的炸串！”

彩色的光從電視機屏幕上逃出來，照在虞之昂臉的邊緣。此刻，他靈動的五官像是用活潑的筆觸一甩一甩點灑上去的。

林巖言的心在昏暗中跳動。

“你的手怎么受傷了？”

“家里的醫藥箱呢？”

“還有其他傷口嗎？應該先去讓羽兒姐看看的，或者找后勤醫療部啊。”

一陣疼痛漫上，林巖言回過神來，虞之昂正捏著她的手腕，用蘸著碘伏的棉簽輕輕滾過傷口。

林巖言的鼻子開始發酸發透，她深深地垂下頭，無措地睜大了眼睛，她拼命想忍住不失態。

可淚珠開始一顆一顆從發熱的眼眶里滑落，盡數跌在地毯上，濡濕了一塊又一塊絨毛。

“怎，怎么了？”虞之昂慌了神。

“沒什么，”她用袖子胡亂地擦了一把臉，含糊不清地說，“我就是覺得我自己太沒用了。”

“哈哈哈，原來是這樣啊，”虞之昂忽然松了口氣，他彎起眸子，“從開門就覺得你狀態不對，就是因為這個？”

“你笑我？”林巖言又哭又氣。

“這有什么，你才出第一次委托！”他非但不收斂，還笑得合不攏嘴，“多練練就好了，你去向前輩們多學習學習嘛……再說了，有我慘嗎？我可是個什么能力都沒有的普通人類，我每天待在這個奇才輩出的地方，要是按你這個想法，我還不活了呢！”

林巖言注意到他突然頓了頓，似乎像是發了一會兒呆。

“有的時候，你得接受你的普通。”他的聲音沉悶下去。

林巖言覺得虞之昂在說這句話時，比起是對她說的，倒更像是在對他自己說。

“你怎么會來到地球215？”她問。

虞之昂輕輕掃了她一眼：“你怎么突然問起這個？”

“我想知道，如果不愿意告訴……”

“哦，我是從黑心孤兒院里逃出來的，”他起開一瓶藍色的RIO雞尾酒，神色如常，“嗯，被羽兒姐救了，其實算被地球215的大家給收留了下來。”

林巖言舉起玻璃杯，去迎那倒下來的藍色酒液。

她默默地一飲而盡，沒有說話，只是全神地注視著他。

“盡管大家都照顧我，但實際上剛開始我并沒有真的很快融入進去。”他回憶著，“直到我遇見了商叔，他和我一樣是普通人……你可以去見見他。”

“你會知道的，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老師。”

……

一個普通人，在這里就連努力后的提升空間都是最少的。

就是這樣一個“普通人”，卻坐的是地球215基地第七層的辦公室。

林巖言從虞之昂那兒加上了商末仁的賬號，才得知他在第七層，她得麻煩Irelia替她暫時打開權限才能見到他。

林巖言提了箱牛奶，立在第七層過道里。

她猶豫再三，才輕輕地敲了敲門。

“請進。”里面傳來一道沉穩渾厚的男聲。

林巖言推開門，一股講究的法式復古風味撲面而來。

辦公室墻面之間用雕花石膏線連接修飾，做舊感的沙發上擺著流蘇枕頭，落地燈暖黃而柔和地立在木桌旁，四處點綴著綠植。所有的東西都擺放的整整齊齊，幾乎一塵不染。

一個大概四十出頭的男人正坐在木桌前看書。他理著三七背頭，黑發間已無奈地落下一根銀絲，深邃的雙眼下是很明顯的眼袋，眼瞼下還藏著青鐵色的黑眼圈。

他指節分明的一只手正扶著一本藍色封皮的書脊。

那手冷白的皮膚下藏著根根脈絡清晰的青筋，無名指上圈著一只銀色條戒。

林巖言同時注意到，他身后落的是一座巨大的、幾乎頂到角落的實木書柜，里面放了約莫有幾千本書。

林巖言心神微動。

“您好，商……叔。”林巖言想起虞之昂教的，“我，那個，我給您帶了點牛奶……想向你問…請教問題。”

真想抽自己！明明剛剛已經排練過了，怎么這兩句話臨到頭說成這樣……林巖言欲哭無淚。

她上一次感覺到這種天然的威壓氣場，是在赫爾曼先生經過身邊的時候。

“謝謝，”他直戳了當地拒絕，“我不需要牛奶，你拿回去吧。”

林巖言手指不由地摳緊了塑料提手。

商末仁把書本翻扣在桌上，他抬目略微打量了一下林巖言。

他看著林巖言蜷曲的手指，淡淡地說：“你可以幫我帶點貓糧。”

商末仁正說著話，一道黑影自林巖言面前閃過。再眨眼，桌上已經多出了一只烏黑精瘦的貓。

它一溜煙鉆進了商末仁懷里。商末仁低下頭，輕輕摸過它的脊背，貓咪舒服地發出咕嚕咕嚕聲。

“她叫埃克斯。喜歡吃波斯灣餐廳的特制貓糧。”

林巖言點頭答應。

“我，我想問……”林巖言敏感地捉住了商末仁攏眉的一瞬，她覺得喉嚨一下被堵住了。

“我聽Irelia說了，你和花狐走了一趟委托。”

他說的不緊不慢，沒有什么波瀾。

可林巖言就是不敢大喘氣，她分明聽到那字里行間中，字字都是嚴苛與不滿。

“你回來后，做了什么？”他盯著她的眼睛。

“我太累了就睡著了，然后和虞之昂吃飯……”林巖言如實說。

“你對自己整個任務的表現很滿意嗎？”

“不，不。”

“那你有沒有回顧過你的整個執行過程？然后去反思自己的問題？”

他重新拿起書，不再看林巖言。

“這個點正好，你先去基地二、三、六層逛一圈，好好反思過后再回來問我。”

林巖言躡手躡腳終于出了門，她捂著胸口長松一口氣。

虞之昂絕對是故意的，他可沒告訴她，原來“世界最好老師”這么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