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蘊循著原路回到臥靈洞時，庇將就站在洞前四處望，而他的身后，就站著那個可惡的男人。

庇將朝茵蘊招招手：“趕快過來。”

茵蘊走到庇將跟前，用下巴點點他身后的方向，應是想問這男人干嘛來的。

庇將看著茵蘊，說：“丫頭。我身后這位是當今天帝的重孫，名喚湘泫，身份很是尊貴。他初到頤靈山，不知道那些桃子的用處，說了些無心之語，你莫要怪他。再說，我的壽席上要不了那么多桃子，桃子少了，你也不用花那么多靈力去養它們，也算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茵蘊問：“你為什么要幫他解釋？”

庇將以為這丫頭最多委屈地掉幾滴眼淚，卻不想，她竟問出這樣一個令他語塞的問題。

他一時答不上來：“這……”

湘泫皺皺眉，很不經意的白了庇將一眼，兀自說：“我本就是要自己解釋的。”

庇將的老毛病，就是恨不得幫世上所有不太好表達的話都給它說完。

庇將摸摸鼻子，一步一邁地抽開身：“那你解釋吧。”

“對不住。”庇將還沒走遠，驀的聽到這句話從湘泫的嘴里說出來，不知想到什么，腳步一頓。

湘泫幽幽將目光轉給庇將的背影，庇將似有所感，一溜煙跑沒影了。

這老胳膊老腿跑得還挺快。

茵蘊心想。她本來也在直視湘泫，但隨著對方的目光轉移她也不可控制的看去。

茵蘊不自覺出聲：“他馬上要過千年大壽了。”

不知被什么所觸動，湘泫明顯一愣，不過旋即便低聲說：“我知道。”

茵蘊倏地抬眼看他，不為別的，只因剎那間，她覺得這個男人的聲音很好聽。

茵蘊看著他，眼神一動不動：“老祖說，你們天上的神仙對我們來說，就像我們對凡人來說，壽數法力都是天差地別。”

湘泫被她盯得不太自然，往側后方退讓幾步，面向遠處的深山說：“那又如何？不過都在走自己的命數罷了。”

“天界真的很好嗎？我不是說的桃子。”茵蘊又看向他。

湘泫蹙眉，但還是回答道：“是很好，什么都不缺。不，可能缺一樣東西吧，天界沒有，下界有，頤靈山也有。”

茵蘊：“是什么東西？”

湘泫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定格在遠方，茵蘊不像庇將看遍紅塵，讀不懂他的情緒。湘泫說：“人心。”

“人心？”茵蘊重復道，她搖搖頭，表示不解，“你剛說，天界什么都不缺。”

湘泫看向她，輕聲嘖了下，還是覺得眼睛看向遠處說話更自然：“天上的神仙才不會為了一個壽宴花幾十年去養桃子。”

茵蘊挪到他眼前，追問：“我為老祖養桃子，這就是人心嘍？”

湘泫莫名看著她：“你還真是未入世事，懂不了一點啊。”

“這些東西，老祖會解釋給我聽的。”

“人心這種東西，不自己去領悟，從別人口中聽來，永遠都會不得要領的。”湘泫淡聲說，他也不像越刨越深，尤其是對著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妖，“你種桃子給庇將，可以算作孝心，人心的一種。”

茵蘊心道，人心竟能像區分桃樹妖靈芝妖一樣分出多種來，甚是玄妙啊！

湘泫此時終于肯直視茵蘊的眼睛了：“我方才踐踏了你的一片孝心，我向你賠個不是。至于補償，你可以自己提，我一時也想不出合適的。”

一聽到補償，茵蘊瞬間來勁，她趕忙說道：“好。你只需告訴我如何成仙，我便不再追究。但你可別想著用老祖的說辭來糊弄我，說什么只要天天修行，神仙見我刻苦就會把我拉上天去。”

湘泫起初一愣，不知多人人為了他的一個承諾而苦思冥想，讓自己獲益更多，但這個小妖卻如此草率，他不禁有些愣神，但一想到她想成仙，又覺得這是對于一個妖來說最好的歸途。看來，這個看似平平無奇的妖還有有些心機的。

湘泫思忖片刻，道：“庇將說得也不錯。下界的妖靈想要修成正果的話，首先就是要提升修為。我看你養的靈桃并不十分可口，想來你的修為也不怎么樣。若想成仙，你必須好好修行。”

“我就是一個異類。”

茵蘊聞言，略顯失落地說。

“老祖說，我化形之時靈氣旺盛，本應十分有助于修行的。我修煉至今，修為依然低下，想是，化形之時便將我一生修行的氣運揮霍光了吧。”

茵蘊本以為自己還能笑笑，但這樣一個事實被她親口說出來時，心里總還是難受。

一百年來，看著在她之后化形的小雪修為漸漸超過她時，她就會懷疑她化形時的景象根本就是老靈芝編造出來逗她的。

“這的確奇怪。”湘泫沉思片刻，也不忍見茵蘊一副失意的模樣，便開解道，“修為上升慢并不代表你不能成仙。事實上，修為不是最重要的。”

聞言，茵蘊立馬捕捉到一絲希望：“那什么最重要？”

湘泫一臉高深：“機緣。”

說了與不說無異，茵蘊又垂下頭。

聽庇將說，茵蘊自化形以來從未離開頤靈山，心性單純，按理來說不應對什么有很強的執念，可她卻十分熱衷于成仙之道，湘泫沒忍住，問：“你為何這樣執著于成仙？”

茵蘊抬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去：“老祖說，凡人的一生，為還生養之恩而活，娶妻生子不過是為傳宗接代，為了孝敬父母。妖和人本質上沒什么不同，我活在世上，也要還生養之恩啊。”

湘泫實在不懂一只妖的腦回路：“這和成仙有何關系？”

“神仙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啊。”茵蘊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輕飄飄的說出這樣一句話來，“我是樹妖呀，誰把我栽在土里，誰就給了我生命，我也要回報他。”

茵蘊說話間還往山巔的方向指了指，想到個什么便又笑嘻嘻說：“你撞到的桃樹其實是我的一部分，我親手把它剝離出去的，當時可疼了，我瞞著老祖把它插到山巔，就疼暈過去，醒來還挨了一頓臭罵——但只有這樣的靈樹才能結出靈果來，他罵我也沒辦法啊。”

湘泫內心有所觸動，他問：“你怎么知道栽你的人就是神仙呢？沒化成形不可能有記憶的。”

“看來你也不比老祖聰明。”茵蘊睜大眼睛，深為神仙并未無所不知這個事實打動，“既然你們都解釋不了，那這或許就是我的獨特之處了。”

她顯然已經從修行慢的悲傷里走了出來，然后陶醉在她是六界之中獨一份的歡欣之中。

湘泫對她的急轉的大悲大喜搞得頗為無語，最終只說：“你若確定你的恩人是神仙，我倒是可以幫你……”

“我確定！”

湘泫話未說完，便被茵蘊猛的打斷。

“我十分確定，我將記憶里的那個人畫了出來，拿給老祖一看，他就告訴我，畫上的人就是神仙，我要修煉成仙才能夠見到他。”

茵蘊一面歡欣的說著，一面跑進臥靈洞中，將疊放在小石洞里的畫紙拿出來，展開并遞到湘泫面前。

湘泫淡淡看過去，看清人臉后，微一愣，眼神很是奇怪。

茵蘊疑惑道：“你為什么也是這副表情？”

她用一個“也”字，湘泫便知道庇將在看到這張臉是也受驚不小，可能還一度揉眼懷疑是自己的老花眼不太好使看錯了人。

湘泫接過畫紙，看著茵蘊的眼睛鄭重道：“你確信是此人？”

茵蘊歪頭：“我難道還能憑空畫出一個你和老祖都認識的人來？”

湘泫扭過頭，將手里的畫紙慢慢折好，準備還給茵蘊，但就在他手伸出半截后，他便反手，將那紙占為己有了。

茵蘊其實無所謂，她親手畫的人，模樣早就刻在她的腦海里了。但她仍舊問道：“為什么拿我的畫？”

湘泫面無表情地解釋說：“這個人許是不太喜歡露面的小仙，印象有些模糊，待我拿回天界再一一幫你比對吧。”

見茵蘊臉上并無詫異之色，湘泫也松了口氣，果然，庇將也是這樣同她說的。

“好吧。那就多謝你啦。”茵蘊笑道，經過交談，她已然是不計較這個粗魯莽撞的神仙的過失了。

茵蘊想了想，他們兩個人也算冰釋前嫌了，總要交個朋友，送個什么給新朋友呢？

“桃子。”茵蘊手中出現一個水靈靈的桃子，見湘泫一動不動，她索性抓過湘泫的手，將桃子按在他手里，“雖然比不得你們天上的桃子，但這也算我的一份見面禮了。”

湘泫盯著桃子看了看，沒多說什么便收下了。

茵蘊想到前些年一個老公雞帶著他全家來拜訪老祖，臨走時，茵蘊要給一個同她玩得來的雞仔一筐桃子時，他卻不斷推脫，搞得她最后也很惱火。所以，茵蘊對湘泫這個爽快的行為很是滿意。

“還不曾問過你，你為何來頤靈山？”

“其實，”湘泫像是在回憶著什么，但顯然他對這個問題也沒有答案，臉上浮現出迷茫，“我也不知道。”

茵蘊又問：“是誰讓你來的嗎？”

湘泫說：“我的師尊。”

茵蘊還想繼續追問，但湘泫的耐心已經耗盡，他直截了當地說：“我會在頤靈山小住些時日，有什么問題以后再問。”

言畢，他人便不見蹤影，連消失的方向茵蘊都不曾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