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3.28晴
我還記得他瘦弱的背影,仿佛一陣微風就能將他吹倒,我親愛的外公已化作那飄渺的煙離我遠去。
小時候,外公外婆經常來我家吃飯,他總是愛喝酒抽煙,醉了,嘴里還不忘念叨著:“知足知不足,那是不知足!”有時,竟還會考我一些詩,活脫脫像個李太白,我為此曾好幾次和他說什么到我家的次數太多了,奈何卻說不過那酒老頭,只好到一旁去“打白”。
摘枇杷的季節,我也跟著外婆一起去,外婆給了我一個有點青的枇杷。我剝著剝著,忽然手一滑,枇杷掉土里了。他笑瞇瞇地說我機靈,后來外婆又給了我一個紅的枇杷,我才知道。可是是我真的手滑了,我也沒解釋,畢竟感覺太老實不是什么好詞。
令我印象深刻的是那一晚。我媽做好了美味的魚湯還是其他湯,我已忘卻。她讓我給住在上面、離我家有幾分鐘路的外公端去。當時外婆好像去走親戚了。爸媽家從小挨得近,算是青梅竹馬吧。我打開手機燈,走在漆黑的路上。到了。我推開門,看見他正臥在床上看電視,屋子里面沖刺著煙酒味,他瘦得仿佛只剩下一具皮囊了。我將碗端在桌子上,囑咐他吃些。他總是這樣,整日與煙酒作伴,飯菜從來入不了他的眼。我的眼睛慢慢蒙上一塵白霧,連帶著聲音也開始顫抖。他答應了,我走了。回去的路上我走得很快,眼淚再也止不住地流下來。
他去世的時候,我還在明德上學。爸媽沒有打電話告訴我,我是周末放學時剛出校門,大媽打電話通知我才知道。她說:“快回家,外公去世了。”頓時,我的腦袋一片空白,回家的路上沉默不語,坐在888的公交車上,我戴著耳機聽著歌,終于還是忍不住地哭起來。我反反復復地將口罩往上拉,遮住了我的半只眼睛,眼淚浸透了口罩。我很后悔上周日離家時不曾與他告別,沒想到,往后竟也沒了機會。
回到家天已昏暗。我進入家門,看見的是一具冰冷的木棺材,喪酒已辦了好幾天,他在等我回家送他最后一程吧。我沒有哭,只是眼睛酸澀,好像眼淚早在路上就已流干了,現在親眼看見他竟怎么也哭不出來,就像是那年我嘎祖祖去世時一樣沒有流半滴眼淚,只是沉默,只是在陰雨綿綿的天氣穿上一襲黑色的連衣裙。知道外公死訊的最后一節課,我打了一個很大的噴嚏,打斷了啟國老師的課。他打趣地說有人想我了,現在想想,大概是那酒老頭吧,竟也是那么巧,仿佛冥冥之中就是這般。
聽別人說外公原來是我們村的隊長哩,特別能干勤快。我婆婆說她嫁進爺爺家的那幾年,經常看到外公外婆在四外公家旁的枇杷樹下談戀愛,能聊一個下午。那時的外公一定意氣風發,特討外婆的喜歡。可是,外公還是被酒和煙害了一輩子。晚年,外婆將他的煙酒藏了起來,每天只給他一點。終于,有一天晚上,他走上樓去管外婆要,外婆不給,便用板凳砸外婆,全是血。外婆急忙跑到我家哭著,向我媽訴苦,說一定要和外公離婚。
外婆很愛外公,每次上街買東西時總惦記著他,他不吃飯,見他愛吃方便面,也是一包包地給他買。有一回,見我喝優樂美奶茶,問我好吃不,我說好吃,她就說下次趕場給外公也買幾杯嘗嘗。外公經常喝著酒說我們身在福中不知福,我有一次就懟他說:“外公,你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例子呀!”外婆聽到了笑著說:“老頭,聽外孫說哩,你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外婆笑得很開心。
外公走了后,我們依舊是這樣過活。外婆口中不說,其實我想她一定還惦念著他。他們倆操勞一輩子,好不容易村里搞了一個給金婚夫婦免費拍婚紗照的活動,不知怎的,竟還是錯過了。于是我用美顏相機給他們照了個結婚照,白色的頭紗,黑色的西裝。我將那張照片發給網上的抱枕定制的商家,將那抱枕送給了外婆,外婆很高興,每晚都抱著睡覺,仿佛那里有她的好夢,有她琵琶樹下的少年。
外公終究是走了,埋在了他大半操勞的春芽樹下,背靠著他生活的土地,面對著他喜愛的長江大河。他是個含蓄的,不懂表達自己情感的人,老了,似乎這種性格越發明顯。有次外婆出去賣東西很久沒回來,他著急地問我,他也很愛外婆吧,他一定很后悔打了她,愧疚讓她伺候了他一輩子,卻沒能給她過上好日子。
外公已不在,但又好像還在,他永遠活在我們每個人的心里,特別是他心愛的姑娘的心里。
我仿佛看到青山上的一棵郁郁蔥蔥的枇杷樹下,有一對璧人,談笑著。那個少年指著遠方,承諾給姑娘一個美好的未來,姑娘望著他,傻傻地笑……
外公,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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