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城的歡呼中,能保持冷靜的人不多。
朱慈烺算一個。
在最初的興奮過后,他很快冷靜下來。
解除京城危機不過是百里征程第一步,將整個視角往上拉到天下的視角,對于大明來說,局勢仍沒有好轉。
至少——
棋盤上的其他勢力旗幟不會騙人。
從西北到中原,插滿了大順的旗幟。
從山海關到遼東,大清的旗幟無處不在。
在北方,大明僅僅只有京畿一片無比微弱的連接著下方的山東。
隨時有被切斷的風險。
李自成是退了,可一個孤零零的京畿之地,加上瘟疫肆虐過后的山東——
扛得住才怪。
錢從何處來,糧從何處來,兵從何處來……
一個個要命的問題擺在面前,又不得不直面。
解決不了問題,問題反過來就會解決他。
在十五次的輪回中,他不是沒有取得過短暫的勝利,問題是勝利后結出的果實——
能否握住了!
在他身前放著一本小冊子,上面寫著當朝各部尚書、侍郎和內閣閣臣的名字。
按理說這些人都是朝廷的中流砥柱,可在朱慈烺看來,這些人水平太低了——
不合格!
坐天下擁有比打天下難,他需要更厲害的臣子……
正當朱慈烺盤算之時,一個宮中禁衛匆忙趕來,卻又非要面見到他才肯說。
“殿下,宮里出事了!”
朱慈烺猛地站起,“可是父皇……”,一向自以為冷靜的他,這次也無法再保持冷靜了。
禁衛緊張地稟報:“是皇后殿下染疾。”
皇后染疾?!
昨日還好端端的,怎么回事。
但很快朱慈烺就反應過來。
大勝之時,皇后染疾會被人視為不祥之兆。
不可讓外人知曉。
“此事不準外傳。”
為了不影響士氣,朱慈烺裝出一臉無事繼續參加到歡慶中。
等到儀式差不多了。
朱慈烺待不住了,找了個理由,立馬啟程往宮里去。
坤寧宮前,除了太監和侍女之外,還有長平公主等幾個他的弟弟妹妹。
他們被攔在距離坤寧宮有些距離的地方。
皇子、公主不在坤寧宮看望母親,而是被攔在外面。
尤其是長平公主,更是被單獨攔在一塊地方。
詭異而不祥!
“皇兄!”
“莫要過來。”
滿臉擔憂的長平公主,一見到朱慈烺,再也繃不住腦中的那根管理情緒的弦,頓時淚如雨下哭成了淚人。
可就是哭成了淚人,她仍堅持不讓哥哥過去。
“莫要擔憂,萬事有皇兄在。”溫言安慰柔弱的妹妹。
不妙啊!
“且告訴皇兄,母后身染何疾?”
長平公主用手抹掉淚水,淚水又接著掉了下來,怎么也抹不干凈,抽泣著一字一頓地解釋:“母后今起就有些不對勁,面白無血色,又怕讓皇兄、父皇你們分心,從而壞了大事,硬是不讓請太醫,方才父皇剛到,母后還笑來著,可轉眼就倒了……”
長平公主不是太醫,說了半天也沒說出是皇后身染何疾。
朱慈烺心里著急,卻只能忍著性子,先行安慰妹妹。
“母后有疾,父皇為何不讓你等進去看望。”
長平公主抽泣著:“父皇怕母后是染疫,便不讓我等接近。”
瘟疫!
這兩個字一出現。
朱慈烺頓時心一緊。
這下他明白為什么長平會單獨隔離在一塊地方了。
長平公主長期同周皇后在一起,若是皇后染疫,她怕是也逃不過。
怪不得死活不讓他靠近。
“莫怕,別忘了,皇兄有祖宗保佑,區區凡間疫病定能祛除……”
“你且暫留此地,待皇兄先去看望母后。”朱慈烺好言安慰妹妹。
“嗯!”長平公主狠狠地點了下頭,情緒好了很多。
可他卻并未能進去,因為——
“一群飯桶!”
這是第一次,翻遍屬于“朱慈烺”的所有記憶。
在記憶中,素來以圣賢為榜樣的皇帝,還從未似坊間粗魯漢一般罵人。
太醫被趕了出來,有些狼狽。
抬頭便看見了太子。
太醫剛要行禮,“臣……”卻被心急的朱慈烺打斷了:“母后到底染了何疾?”
“唉~臣學藝不精……”
“莫要廢話!”
眼看太子一雙眼都快冒火了,太醫慌了。
“皇后殿下怕是染疫了。”
聽到這個答案,朱慈烺心頓時沉到谷底。
京畿之地或者說大明鬧鼠疫,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從崇禎六年的山西到十四年傳到河邊等地,之后隨著傳到京畿等地。
大災之年則有大疫。
鼠疫因天災興起,又因叛軍、女真人等途徑肆意傳播,至崇禎十七年的今天,光整個京畿之地死在鼠疫下的人數以十萬計。
李自成之所能幾個月時間里所向披靡,甚至能輕松攻陷外城,鼠疫是個大幫手。
人鬼錯雜,日暮人不敢行。
這就之前大明帝都的寫照。
他記得,就在剛進入崇禎十七年不久。
一個染疫的翰林院講師,便再也沒能來到東宮講學了。
一打聽,這才知道,竟是染病去世了。
宮外更是據說,早已是家家掛白,戶戶聞涕。
可那是宮外。
宮中防疫措施一向嚴密——
“明明昨日還好好的,母后深居宮中,豈會染城外疫病……”
“東宮疑有染疫者。”
一句話讓朱慈烺愣住了。
東宮!
莫不是——
因為看望他……
“疫病多害老弱,皇后殿下近來憂慮過甚,較往日體虛,恐與此也有干系。”
太醫說完,朱慈烺已無聲音。
他也不是鐵石心腸,記憶雖模糊,可母后是他的親生母親。
那些對他的好,他一直記著。
若是真因為他……
一種難以言說的自責由心而生。
他本以為再一次回到起點,有了神秘的棋盤,他能改變自己和親人乃至大明的命運。
他來了,還沒徹底改變歷史,反倒改變了母后的命運。
他記得母后并沒有染疫。
三天!
距離原本母后自縊的節點,不過三天而已。
他努力改變未來,眼下才有了一點希望,可是——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地。
一如在十五次輪回經歷一樣。
他只是一枚任人擺布的棋子,似乎棋盤在有意折磨他。
無論他再怎么掙扎,都不可能跳出棋盤的束縛——
結局不會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