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見汪大成先是爬到一株矮樹上，謹慎地朝著那隊蒙古騎兵離去的方向張望了幾眼，接著從樹上下來，快步來到他們剛剛逗留過的路口，趴在地上仔細查看。

很快，他便發現幾坨馬糞，拾起來用手指碾了碾，還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露出一個笑臉。

“汪總旗是屬狗的，鼻子比狗鼻子還靈。”一小兵笑著道。

這話乍聽上去像是罵人，但在汪大成看來卻是一種恭維，他笑著道：“讓俺撿到這個，他們算是攤上事兒了，肯定跑不掉了?！?

“汪總旗，咱們要跟蹤他們么？”

“沒錯，是皇上給俺下的命令。只要能完成任務，不光赦免俺的死罪，還給我升百戶。你們幾個跟著俺，就等著吃香喝辣吧?！?

那小兵又擺弄了一下手里的機關銃：“咱手里有這家伙，為啥不干脆做了他們？”

汪大成朝他腦殼上敲了一下：“讓你干啥你就干啥，哪來那么多廢話。”

說著，他發號施令道：“趙二，你帶三個人回去牽馬，魏虎，你去旁邊那個土坡上，對，到土坡最頂上，支根樹枝，栓上一根白色的鼠尾做記號。”

“遵命，汪總旗?！壁w二，魏虎等人迅速領命辦事去了。

……

是夜，小黃河大營。

“陛下，那個姓汪的愣小子到底靠譜嗎？這么重要的事交給他去辦，真能放心？”曹鼐憂心忡忡地道。

朱祁鎮道：“特別之人必有特別之處，這個人天生方位感極佳，幾乎就是一張活地圖，而且他性格倔強，不怕吃苦，又有點小聰明，我覺得，沒有比他更適合的人選了?！?

一旁的王璽也道：“末將也同意陛下說的。汪大成干別的事可能不行，但搞追蹤絕對沒問題，他就是草原上的土耗子，閉著眼也能分清楚東西南北，機靈著呢?！?

曹鼐道：“希望如此吧。保險起見，我們最多只能給他七天時間，如果不行，我們便需要馬上執行第二計劃，直接去大同?！?

朱祁鎮笑道：“曹卿總是過于小心謹慎，愛說這些喪氣話，要不咱倆賭一賭，就說汪大成能不能把這事兒辦成。”

“臣不敢跟陛下作賭?！?

“掃興?！敝炱铈偘琢怂谎?。

“賭乃萬惡之源藪，陛下身為一國之君，理當為臣子表率，不該談賭。”

又來了。

對這些過于講規矩的文臣，朱祁鎮有時候還真的看不慣他們。

但曹鼐起碼很忠誠，和朝廷里那幫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家伙相比，已經是好得多了。

這幫家伙，勸諫約束皇帝的時候，大道理一套一套，一個個都是道德標兵，經常把皇帝氣得七竅生煙。

但到了私底下，他們自己的私德卻是相當糟糕，沒幾個真正的正人君子。

大明自建國以來，便有個奇葩的政治傳統，或者說是隱疾，貫穿大明三百年歷史。

那就是文臣和皇帝不和，經常明里暗里互相角力。

從洪武殺胡惟庸廢丞相開始，一直角力到崇禎上吊的遺言“皆諸臣誤朕”，越斗越狠，直到兩敗俱傷，把天下搞得烏漆嘛黑，讓滿洲韃子鉆了空子，入主中原。

朱祁鎮經常想，如果自己回了北京，手下一幫給事中、御史，天天沒事兒找事兒，把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掰開了揉碎了，用放大鏡仔細挑毛病，那他可真的受不了。

說不定他也會跟明朝的大部分皇帝一樣，動不動就脫褲子打大臣屁股，要么就是廠衛鷹犬出動，詔獄伺候。

朱祁鎮想，人性這東西，古往今來其實都一樣，關鍵還是制度出了問題，但一個朝代的祖宗之法，那是寫入朝代基因底層代碼，絕不是說變就能變的東西。

……

把巴圖這尊神送走之后，朱祁鎮終于可以卸下偽裝，大展拳腳施展他的計劃。

巴圖走后的第二天，大軍便開拔啟程，翻越陰山。

就像朱祁鎮說過的那樣，大軍一旦啟動，就像一顆定時炸彈按下了倒計時，朱祁鎮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他的計劃，再無任何后悔的可能。

他之前派出汪大成追蹤那些蒙古騎兵，目的就是順藤摸瓜，找到阿剌老營。

找到阿剌老營，有三大好處。

第一，是可以營救大批的漢人驅口，這是朱祁鎮對自己和手下將士們做出的承諾，如果放棄這些人，他的威信必然會大受折損。

當然，還能順便劫掠大量的財富。

第二，能夠極大程度動搖阿剌部的軍心，即便在之后南歸的路上遇到他們回救，也未必沒有一戰之力。

第三，便是履行了對伯顏帖木兒的承諾。

盡管朱祁鎮和伯顏帖木兒已經貌合神離，勾心斗角，但朱祁鎮不覺得目前是放棄這個盟友的時候。

理由很簡單，自己尚且弱小，不宜樹敵。

只要拿下阿剌，就是兌現承諾，即便是他回到漢地，他也依然可以和伯顏帖木兒結盟。

就在陰山腳下，朱祁鎮向全體將士們發表了一通講話。

核心思想也很簡潔：

第一步，找到老營，營救同胞。

第二步，突破圍堵，返回漢土。

“此地向南兩百里，就是黃河，向東五百里，就是大同。”

“回家之路已經近在咫尺，但是，就在黃河邊上，仍有數千名同胞等著我們去解救他們。”

“我們能放棄他們嗎？當然不能！”

“但是，韃子絕不會輕易允許我們奪走他們，我們絕不能掉以輕心！一定要團結起來，做好戰斗的準備?！?

“這將是我們這支軍隊成立以來的第一場真正的戰斗，也是我們回家之前的最后一場戰斗。”

“將士們，勝利就在眼前，大家有沒有信心？”

“有！有！有！”

士兵們在各百戶的齊聲帶領下，奮力高呼，聲震山谷，氣勢驚人。

“那就隨我一起，出征！”

“殺！殺！殺！”

……

“望南方，天蒼茫，那里有我的故鄉；”

“望南方，心沸湯，那里有我的爹娘?！?

“兄弟們，高舉礦鎬；”

“戰友們，握緊長槍?！?

“只要我們團結一致，奮發圖強；”

“只要我們忠心耿耿，緊隨吾皇。”

“歸家的路，便會出現，就在不遠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