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亥時，李亨和寧親公主乘著馬車趕到了大理寺所在的天牢，馬車轂轂而行，原本趕車的小廝卻是換成了高力士。

天牢門口，李亨一聲令下，值守的差役風卷殘云般將大牢內的灰塵一掃而空，給高力士狠狠震驚了一把，一刻鐘，天牢內干凈的幾乎一塵不染，就連門口的黃土路都鋪上了一層厚厚的紅毯，周圍圈圈水漬尚未干涸。

差役們之間已經傳開，忠王殿下特意來大理寺獄巡查，為的是親自審問一名新近關押的犯人，大理寺的主事黃沖匆忙趕來，連尋常人探監必要的手續都沒辦就直接提了人。

跨進大理寺的大門，濃重的黑暗如有實質，像潮水一樣將人群吞沒。忽然一股陰冷的寒意透體而過，眾人行走在其中，仿佛穿越了一道無形的冰墻，李亨激零零地打了個冷戰，接著眼前出現一片亮光。

李亨抬起頭，只見頭頂是一片浩瀚的星空，無數星辰匯聚成一條璀璨的星河，在夜空中緩緩旋轉。

星空下方是一條筆直的過道，兩旁各列著一對差役，這些衙役身材高大，衣著光鮮，手中握著鋒利的長矛，整理地排列成兩條長隊。

李亨心中怒罵：干!這就是自己念念不忘的大理寺？這就是大唐守衛森嚴、號稱鳥都飛不出去一只的天牢？不得不說，這創意倒是夠大膽，采用的星空頂布局，絕對領先大唐的皇宮數百年，就是這屋頂不知道上哪兒去了。

寧親公主、高力士等人此刻都立在甬道內，仰首觀看。

李亨忍不住問道：“這里是天牢？”

一旁的衙役回復道：“殿下您說的沒錯，此處正是天牢，隸屬大理寺管轄。”

聞言，李亨面露鄙夷，又向前走了幾步，道：“大理寺天牢的布局，是誰想出的主意？”

主事黃沖屁顛屁顛地擠上前，諂媚道：“是下官出的主意，殿下覺得可還入眼？”

李亨震驚道：“本王怎的不知你們大理寺如此貧困，好端端的一座天牢為何連屋頂都沒有？朝廷難道沒有給大理寺撥款？是不是你們底下的官員中飽私囊？”

黃沖連忙解釋道：“朝廷連年征戰，國庫存銀早就所剩無幾，這些年發放到大理寺的銀餉也越發少了，為節省開支，下官自作主張，將原本的天牢改建成了這幅模樣。”

李亨繼續問道：“如此一來，那些關押的犯人豈不紛紛逃脫了？”

“殿下放心，只有此處是如此布局，后面主體建筑未曾動過。”

李亨默然地點了點頭，再不說話。領著眾人長驅直入，行至天牢深處，高力士等人都在好奇地四處張望。

怎料剛才還雷厲風行的忠王，一屁股坐在主事的大位上連頭也沒抬。

“這紙張上記錄的都是新入冊等待勾決的犯人？”李亨翻著厚厚的名冊，漫不經心地說道，似是在談論一件無關緊要的閑事。

“是，是，下官剛上任不久，這些名冊都是自己一手抄錄的。”黃沖不敢怠慢，身子站的筆直，一臉諂媚地說道：“不知殿下光臨陋室，今日一見，實在是下官的榮幸。”

李亨隨手將名冊放在桌上，“聽說你政工卓著，又為官清廉、造福一方，在任上常被人稱贊是難得的好官？”

一談起政事，大理寺主事瞬間來了勁。

“不敢欺瞞殿下，吏治方面，我雖偶有建樹，但絕難擔得起好官二字，下官入仕不過三月，卻也明白食朝廷俸祿理當忠君報國的道理。”黃沖邁著八爺步，伸手捋了捋頜下的鼠須，“陛下真是曠古以來最英明神武的圣主，要說而今這天下誰是最圣明的圣主，我以為應該首推當今圣上。”

他的一番長篇大論讓在場眾人無不嘆服，紛紛點頭致敬。

李亨也是笑意滿滿地點了點頭，顯然對這位大理寺主事的言詞很是滿意。

唯有寧親公主對他的溜須拍馬很是不屑，她隨意指了指案桌上擺放的一沓厚厚的名冊，有些憤憤然地問道：“這些都是沒有戶籍的游民無賴，依你這位清官之見，應當如何處置啊？”

“一個字：殺。”

“要是殺錯了又該作何解釋？”

“下官也是初來乍到，一是揚名立信，二來也是人手不足。”有了忠王替他撐腰，黃沖明顯有些信誓旦旦，“若是有良人犯案，本官自會向朝廷請旨。”

“聽說你在長安城外設了木棚，只要把臨近各省的游民解來，就能換取錢銖？”

“大理寺地方狹小，各級官員俸祿微薄，京中百姓們更是食不果腹，微臣也是想著施恩于民。”

“施恩于民？照你這么說地方官員該怎么辦？”

“自有朝廷做主！”

“我再問你，倘若朝中奸臣作祟引而不發，你一個小小署吏又有什么辦法？”

“圣人曾云：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那便索性將那群流寇砍個干凈！”

兩人越說尺度越大，眼見就要激起火氣，最后還是李亨拍著桌子，一錘定音，“好，就照你們說的辦！”

一旁默默旁觀的高力士看傻了眼，他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屏住呼吸，連無意間嘴角流出的口水都忘了擦。

原本以為只是簡單來撈個人，這下好，大理寺主事這張口就胡咧咧的本事真不知是打哪兒練的，連自家殿下都被忽悠了進去。

就在幾人一唱一和時，大理寺的差役們紛紛開始行動，他們紅著眼睛沖進監舍，亮出雪白的長刀，刀光閃爍間，人頭滾滾，股股鮮血噴涌而出。

幾個呼吸下去，大理寺的監牢就空了一半。

與此同時，長安城內已經傳開，大理寺新任的主事將永興坊的游民一并捕拿入獄，連夜審訊，審完就直接勾決，連旨意都沒請就斬了近百人。

獄卒們揮舞著鋼刀肆意穿梭在大街小巷，他們個個衣衫不整，面容猙獰。

一時間，京城里流言四起，都說當今圣上失心瘋了，頭回失眠就鬧得滿城風雨，長街短巷里人心惶惶，無人得以安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