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一片黑暗。
無邊無際的黑暗。
在黑暗之中,霍恩走得很安詳。
在撐不住昏迷過去的一瞬間,霍恩真的以為自己又要死了,與第一次在公司年會上喝酒斷片,睜開眼睛就穿越的經歷不同。這一次,靈魂輕盈地難以想象,超拔了沉重的軀殼,向著天空墜落。
在迷茫與恍惚之中,霍恩忘記了身在何方。
凌駕于萬物之上,宛若翱翔一般俯瞰著大地,不定形的靈魂懵懂地向下望去。
可看到的不是什么天堂,而是窮盡凡人一生也難以想象萬一之慘烈地獄。
——大地震顫著蘇醒,有深不可測的峽谷崩裂。星星一顆一顆地熄滅,帶著破碎的虛假天穹墜下,如雨點般捶打著已然干涸的海洋。
——河水變為粘稠的石油,塵埃要變為硫磺,地土成為燒著的煤炭,晝夜總不熄滅、煙氣永遠上騰。人與獸的尸體堆積于一處,臭氣伴隨著煙塵彌漫.諸山被他們的血融化,混為丑陋的血痂,貼附在殘破不堪的大地之上。
——大地上的眾邦國像已割的荊棘、已燒的石灰一般灰白,在凋殘的樹林間焚燒??仗摰臏世K與混沌的線鉈拉在其上,使其世世代代都不得救贖。
只有用“末日”一詞才能稱呼眼前這一盛景。
于是便有一道光芒升起。
暴烈的火光燒盡了黑夜,連同天穹與大地一起點燃,在這連太陽也無法比擬的光明之中,八條顏色各異的恢弘支柱相互交織,卻又涇渭分明,支撐起了這個世界,不讓它墮入死的境地。又像是將萬物囊括其中,至寬至廣,無所不包。
宛若命運。
視角拉遠,在支柱之后,有偉大的存在顯出了真容。
一者為炙熱熔爐,擊碎黑夜,終結不變;一者為盛血之杯,誘惑臻極,苦痛滿溢;一者為寒冷黎明,苛刻精確,一絲不茍。一者為狂野猛獸,心懷忿怒,無盡變強;一者為圓滿之月,完美至極,光彩奪目;一者為芬芳花蕾,迷醉夢幻,永不可及。
還有更多,更多……
如群星……不,比星星殊勝百倍的璀璨象征立于支柱之上,向著微渺的塵世投來漠然的一瞥。
即使是在夢中,霍恩也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驚嘆這等偉大,畏懼這等力量,向往這等功業……
——窒息于這份注視!
他們,它們,祂們……
都在看著自己!
沐浴在這份過于強烈,有如實質的注視之下,霍恩感到自己那渺小的自我在溶解,在崩潰,在……
——蛻變!
隨著力竭感的傳來,眼前的景象愈加模糊,霍恩最后所看見的,乃是從更上方傾瀉而下,籠罩了一切的盛大光芒。
日光?燭光?還是火光?
還沒來得及細看,早已抵達極限的意識再也維持不住視角,一陣不容違抗的拉扯感從身下傳來,霍恩眼前又是刷的一黑。
伯米爾翰,圣心醫院,最頂層的豪華單人間,蓋著經典藍白條紋被單的病床上。
“我超,光之巨人!”
霍恩垂死病中驚坐起。
“陌生的天花板……不對,我不是遭了變態老登嗎?”
心有余悸地拉開被單,看到好端端穿著不知道是誰給自己換上的病號服的上半身,再伸手確認了一下下半身的情況,霍恩才松了一口氣。
還好,溝子沒被賣??磥磉€不知道姓名的變態老登確實被打跑了,沒有回頭撿尸不省人事的自己。
努力回想自己力竭倒地之前的記憶,霍恩環顧四周,看著窗明幾凈,氣味清新,甚至只有自己一個床位的病房,心里越來越沒譜。
按照貝洛克之前的說法,自己是被名叫“防剿局”的機構給救了?
那他們為什么要救自己,野生超凡者的命也是命?
不,也不對。親眼見過自己使用【命運之火】的只有貝洛克一個,三度詐尸的他已經死的不能再死了,肯定沒有意見。
血杯教團是板上釘釘的敵人,打擊他們的防剿局也未必可以信任,這種官方組織說不定會用救命之恩為要挾,要求自己簽什么賣身契,一輩子給他們做牛做馬,任勞任怨,日日夜夜,夜以繼日,為所欲為……
反正霍恩看到過的《凱爾伊蘇姆評論報》中,神秘學陰謀論板塊是這么告訴自己的。
但摸著柔順的床單,感受著這一份獨屬于織物的細膩和溫暖,霍恩覺得也無所謂了。
雙手一攤,與我無關.jpg
至少自己還活著,不是嗎?
活著真好,活著就有希望,活著就是最幸福,最幸運的事情了。
霍恩還沒有活夠,上輩子好不容易斬荊披棘擠獨木橋考上了好學校,又一路讀研考博,最后擠進了業界知名的大公司,一入職就被派到據說“潛力無窮”的項目里實習。
然后就是慶祝,宴席,勸酒,斷片。
再睜開眼,霍恩就成為了霍恩海姆·蘭開斯特,二度體味這個陌生的世界。
抱著穿越者的眼界,滿滿的努力與汗水,還有金手指微不足道的幫助,霍恩志滿躊躇地認為第二次人生會比草草結束的第一次人生要來的精彩,來的波瀾壯闊。
現在看來,豈止是精彩,簡直精彩過頭了。
點燃無色的火焰,看著指尖上的空氣微微扭曲,霍恩還是感到一陣安心。
“呼——”
窗外,一陣風吹過,本該笨重的木框窗戶如上了油一般向外敞開。系在左手手腕上,代表著病人身份的粉色系帶在霍恩的驚愕的注視下憑空自行解開,輕飄飄地掉落在被單上。
病房唯一的房門處,大門上的門鎖自行解開,鎖簧發出“咔噠”的碰撞聲。金發的少女戴著墨鏡,雙手插兜,施施然地走了進來。
全然,沒有一絲阻礙。
“喲,醒了?!?
用右手扶了一下墨鏡,將會讓人聯想到蛇的淡紫色豎瞳稍稍遮擋。維羅妮卡看著警惕地用手捂住衣領,眼神震驚的霍恩,完全沒有循序漸進的想法,上來就直奔主題。
“我是防剿局的特聘顧問,維羅妮卡·刻賽諾,現在全權負責伯米爾翰此地關于【血杯教團】的事務。那么,嗯,霍恩海姆·蘭開斯特先生,你愿意簽署這份保密協議嗎?”
像是變魔術一樣,一打厚厚的合同紙在維羅妮卡手腕翻轉間就從空氣中變出,遞到霍恩面前,還貼心地附加了一本解釋專有詞匯的手冊,生怕霍恩看不懂協議的內容。
“……可以讓我先確認一下內容嗎?”
“當然可以,你的自由?!?
聳了聳肩答應道,趁著霍恩低頭的機會,透過墨鏡俯瞰著他那緋紅色的眼睛,維羅妮卡進行著最后的確認,沒有放過任何異常的征兆,細之又細地分辨著每一絲靈性的流動。
于是便困惑地瞪大了眼睛。
哦淦,好怪哦,再看一眼。
以七次眨眼來開啟視界的閾限,維羅妮卡瞳孔微微拉長,看著明顯不正常,放在正常人身上就算當場暴斃也不奇怪的大量靈性沉淀在霍恩體內,相安無事。
不,說是相安無事也不準確。恰恰相反,靈性彼此之間沖突異常劇烈,但靠著恰到好處的沖突又意外融洽地結合在了一起,使這具身體表現得能跑能跳,與常人無異。
說是醫學奇跡也不為過的特殊結構疊加了成千上萬次,呈現的便是能讓醫學生直呼看不懂,程序員聞之色變的祖傳代碼屎山!
一個BUG是BUG,一堆BUG能work。
只要它能跑,那就是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