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交韻街口】開發,兩面都刻印著像歡快的雞爪一樣來回跳躍的【拉姆桑德語】符號。【鳥鳴筒】微微發亮,將維羅妮卡的質疑原封不動地傳達到對面。
鋼鐵甲殼微微顫動,腳下的怪物靠著軀殼中蘊藏的澎湃【血】之生命力,再次掙扎著抬頭,斷口處肉芽蠕動,妄圖將自己的兩半身體再度拼合在一起。
“邦。”
一個輕飄飄的手刀砸在不安分的怪物頭上,使它的頭蓋骨一陣顫抖,回蕩空洞的悶響。
攏了一下衣角,跳下不安分的臨時座椅,無視身后正在豎著被緩緩分開的怪物,維羅妮卡撓著金色的長發,有些抓狂地繼續問道。
“你們【第五杯修道院】不是號稱‘永不言,永不失竊’的嗎?”
“那現在伯米爾翰里,有【別西卜】痕跡的渴血瘟疫又是怎么回事?別告訴我是它自己長腿溜走的。天天搞否定神學,你們都搞出了一堆什么東西?”
“別急,刻賽諾小姐,你先別急。”
【鳥鳴筒】那頭,帶著濃厚格魯吉亞口音的男聲無奈地回應道,依舊如長者般溫和,似秋日的葡萄酒般濃醇。
“‘宴酒勝于斂財。予則富,積則失。’同樣是我們的格言,對知識的慷慨是我們難以克服的本性。”
“在薩利巴尚未加入【血杯教團】,還待在深林中的費米爾修道院,干著廚師兼養殖員的活時,他就已經有著驚人的胃口了。”
“當然,有著祭祀【無饕之杯】傳統的費米爾修道院現在已經被從地圖上除名。你明白這是什么意思的吧,刻賽諾小姐。”
“無論哪張地圖。”
曾經隸屬于【門關軍團】,維羅妮卡親手除名的邊境都比一些學徒聽過的都要多。她當然知道男人口中的“除名”代表著什么。
那就是徹底的廢棄,遠行的飛鳥不會在此停留,連蠕蟲也不會有興趣光顧。
位于守夜人之樹的盟約下,九大圖書館之一,【第五杯修道院】傳承的大部分知識都被纂入酒中,或是以三重枷鎖封禁的地窖之下,再或是他們同袍的顱骨內。
即使是與同樣傳承晝之技藝的【群獅迷宮】,【灰燼的亞歷山大】兩座圖書館以【燈塔學會】之名聯合在了一起。【第五杯修道院】依舊保持著相當的獨立性,一向來都保持著言說“兩度非為呂底亞之語”的傳統,低調地受到尊敬。
【鳥鳴筒】里,男聲還在繼續講述。
“準確來說,【別西卜】這個印記的生誕,只是一個意外,一次*否定神學*的失敗解構。”
“可惜的是,當我們意識到錯誤之時,過深地接觸到了這個尚未封存的錯誤的薩利巴已經投向了【血杯教團】。要我說,他了解鮮血,卻從未了解生育,在【血】之準則上走不穩的……”
“唉,不說了。再后來,就是你也知道的了。”
聽著對面的酒蒙子突然開始銳評起來,維羅妮卡回想起防剿局內保有的宗卷,一時默然。
從初出茅廬的費米爾慘案,到疾病之城事件,就算是【門關軍團】處理的幾次邊境暴動,都有他的手筆若隱若現。靠著最近疑似復出的熱度,就連防剿局的封印指定排行榜上,他都堪堪擠進了前百。
作為曾經的【血杯教團】,唯一一個活到現在的主祭,薩利巴的戰績可謂是斐然。身上的紅名多得數不清。
“如果渴血瘟疫真的是他在幕后搞出來的話,維羅妮卡女士,你可要小心了。”
“我們【第五杯修道院】的獨特釀制技巧【上帝之酒】,可以將回憶釀制為更長久的回聲,‘恰恰(ChaCha)’即是自壓榨后的殘渣內提取而出。而薩利巴學到的技藝脫胎于此,但更加有攻擊性。”
男聲善意地解釋道。
“比起原身,其更近似于一種消耗品,或是一種方便的工具。對宿主的異化也只不過是表象,其真正的作用。是作為一種容器。”
——也即,活體煉金術。
“通過這種手段,他可以將人體化為釀酒之具。無論鮮血,靈性還是生命,宿主所食之物皆化為酒釀,最終都將回歸于他的本體。哈哈,就如同【翠仙圃】的‘冬蟲夏草’之術一般。只要輔以恰當的使用方式,那么在短時間內匯集海量的【血】之靈性也不是難事。”
“他志在不朽,區區第五印記,可不足以填飽他的胃口。不管女士你要做什么,都最好快點,再快點……”
而金發少女的注意力已經不在【鳥鳴筒】上了。
將【鳥鳴筒】收納好,維羅妮卡凝重地看著市中心的方向。
深紫色的豎瞳中,映照出的是在靈性視野下如織如縷,如孢子一般肆意擴張,隨風飄揚的血紅光點。
而這僅僅只是前奏。
如門扉般打開的豎瞳再度張裂一分,有紫金色的光芒從最深處泄出,一重更深遠的視界洞穿了醒時的帷幕,直入更開闊的領域。
維羅妮卡看見了。
自現界與如海沙一般的諸多邊境之間現身,兩者曖昧不清的狹窄地帶,有如腫瘤般的畸形邊界漲裂盛放,在對應伯米爾翰的位置投下一片不詳的陰影。
再接著,就像病毒入侵細胞一樣,畸形的邊界在一個意志的統御之下,不惜將大半個軀體給撕裂,從核心處脫落的碎片如一場猩紅的大雨般紛揚而下,落在現界的表皮之上,濺起一圈圈波瀾。
吸附,侵入,脫殼,生物合成組裝和釋放。
這是病毒的生存之道,也是薩利巴所選擇的。
——飛升之儀!
在這份慷慨的贈與之下,就連世界的表皮也盛情難卻。并未如往常一樣,將入侵的異物排斥開來,而是默許了這些碎片墜入非存在的區間里,作為養料被溶解、吸收、壯大。
耗盡了【血杯教團】的十年積累與一應底蘊,這份沉重的犧牲,所換來的,是一份稍縱即逝的機會。
其名為【血肉通行權】!
最困難的吸附步驟已經完成,在流淌而出的猩紅之血不計成本的澆灌之下,承載著【別西卜】的邊界如真正的腫瘤一般,嵌入到了現界之上,與伯米爾翰生硬地重疊在了一起。
如此丑陋。
侵入,完成。
在這一份交錯重疊之間,借由市區之內,接二連三被觸發,完全不顧隱蔽性,肆意張揚著自我存在的猩紅杯形徽記接引,有龐大的陰影在云層之上若隱若現。
脫殼,開始了。
而最濃烈,影響范圍最廣的猩紅光芒,位于——
圣心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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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中心,警局的拷問室內,艾瑪疲倦地閉上了眼睛,感受著腦內觀想出的蠟燭光焰閃滅,精神微微振作。
摩爾家族從百年前起,便代代承襲先祖從【群獅迷宮】中習得的技藝。盡管時至今日,它們中的大部分因為過于繁瑣,過于高深,或過于落后而被棄置封存。但經過一代代的修訂,改進,余下留存的,無一不是精品中的精品。
就比如,從《警夜密續》中記載的,或可被稱為【守夜人之愴】的怪誕儀式。
此儀式將喚起一位偉大存在所失去的事物,得須以存有法力的器具來取走祭品:存在于思維根源的珍貴知識。必須要有助手在身邊吟誦可以穩固神智的話語,如此或許就能避免最壞的結局。
(光在其前,影在其后。絕不能讓祂看到你——一條懇切的批注。)
艾瑪的長輩,亞瑟·摩爾從這個儀式的流程中提取要素,并進行簡化,就得到了【昭魄】這一超凡技藝。
借由從瞳孔底部發出的光亮,艾瑪剛剛在狂化之后的特納·米勒腦內,紛雜的意識碎片之中挖出了至關重要的線索。
于是不禁恍然。
恍然于最為不可能的情況的發生。
“啊啊啊啊啊!這么要命的消息為什么要讓我知道?”
捂著腦袋,艾瑪毫無淑女風度地大叫起來,第一次覺得知道太多也許不是一件好事。
“別啊,我還是新人,別搞我啊。如果是真的的話,這次就要遭重了。想想怎么才能解決,哦,對,起碼得告訴維羅妮卡小姐。也只有她才可以及時阻止了……”
一邊嘴里念念有詞,艾瑪焦躁不安地披上制服外套,靴子的鞋跟登登地敲著地板,就要推門而出。
可就在開門的那一剎那,有什么,變了。
“吼——”
艾瑪身后,米勒大張著的嘴角還流著粘稠的涎水,可是本應該神志全無,已經渙散開的眼瞳里,有血絲密密麻麻地爬上眼球,眨動之間,便重燃獸性的混沌。
好像有無形之物借著與這一具身軀之間的聯系,肆意彰顯著自身的存在。
自狂喜的笑聲之中,蓬勃孳長,直至覆蓋了天空,將整個城市籠罩在陰影之下。
加了一層猩紅色濾鏡的幻視只在一個瞬間,毫不猶豫地拔出腰間防剿局的制式手槍,將其準心與米勒狂亂掙扎著的頭顱連成一線。艾瑪嘆了口氣,沒有移開眼睛,直截了當地扣動扳機。
“嘭。”
于是躁動稍稍止息,血肉四散紛飛,身邊清凈一分。
沒有對頭顱如爛西瓜一般炸開的尸體多看一眼,原本朝警察局門口前進的艾瑪換了個方向,向著記憶中,警察局內槍械庫的位置快步走去。
最起碼,這么大的異常,就不用擔心通知的問題了。
剩下來,就是盡人事。
待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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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前。
圣心醫院,寬敞的病房內。
被一陣莫名的心悸從無夢的安眠之中拽出,睜開惺忪的雙眼,在窗外如血的夕陽照射之下,霍恩舒舒服服地伸了一個懶腰。
擴張胸腔,伸縮肌肉,伸頸舉臂,肘部向上抬高超過胸部,頭部向后夸張地仰起。一個體操難度的標準動作被流暢地做出,全無一絲滯澀。
像是將老舊的關節更新,再上了一層潤滑油一般。霍恩驚喜的感受到身體的每一個動作都那么流暢愜意,完全沒有睡前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不光先前落下的暗傷被一掃而空,就連經常與煉金試劑為伴而顯得干燥的皮膚也好像年輕了十歲,一幅水靈嫩滑的樣子,讓霍恩自己都想掐一把試試手感。
就像是,如獲新生一般。
“單靠自愈力可做不到這一點……這按摩護理就這么有效的嗎?得問問護士小姐用的是什么牌子的藥膏了。”
十指試探性地握緊,看著好像白皙細膩了幾分的雙手,霍恩喃喃自語道。
翻身下床,霍恩瞟了一眼門口,確認了沒人突然進來之后,就干脆利落地脫下了身上藍白條紋的經典款病號服,換上被整齊地疊放在床頭的衣物籃里,已經被清洗干凈了的煉金學徒制服。
在手掌觸及衣兜里冰涼的鐵塊時,便露出驚喜的笑容。
歷戰版·勃朗寧M1900半自動手槍,get da☆ze!
取出彈夾掂掂,用掌心感受著這份獨屬于滿彈的安全感,霍恩美滋滋地揣上自己的戰利品。
既然傷已經差不多好了,就沒必要繼續占用醫療資源了,早點回煉金學院,找歐麗芙導師繼續研習煉金術,早日考出正式煉金師的資格證才是正道。
握緊拳頭,霍恩暗暗下定決心。
至于超凡?危險的東西還是聽勸,別去沾邊比較好。反正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嘛~
就這樣,按捺下躁動之心。霍恩想推開窗戶換換氣,來通一通室內不知何時已經太過濃烈的熏香味道,免得被這像是焚燒香料的氣味搞得食欲上漲。
“吱呀——”
窗戶順從地被推開,將其外的世界毫無保留地映入少年的眼瞳之中。
霍恩看見了。
一輪破敗的夕陽掛在天邊,如日食一般不復前身,只有在邊緣的位置有著暗淡的金色光芒,勉強昭示著自身的存在,中心則是一片黑暗,如深不見底的杯皿。
周邊,濃郁深沉的血色將整個天空涂抹成了面目全非的樣子,映照之下的萬物都籠罩在昏紅色的濾鏡之中。
失其原色。
云朵似糜爛的肉塊一般浮于天穹,飽滿欲滴,在沉郁的血色中扭曲翻滾,碰撞之間,便有如血絲般的細雨落下。猩紅色的靈性借著雨水如寄生蟲一般,鉆入每一個暴露在其下的生物體內,蓬勃滋長。
不顧快要到來的血雨,霍恩盡力伸長脖子向窗外望去。平日里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的街面上,被遺棄的車輛橫七豎八地堵在路中間,駕駛室內空空蕩蕩。
繁華的市中心,空無一人。
宛若身處異界一般。
好像有一層無形的帷幕被揭開,一陣反胃感傳來,霍恩猛然干嘔,因為看向天空而暈眩的意識一陣清明。
所以,才終于注意到了,已經快要彈到臉上來的光幕彈窗。
【收錄影響:脈動的食欲!】
【脈動的食欲:所有知覺都被增強,所有感情都被加深,食欲上涌,難以自控。】
【性相——影響:某種反響、共鳴、調和,很快便會消逝。】
【性相——血4:食、色、性,有溺而無還者也。】
【性相——心4:為了保護我們所知世界的表皮,不息之心堅持搏動著。】
空中飄蕩著甜膩的血腥味,有隱隱約約的雷鳴悶響,籠罩在整個市中心的“領域”特性被簡略為幾行文字,浮現于他的面前。
桌面上,一張粉色與紅色糾纏在一起的卡牌浮現,在振動中牽引著霍恩的心跳。
“咚、咚、咚。”
霍恩從未有過如此清晰的認知。
——天要塌了,而且會平等地砸在每一個人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