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馬場熙熙攘攘熱鬧了一天，卻在下午急傳了一頂鎮國公府的轎輦，之后便稀稀疏疏地散了場。

更奇怪的是，一向自傲冷淡的太傅居然無論客人官階大小，一律親自出門相送。

有好事者打聽半天，才知道接連出了兩件大事。

先是安寧郡主被下人沖撞，后有鎮國公獨子失足落馬，腳踝腫得嚇人，只得提前結束踏青，草草收場。

葉慈聽著圍觀的百姓們低聲談論，卻又不能讓人把他們趕走，只好充耳不聞，僵笑著送離賓客。

想他出身名門，活了小半輩子，卻還要賠上笑臉看別人眼色，實在窩火。

幸好宋尉出事時已過終點，速度不快也就給了他緩沖反應的時間。

不然……如果折斷了骨頭，宋時錚只怕會當場和他翻臉斷交。

盡管事態不算嚴重，可想再找機會聯絡可是難如登天。

一想到這里，他就痛心。

送走五品以上的官員之后，葉慈便借口醉酒不適，留下姜氏一人照料。

直至暮色靄靄，姜氏才送走最后一批客人，黑著臉回到了內院。

“我倒不知道，咱們府上還出了這號人物。”

院內燭火通明，姜氏讓身邊的侍女云青搬來把交椅坐下，冷眼瞧著跪在地上的一眾管事婆子，還有那個被捆手堵嘴，一直在啜泣的葉南霜。

“難得請動禾陽公主賞臉，還有鎮國公一家到場。我和老爺千叮嚀萬囑咐，不能有一絲差錯。”

“你們倒好，專挑貴人！專犯大錯！”

姜氏揮手，指著下面跪在最前的一干人等：

“你們這些負責配馬鞍換腳鐙的殺材，不光干活不細，手腳也不干凈！竟然換了偷工減料的錫制腳蹬來唬人！”

“要是今天騎馬比試的是皇家子弟呢？有幾個腦袋夠砍？我們葉府上下全都完蛋！”

說罷，姜氏看到了被扣在一邊的葉南霜，更是生氣，隨手便抓起了手邊的茶盞扔到了吳管事頭上。

“老奴該死！老奴該死！”

“看你養的女兒！一點規矩都不懂，沖撞郡主后還口不擇言，犯下這等死罪！”

院外，葉南棠披了件鶴紋襖褂，靜靜聽著院內主母訓話。

原本看守院落的人現在都在院里跪著，倒沒人發現她是何時站在這里的。

葉南棠開口，聲音輕得幾不可聞：

“我記得你閑聊提到過，這幾日來莊上收拾時遇到了幾位熱心腸的婆子丫頭，一時興起多聊了幾句。現下院子里跪著的，可有她們？”

云鳶悄悄向院內探了一眼，壓低聲音回道：

“沒有。奴婢特意找了些遠處糧倉里干粗活的小丫頭，夠不上資格到這里聽訓的。”

“甚好。”

葉南棠接過云鳶手里的小銀爐，邁步走進院里，向姜氏淺施一禮。

“棠兒，今日苦了你，也多虧了你啊。”

姜氏忙招呼葉南棠來到近前的軟凳處坐下。

“今日賓客眾多，我和你父親顧不上事事周全，宗兒又是個擔不住事愛玩鬧的，至于那賤人的孩子……更不成器。”

“幸好，前面有你迎客照應。不然按照郡主的脾氣，她定會把此事鬧大，到時可讓為娘的如何再見禾陽公主。”

葉南棠微微搖頭：

“母親別這樣說，事出突然，孩兒也是情急下硬著頭皮去處理的。只可惜還讓宋公子誤會，該是我來同您和父親請罪。”

一提起宋尉，姜氏心情更糟了。

她也不知道，夫君最近是怎么了。

以往的葉慈，自詡是“萬般皆下品”的清流，向來都是保持中立。

沒想到最近這幾次宴席下來，竟然也和其他人一樣去巴結宋時錚。

要是只是為她這個女兒謀個好婆家，姜氏也沒什么可說的。

可今天，難得禾陽公主屈尊降貴，帶著郡主到場。

葉慈除了開場行禮敬酒以外，壓根沒過來一次，不得已要，姜氏只好一直作陪。

雖說姜氏曾做過一段時間的禾陽公主伴讀，可因為嫁給葉慈之后姜氏便深居簡出，早和禾陽公主沒有了往來。

可今日的事情是自家有錯在先，禾陽公主大度不計較，反倒被葉慈這么明目張膽地冷落，把她姜家的臉面往哪兒擱！

再者說，自家姑娘和宋家那小子，先在門口交鋒，后在內場爭鬧，最后居然一個意外失足，讓宋尉直接被人抬出了葉府。

這些個插曲下來，別說一見鐘情，不當場結仇姜氏就要阿彌陀佛了。

姜氏用力按了按太陽穴，橫了一眼葉南霜，恨不能直接亂棍打死眼前的始作俑者。

而此時的葉南霜，心里其實并沒有多么忐忑害怕。

白天被關在柴房里的時候，她就見過了云月，也吃了顆定心丸。

“姑娘稍安勿躁，事發突然，前面抽調不開人手，章槐管事先派我來給您換回下人的衣裳。”

說完，云月還想在葉南霜面前表現一番，便叮囑道：

“您放心，夫人最是和氣的，也知道您才是她正兒八經的親生女兒。只要您哭著向她示個弱，她自然也舍不得處置您的。”

正因此，葉南霜知道闖的這個大禍，是個能做回金枝玉葉的好機會，便也放松了幾分。

就等著見到姜氏后，痛哭流涕與母親相認。

誰曾想，姜氏進門后，非但沒有相認，還挨個把他們臭罵了一通。

自己哭得這么辛苦，母親壓根沒有心軟，甚至都沒多看自己一眼！

本來胸有成竹的葉南霜，此時就像是個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樣。

再加上她已經被關了一天，也懶得像其他下人一樣跪地規規矩矩，干脆癱坐到一旁。

可是，這個動作在姜氏眼里更像是在挑釁她，讓她更為惱火。

“老爺怎么還沒到。”

云青恭敬回道：

“老爺送客后便去了茶室醒酒。奴婢這就派人再請……”

“不必了。”

姜氏神情倦怠，指了指歪坐的葉南霜：

“這丫頭沖撞郡主，對皇家不敬形同謀逆！若非禾陽公主大度，必得拖出去打死才能平事。釉青，直接找個人牙子發賣了吧。”

葉南霜一怔。

她沒聽錯吧？！

她的親生母親要為了她撞了個人要變賣了她？

她被他們扔在馬場，過了十幾年的窮苦日子，父母從來都不曾來看一眼她！

今天終于見了面，他們不痛哭著求她原諒，居然還要把她直接發賣？

葉南霜也顧不得頭發凌亂，用力拱著嘴里的布條，想要說些什么。

而葉南棠，只是端坐在姜氏身旁，漠然地看著葉南霜的一舉一動。

云鳶卻突然面色一變，湊到葉南棠耳邊：

“姑娘，她的丫鬟不在這里。”

話音剛落，便聽到門外有人高聲喝道：

“夫人！萬萬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