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毅哥！你回來啦！”張道成反應比林文要快，跟剛到家的韓毅打招呼。

林文被他這一聲叫喚給喚回了神，呼吸急促起來，想要回房間躲著，但張道成在這里，那樣做的話未免太過怪異了。林文就像一個被膠水粘在了沙發上，一動不動。

看韓毅的樣子，應該是一路跑回來的，身上的衣服還是工裝。看起來那么臟，跟這屋子格格不入，就像是一個無禮的闖入者。

韓毅喘著粗氣，沒空跟張道成打招呼，只是跟他擺了擺手。韓毅看了林文一眼，意味深長，他擔心自己身上全是灰會把沙發弄臟，索性從餐桌那邊拿了根塑料凳過來，坐在茶幾的前面。

林文沒說話，手機里剛打開還沒來得及登錄的游戲孜孜不倦地播放著主題音樂，為了與游戲對抗的屬性所匹配，那戰歌聽著激昂。

他們兩個人，有一周沒見了。

林文認識韓毅這么多年，盡管中間有好幾年他們沒有任何交流，他也沒覺得韓毅陌生過。剛和韓毅重逢的那段時間，每天他都能從韓毅身上看到過去的影子，韓毅還是過去的那個韓毅，他也還是過去的那個他。

上周，林文覺得韓毅變了，在韓毅做出決定那時候，他就感覺韓毅變得面目可憎了。人還是那個人，外表看起來跟過去一模一樣，但他看不懂了，他不知道韓毅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為什么那么選。那天，韓毅的臉上仿佛蒙著一層細沙，任他怎么觀察也看不見真實的他。

但是今天，林文觀察著韓毅，覺得他又變了。

他變得憔悴了，仿佛跟自己一樣脆弱，明明人長得那么高大，坐在凳子上卻感覺整個人都縮成了一團。他的背彎著，沒有了之前的挺拔，頭也微微低垂著。黑眼圈不知道什么時候找上了他，眼睛里都是血絲，胡茬不知道有幾天沒清理了，原本長期掛在嘴角的微笑也消失了，感覺人都消瘦了不少。

韓毅顯得有些緊張不安，雙手都不知道應該如何安放，怎么放都不滿意，只能合起來放在腿上，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帶著鐐銬聽候審判的囚犯。

一周沒說話的他們讓現場的氣氛有些僵硬，張道成好奇地在他們兩人的身上左看右看，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也不敢出聲。只有直覺告訴他這是一件很嚴重的事情。

林文看著韓毅。逃避向來是他會做的選擇，他從高中被霸凌開始，就一直背著自己厚重的保護殼前進著，偶爾會探出頭看看這個世界，一旦遇見任何風吹草動他就會縮回自己的殼子里，把自己保護起來。

他說不好這是對是錯，他只是習慣了這樣，習慣了遇見事情果斷抽身來保護自己。他不勇敢，為了讓自己覺得安全，他曾心安理得的逃避很多問題。

比如說現在，林文就想要逃走，逃避這個問題，逃避韓毅的所作所為。他想要說點什么緩和一下氣氛，無論韓毅如何，他也不過是做了一個選擇，沒有什么錯誤可言。

林文知道，自己的傷心是自己的事情，這都得怪他這么多年了也沒能走出過去的陰影。他想過把過去看開，為此他努力了六年，但他依舊沒做到。

林文想，韓毅沒做錯，站在韓毅的角度考慮，他不過是做了一個自己想做的選擇。反觀自己，卻因為自己的想法去苛求人家做自己所期待的決定，這實在是太不應該了，太過于自私了。作為朋友，他應該去理解韓毅的想法，去支持韓毅的決定。他只是覺得韓毅已經不把他當朋友了。

他以前一直把韓毅當做一種依靠，給予自己力量。現在，不行了，他放棄了。這么多年過去，就只有他還停留在原地。他也應該往前走，認可這件事，認可他和韓毅已經不再是朋友這件事。

林文想了很多，他看著韓毅，只覺得腦子里變成了一團漿糊，什么念頭都往外冒，然后攪和在一起，什么都想不明白。他想笑一笑，讓自己顯得沒那么在意這件事，但眼眶的濕潤卻怎么也止不住。

林文不想讓自己顯得太過于狼狽，索性閉了閉眼，想把眼淚憋回去。真難相信，他都這么大的人了居然還這么幼稚。林文自己在心里都看不起自己。

林文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緩過來了。

“你怎么這個點回來了？”林文盡可能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輕松，就像是平時聊一些家常話題那樣，一種毫不在意的感覺。

“對不起。”韓毅說。

他依舊維持著原本的姿勢，沒有任何變化，仿佛先前那三個字不是他說出來的一樣。那句話聲音很低沉，但卻毫不含糊，咬字清晰，能聽出來其中的認真。

林文愣在原地，以為自己聽錯了，剛剛憋回去的淚水又有要流出來的趨勢：“你在說什么啊？我怎么聽不懂？”

“對不起。”韓毅又說了一遍，沒有多余的話，甚至連一句辯解都沒有，就這樣沉寂下去。

林文的眼淚實在是憋不住了，連忙從茶幾上抽了幾張紙。

“有什么好對不起的。”林文這樣說，“你有你的想法，不用顧及我太多，我又不是你的誰。”

“……”

林文這是在嘴硬，誰都知道，韓毅自己更知道。林文這話放在他耳朵里，就是一顆炸彈，他親手把自己多年前撬開的一扇門給關上了。

“不，不是這樣，你是我……”韓毅有些焦急的抬起頭，想要辯解什么，但那話到嘴邊卻是卡住了，怎么也出不來，只得打了個圈，以另一種方式說出來，“最好的朋友。”

“我應該多考慮你的想法……”韓毅說著說著，語氣又低了下去。他甚至不敢看林文的表情，他擔心看到自己不愿意看見的東西，他只能低著頭，看著林文的手。多好看的手啊，白凈得就像是泡過水，跟當年一模一樣，讓他印象深刻。

林文盯著韓毅看，沉默著，想說點什么，又覺得沒什么好說的。他還沒想好怎么說，就聽見韓毅又開口了：“我這個點回來是因為休息，下午要上班了我再過去。”

林文愣了愣，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韓毅在說什么，自己又不是不知道他中午休息。然后他才想起來韓毅這是在回答他一開始問的問題。

“那你快去上班吧。”林文說。

韓毅搖了搖頭，跟小孩似的，賴在這里：“我不著急，你更重要。”

“你別亂說，我……”林文愣了愣。

“你躲了我整整七天，從上周六回來開始，我就一直沒見到你人。”韓毅打斷了林文的話，自己說起話來。

“我是個膽小鬼，遇到事情也不知道應該怎么做才對，因為我害怕。我太自私了，因為自己的害怕而答應了他，傷害了你。我知道，這件事是我做得不對，對不起。我知道錯了，我不會借錢給他。

“還有就是，我一直都是你的朋友，你對我來說也很重要，絕對不是沒什么所謂。我朋友不多，你是最好最特殊的一個。我……我說這些，只是想告訴你我知道錯了。

“我上周六就想告訴你這些，讓你想起了不好的事情真的很對不起。但你躲了我一周，早上我等不到你，晚上你睡了我也不敢去打擾你，我一直想道歉但沒找到機會。”

韓毅想說他希望得到林文的原諒，但他最后還是沒有說，他知道這件事情最終的決定權還是在林文的身上。

林文聽著韓毅的話，理智開始回籠，他注意到韓毅說中間某句話的時候頓了一下，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他現在無暇顧及這些問題。

“……是你？”林文偏頭看向一直在看戲的張道成。

“啊？我怎么了？”張道成一臉單純的樣子看向林文，不知道他在說什么。

“是不是他讓你今天過來的？”林文指著韓毅，顯然已經看破了一切。張道成今天多半是受韓毅的指使過來看他，甚至是拖著他，直到韓毅到家為止。

“我什么都不知道。”張道成往遠處挪了挪，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被毅哥叫著過來陪一陪林哥直到他本人回來為止。具體有什么事情他是不知情的，所以他剛剛看著林哥和毅哥的對峙一臉懵。總之，他現在也很好奇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林文嘆了口氣，張道成這家伙居然就這樣背叛了他。

韓毅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也不可能一點表示都沒有，只是他的心里依舊有著疙瘩。他無論如何都想不通韓毅到底是在害怕什么東西。

“行了，我知道了，你去上班吧。”林文擺了擺手，雖然冷靜了許多，但依舊沒有表明自己的態度。

韓毅沒有動彈，他也擔心自己的機會只有這一次，這一次他是讓張道成來幫他，但同樣的方法對林文不會奏效兩次。如果這一次失敗了，可能就真的不會有下一次了。

“我沒事，你去上班吧，給我點時間想想。”林文擔心韓毅不懂自己的意思，又用更詳細的話解釋了一遍，“你在這里的話我壓力很大，等我想清楚了，再回答你。”

“……”韓毅沉默了一下，抬起頭看向林文，“好，聽你的。”

韓毅離開之后，房間里就剩下張道成跟林文大眼瞪小眼。

“我看你就是太閑了，不如今天就把作業都做了吧。明天把我送你的試卷拿出來做了。”

“我要打游戲！”張道成緊緊抱著自己的手機，一臉寧死不屈的表情。

林文當然只是嚇唬他，他只是需要找點事情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先前韓毅跟他說的那些話當然是有意義的，但他也是一個人，有自己的想法，無論是什么原因，有的事情做了就是做了，亡羊補牢只是讓事情不會變得更加糟糕，而不能讓死去的羊重新活過來。

林文注意到韓毅之前跟他說話的時候說到了害怕兩個字。以他對韓毅和陳波的了解來看，陳波根本不會有什么足以讓韓毅感到害怕的東西，陳波不過是那種遇強則弱的假威風罷了。

林文想不通，但是他同樣沒想到的是陳波再一次找上了他，而且就在韓毅離開后不久，他就收到了陳波的消息。點開陳波的聊天框，里面只躺著一句話。

“你做了什么？”

林文看著那段話覺得奇怪，但沒一會那段話就從屏幕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撤回消息的提醒，緊接著一條新的消息彈了出來。

“既然韓毅不愿意借錢給我，那我就只能求你幫忙了。”

林文看著那消息只覺得可笑，說著是求幫忙，但無論怎么看那都不是祈求的意思。林文不吃這一套，他跟韓毅可不同。

“我也沒錢借給你。”

“好吧，沒錢借給我的話也沒辦法了。不過我還有另外一個你可能會感興趣的事情，比如韓毅他為什么會答應借錢給我？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我可以告訴你。”

“……”林文沒有急著回復陳波的消息，他看著這段話，只覺得跟吃了蟑螂一樣惡心。

很顯然，陳波知道自己跟韓毅都不是那種會輕易忘記過去的人，也知道自己和韓毅并沒有真正原諒他，但他依舊試圖這樣輕易地拿捏自己，就為了錢。林文不知道陳波到底是為什么這么需要借錢，但他是不會借錢給他的。

陳波的事情與他無關，無論是什么事情都一樣。

但是林文對陳波知道的消息確實很感興趣：“為什么？”

“當然是因為我有讓他不得不幫我的辦法。”陳波消息回得很快，就像是等著他問這個問題很久了。

單從這句話來看，林文覺得韓毅有什么把柄在陳波的手上，無論這把柄是什么東西，他都很好奇，他想要知道。不過陳波那話顯然也是在提醒林文，想知道的話就借錢給他。那是陳波手上的籌碼。

“我沒錢借給你。”林文還是回絕了陳波的邀請，那本就不是他非要知道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