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書名: 樹冠之上作者名: 夢河星海本章字數(shù): 4036字更新時間: 2025-06-16 12:00:00
他成功了,進入了夢中,游離在那美好的幻覺里,忘記了所有的痛苦,只留下平靜。
林文忘記的痛苦全數(shù)轉(zhuǎn)移到了韓毅的身上,在麥當勞的時候他就注意到了林文的不對勁,本來準備回來之后再說,結(jié)果林文就一頭扎進了自己的房間,然后不再出來。
無論他怎么敲門都沒用,最后只能掏出手機給他發(fā)消息,也沒有實際意義。韓毅知道,只要他不自己愿意打開這扇門,誰也沒辦法強迫他打開,就跟當年林文不愿意告訴他那些故事的時候,他再怎么努力也沒用。
他現(xiàn)在面對著這扇門,就像當年面對林文時一樣。當年他是靠著自己的求知欲和擔心一點點撬開的門,現(xiàn)在他的擔心卻絲毫無法傳達進去。
他有些慌,他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在這段時間他進行了深刻的反思。這么多年,他就瞞過林文這么一件事情,卻沒想過會因為這么一件事情讓林文再次受傷,而且受傷更深。他會選擇幫助陳波,當然不是怕了陳波,陳波無論是過去還是現(xiàn)在都不值一提,他只是有些擔心另外一件事情。
林文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的好多個小時,韓毅都一直站在門口,他也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怎么辦。他現(xiàn)在也很無助,他有些擔心林文會在房間里做出什么極端的事情。
當年林文跟他講故事的時候就提起過,在林文被欺負的那段時間,對人生到底有意義的疑問時常出現(xiàn)在他的腦海,奔赴死亡的念頭也并不少見。
“……”韓毅胡思亂想著,他在門外也想了很多的事情,現(xiàn)在怎么辦,以后怎么辦,自己怎么辦。
他在想自己強行破門而入的可能,但他最后還是選擇了安靜等待,強行進去可能會適得其反,越是這種緊急的時候韓毅就越是迫使著自己冷靜下來。在這種時候很容易一步錯步步錯,從現(xiàn)在開始,他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至關(guān)重要的。
好在他的選擇還是對了,他等到了林文開門的時候,這時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好幾個小時,林文甚至都睡了一覺。
林文醒來后沒有聽見敲門聲,也沒有聽見手機振動,但他沒興趣看自己的手機,他翻了個身,坐在床邊,緩了十幾分鐘,才站起身來打開了自己的房門。
門外的韓毅站著,比林文要高上一些,他正面對著門口站著,寬闊的身體幾乎將門擋了個嚴嚴實實。林文看他還站在門口,有些驚訝的張了張嘴,有些好奇他是不是一直站在這里,但他沒有說話。
韓毅看見了林文變紅的眼眶,有些緊張:“你感覺怎么樣?”
“還好。”林文聽見自己這么說,他的靈魂仿佛已經(jīng)脫離了身體,站在空中,以上帝視角看著自己的肉身和韓毅交談著。
“如果有什么事的話,都可以跟我說。”韓毅又說,他果然還是擔心。
林文的靈魂看著自己的肉體張了張嘴,想要說點什么,想要一如當年告訴他自己的那些過去一樣告訴他今日的委屈。但他沒發(fā)出聲來——他說不出口。
他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失去了對韓毅完全坦誠的能力,他不信他了。
他試了好幾次,每一次即將說出口的時候,心底都有什么東西強行擋在他的話前,不準他繼續(xù)說下去。
林文放棄了,他轉(zhuǎn)頭綻出一個輕巧的微笑:“沒事啊。我餓了,準備做飯,你吃嗎?”
“……”韓毅站在原地沒有動,想要從林文的臉上分辨出撒謊的痕跡。
但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六年,林文哪能那么容易就讓韓毅看出來呢?他淡定地推了推韓毅:“你攔在這里干什么?你不餓也不能不讓我去吃飯啊。”
韓毅被他不費吹灰之力就推開了,他轉(zhuǎn)了話題:“如果你覺得累的話,我去做飯吧。”
“不用,我自己會做。”林文拒絕了他的好意,向廚房走去。
“……”
就以韓毅對林文的了解,只需要剛剛這一句話他就可以確定,林文絕對不是沒有事。他印象中的林文是會用著一臉驚奇的眼神跟他說“你確定?你敢做我都不敢吃,你還是坐著休息吧。”的人。
韓毅走出過道,林文已經(jīng)鉆進廚房做飯去了,他只能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電視機關(guān)著,他盯著烏黑反光的電視機里那個自己愣神。
“你是誰?你做了什么?為什么?”
韓毅看著那個有些模糊的自己,從它的身上韓毅看不見什么色彩,什么顏色都蒙上了一層灰色,仿佛怎么也洗不干凈。
韓毅當然知道那是自己,他也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但是為什么?
為什么呢……
“因為你害怕。”
那個坐在電視機里的韓毅回答著他的問題,它了解他,知曉他的一切,他的內(nèi)心同樣無所遁形。韓毅看著它站了起來,仿佛要走出電視,它揮舞著雙手,猙獰地咆哮:“因為你害怕!”
“因為你知道有些事情你怎么也做不到。你是個懦夫,你只是一個自以為是的人。不僅如此,你還自私,為了自己,所以枉顧別人的感受。你以為你多高明嗎?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你自己的私欲!”
那聲音來自他的心底,直接出現(xiàn)在他的腦海里,他聽見的內(nèi)容是那么清楚,他應(yīng)該比所有人都清楚。
韓毅想要反駁,他想說不是這樣的,他想說自己不自私,但他腦海里閃過了林文的面容,他的態(tài)度,他的變化。韓毅沒辦法反駁,他知道他說的都是對的。
是的,他是一個膽小鬼,是一個懦夫。
韓毅這樣想著,它停下了喧囂,它坐回了原地,和韓毅隔著電視機的屏幕對視。明明是跟自己一樣的表情,韓毅卻總覺得它在嘲笑自己。
“吃飯。”
韓毅不知道那場景持續(xù)了多久,他聽見了林文在叫自己吃飯。中午他們就吃了點快餐,晚上的食物也很簡單,林文實在是沒有精力去搞那些復(fù)雜的飯菜,就這樣將就吃吧。
韓毅沒注意,林文也沒注意,兩人第一次在一起吃飯的時候沒有聊天,各自沉默著,盡管中午沒吃什么東西,韓毅也沒吃多少,他沒胃口。
林文和他相反,倒是吃得很多,他每次覺得不高興的時候就喜歡吃,什么都吃,吃得很多,化悲憤為食欲,吃到肚子覺得撐,撐到走不動道為止。他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沒吃這么多東西了,上一次還是同學聚會那天晚上。
那天,他見到陳波實在是過于氣憤,就吃得多了些,林文記得那天晚上他還哭了一場來著。
吃完飯,就跟平時一樣,韓毅負責收拾洗碗,林文去洗澡。
韓毅洗碗的時候,看著手上的盤子和碗筷一個個在手上變得干凈,腦子又想起一些事情來。
中學的時候,一開始林文只會在要上課的日子給他帶早飯。后來為了照顧他這個生活廢物,慢慢的,周末也會帶著早飯去他家,然后一直跟他玩到晚上吃完晚飯才回去。午飯和晚飯就由林文負責做飯。洗碗筷這種雜活就全部交給他干。再后來關(guān)系深了,林文他媽也認識他了,會叫他午飯和晚飯都去他家吃,不但好吃還比外面的飯館便宜。
那時韓毅就知道林文為什么會做得一手好菜了,他媽做菜就好吃,很大概率是遺傳。林文他媽在飯桌上閑聊時跟他說,林文這孩子很懂事,經(jīng)常會幫她干活,如果不是中午和晚上的吃飯時間太緊張來不及他回家現(xiàn)做現(xiàn)吃,就連午飯和晚飯林文都不準備讓他媽幫忙做。
他能看得出來,林文他媽那表情,大概率是不知道林文在學校里的遭遇。林文不說,他也不可能去說,于是他們就一起瞞著林文他媽媽。
韓毅仿佛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他確實聽見了,很快,很劇烈,下一秒就要蹦出來一樣。
韓毅將最后一個洗干凈的碗放進碗柜,走出廚房。外面明亮,客廳的燈還開著,但衛(wèi)生間的燈已經(jīng)滅了,看來是他洗碗的時候想太多,以至于花費的時間有些久了,林文已經(jīng)洗完澡回房間了。
韓毅站在林文的房門前,抬起自己的右手,想要敲門,但思索了一下,放棄了,轉(zhuǎn)身去客廳關(guān)上了燈,帶著自己的衣服洗澡去了。
溫水沖刷在身體上,能帶走不少的疲憊與憂愁,但這個辦法顯然對現(xiàn)在的韓毅毫無用處。他甚至看著浴室里的沐浴露出神,他想起自己的沐浴露用完那天還想著第二天要買一瓶回來,結(jié)果第二天就忘了,再之后他就用林文的沐浴露成習慣了,自己沒再買過,用光了也是林文買新的,他也接著用。
韓毅洗完澡,回到自己房間,躺在床上,難得的失眠了。
他的睡眠質(zhì)量從來就很好,高中時他就能做到沾床就睡,后來工作了,每天伴隨著大量的體力消耗,入睡就更容易了,只要躺在床上,手機一放,閉上眼,不一會就會睡著,而且很不容易醒。
但是今天,他閉上眼卻怎么也睡不著,每次他閉上眼,都會看見林文的那笑著的表情,明明是笑著,卻讓他那么害怕。他總覺得自己應(yīng)該做點什么,但可惜他是個膽小鬼,什么都不敢做。他只是一次又一次在心底問自己能做什么,應(yīng)該做什么。
和他一樣睡不著的還有隔壁房間的林文,他倒是長期噩夢。他每天都會很早睡覺,但睡得并不踏實,經(jīng)常會做噩夢,回到過去,回到那間讓他感到絕望又有些期待的教室。
在噩夢里,他怎么也跑不掉。噩夢唯一帶給他的就是精神折磨,這讓他的睡眠變得很淺,外界稍微有一點響動就會將他喚醒。他每次醒來都要在床上躺上十幾分鐘,才能勉強再次入眠。
但他今天翻來覆去好久,也沒能入睡。噩夢提前降臨了,在他還沒有睡著,還沒有進入夢里的時候就提前進入了他的腦海,蠶食著他的精神,占據(jù)著他的腦海。
好在第二天是周日,他不用擔心上班的問題,就算睡上一天也沒關(guān)系。林文這么想著,一直模模糊糊地,存在于睡夢與清醒之間,大約是聽見韓毅開門的時候,他才因為精神實在是撐不住了而睡過去。
韓毅開門的時候,跟往常一樣,五點過,他昨晚沒睡好,在床上翻來覆去一個多小時,因為第二天還要上班,他才強迫自己閉著眼睛,直面林文的表情睡著。
他起床的時候,還很困,但他沒有翻身繼續(xù)睡覺,他還以為會跟往常一樣,在廚房看見做早飯的林文。但他沒看見,什么都沒變,廚房依舊黑漆漆的一片,他不知道林文是還睡著還是已經(jīng)出去了,又或者是躲著自己不想見面。
韓毅自嘲的笑了笑,今天周日,林文放假,他自己又不愛出門,怎么會出去呢?只能是躲著自己罷了。他笑完后自己打開了燈走進廚房做飯。
韓毅做好飯之后在沙發(fā)上發(fā)呆,一直等到快七點,他再不上班就來不及了,也沒見著林文,他這才學著林文,自己吃了飯,把林文的那份早飯留下,去上班。
林文雖然五點才睡著,但這并不意味著他能睡上多久,上午十點左右,他就又醒了過來,即使頭疼欲裂,眼皮都沉重到睜不開,他依舊睡不著,再怎么也沒睡著。
不過他并沒有起床,繼續(xù)躺在床上,放空自己,他什么都不想,就躺在那里,一動不動,仿佛一具尸體,或者說他就是在扮演一具尸體。
時間過得很慢很慢,宛如從巖壁上滲出的水滴,從擁擠到肉眼不可見的縫隙里一點點匯聚。
林文在床上度過了渾渾噩噩的一天,一口飯沒吃,一點水沒喝。他看著太陽在窗外劃了條弧線,從一側(cè)到另一側(cè),然后慢慢消失不見,夕陽的光輝透過窗戶噴灑在被子上,映照在林文的瞳孔里。
他面容平和,什么困難的事情都無法阻擋他,他會大步邁進著向前,哪怕只有他一個人也可以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