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出口,可把驢二驚得噴了口茶水在地上。
“你…你什么意思?”
“兒時,你是否有什么不同于常人的地方?比方說,耳朵、屁股、后背…”
說到此,驢二有些猶豫,可最后還是吐口出來:
“我小時候,屁股上是有條尾巴,七、八歲時就沒了,你怎么知道我兒時有異象?”
“是鬃尾還是鞭尾?”
“鬃尾…,我可從沒讓人見過…你怎么?…”
“你該是魔裔馬族人氏,你爹雖不是上等貴胄,怕也還是有些身份的人物,看來這村里沒有一家肯許姑娘給你,怕是你被他們認出來了。”
驢二傻成了木頭人,片刻后,只問道:
“他們是怎么認出我來的?”
“馬族魔裔大都食素,外貌雖看上去好似與天朝人別無二樣,但還是有小小區別,就是這耳廓的樣子,你自己照鏡子看不仔細,可不是不知道了,況且,我估計你也不怎么照鏡子…”泊堯說著,只顧搖頭喝茶,也沒去看驢二的臉色。
驢二想來,確實自己不怎么愛吃葷腥,不是吃不起,是自小不愛吃,成年之后更是喜食素食,平日只有給老娘改善伙食才會買些肉。
到了四十歲頭上,才知曉自己乃是異族遺種,確實讓這位丑老板回不過神,可等過了兩刻,余東井再續了壺茶回來時,驢二長嘆一聲,擺擺手,自顧自的離去,想是受了挺大刺激,有些撐不住了。
粗漢此時問鬼書生道:
“你別是唬他的吧?”
“句句屬實。”
“嘖,真是這樣的話,也難怪了,可他那耳朵我仔細看了,真沒看出和常人有什么不一樣的啊。”
“那區別細微至極,不好分辨,所以說,他要是離開此地,到別處去討生活,以后應該還能娶上媳婦兒,在本地,鄉民都知曉他的底細,可不是討個老婆難上加難了。”
“嗯,要是這村遷走就好了,不過好像很難遷移,看來真是老百姓舍不得走。”
“我卻感覺有詐,從南陵府衙拿到的懸賞令上來看,每次暴掠軍和妖鬼來襲,都有商旅攜重貨遭劫,偶有幾次便還好說,每每都是這般,恐怕有內奸策應。”
“我去…,難道這村里的人不走,是因為…”
“經大娘指點,我回想了下,早前咱們進村轉過幾轉,你可曾見過歷經數十次劫掠,卻片瓦不失的村莊?”
“嗯,確實沒有燒毀的痕跡和翻蓋重修的痕跡…難道,這驢二有問題?”
泊堯擺擺手,只道:“恐怕除了這丑老板母子和那位背葉子,全村的人都有嫌疑。”
余東井聞聽只是一驚,似如鯁在喉,說不出話。
泊堯見狀,微微笑過,輕聲道:“多住些日子,靜觀其變吧。”
如是,東井和泊堯在八十里堡住了三日,卻根本看不到絲毫變化,村民生活照舊,雖不熙攘熱鬧,但也是寧靜的讓人心醉。
泊堯二人和‘還不來’老板這母子倆也處得和睦有禮,驢二經過上次夜談,得知自己身世之后,人沉靜了許多,且真的生出要離開八十里堡的想法,他母子倆商量過后,準備等泊堯辦完事,就收拾細軟,跟著這位獵妖人離開傷心地,到別處去,重新來過。
住到第五日頭上,伴著清晨的涼風,匆匆來了一隊三、五人的行腳商旅,風塵仆仆、篳路藍縷,這隊商旅進了八十里堡,左尋右見,經過‘還不來’門前,打聽半天,驢二熱情的很,卻還是留不住客人,最后,那隊人馬照舊住進了對門那間比‘還不來’宿錢多上一倍的‘風順齋’。
這下可把驢二氣得不成,回去后就摘了‘還不來’的牌子,當劈柴燒了。老太太看著自己兒子這般,也不擔心,反倒是笑呵呵拍撫著傻兒子的后背給他順氣。
晚晌時,泊堯先醒了,接茬兒準備守夜,粗漢睡不醒,鬼書生見狀,就打著哈欠、伸著懶腰跑到街上過風醒覺,等他望見對門客棧里燈火輝煌時,回頭看了眼驢二,只見那丑漢滿臉不高興的抱著帶字的劈柴去燒火,書生一愣,抬頭望去門上掛招牌的地方時,竟見那里空空如也,便是搖頭嗤笑不已。
回到‘還不來’中堂,泊堯坐下喝茶,跟驢二掃聽了幾句,才知道對過兒風順齋里的商旅來自最南邊的陵州島,路經芒山過來,真是不易,同行出來的八、九人,在芒山附近被暴掠軍劫殺了大半,如今就剩這幾個了。
他們本想一鼓作氣趕到金鬼城,把貨出掉,有了銀錢便買了馬匹,騎馬回去家鄉,但走到這里,實在熬不住了,正好八十里堡有地方休憩,這才住下。
東井這會兒醒了,聞聽此事,深感不解,問為何他們不乘船來往金鬼城,泊堯未曾說話,那驢二卻搶白說是金港外海海匪猖獗,那運送貨物的航路早就斷了,這些來自南境的商旅這才費勁的由陸路往返,販賣貨物,簡直苦不堪言。
待到申時,并未見著有何不妥,書生突然生出個念想,便要去找陵州島來的商賈買些貨,如是,泊堯整理了整理衣衫,揣好銀袋,只拿了細劍,走到街對過,看著那飄搖的燈籠幌子略定了定神,就輕輕的挑開了‘風順齋’的門簾。
客棧內眾人見他提著劍進來,都停了手中的事,直愣愣的瞅著鬼書生,泊堯倒也是外場人,見氣氛略有尷尬,則以笑臉相迎問道:
“不知哪幾位是陵州島遠道而來的朋友?在下想勻些寶貨。”
東首桌上五人聞聽回頭來看,見泊堯破衣爛衫,面相文雅,卻帶肅氣,手中長劍也不似凡物,實在詭異,都有些緊張。
泊堯看出端倪,就想了個法兒解了尷尬,他先在柜上寄存了寶劍,之后道:
“老板,東首這桌的酒水算我賬上,我攀個朋友。”
說罷,一塊三兩銀錠就穩穩丟到了錢柜上,老板見狀立馬取了壇好酒,陪著笑臉跑了過來。那幾個商人見狀也不好推辭,帶頭的站起身來,抱拳請過,把泊堯讓到了桌前。
書生給五人一一抱拳問過辛苦,這才坐下,待風順齋老板將酒滿好、離開,他才小聲問起話來:
“列位兄弟,可有上好的珠貨?我想買些回去送給女眷。”
邊說,泊堯邊從袖中掏出疊銀票,給那商隊把頭看了眼,商人都是見錢眼開,看不是簧點混的,把頭招呼了下身邊幾人,瞬即,眾人擋住了把頭左右,圍成了一個小圈子,這會兒,那把頭才從懷里掏出個布袋子來,輕輕打開,給泊堯看了。
“這可都是上好的海水白滾珠,看看。”
書生看過后,略搖了搖頭,只問道:“可有八分的?”
“嚯,還挺難伺候,得,你來看這袋。”
泊堯再看過成色后,這才露出得意神情,問道:“怎么賣的?”說著將手褪回袖中,且伸了袖子出去。
把頭見書生使得一掌金,估得這是真買主,隨即將手伸入泊堯袖中,倆人掐捏起來。不多時,一番討價還價,書生也沒多壓價,要了四十五顆粉白的八分滾珠,按十八兩一顆算,八百一十兩銀子,少半與的銀票、多半付得金條。
書生見那把頭看著銀票疑惑,就提議到了金鬼城,找家錢莊驗過真假再做交易,把頭掂了掂那四十多兩金條,又咬了咬,尋思著這些金子早已超出了自己心中的底價,最后還是收下了銀票,把那袋八分滾珠遞給了泊堯。
交易成了,兩邊都松了口氣,喝起酒來,聊興且高,關系更近一步,當商隊眾人得知泊堯是名獵妖人時,更加佩服,話就說開了:
“今兒能開沖,我們哥幾個心里踏實了許多,兄弟你不知啊,這手里沒現銀了,去那金鬼城,熬不了幾日,沒吃沒喝的,肯定讓人拿住了龍,之后給我們往死里殺價,那樣的話,這一趟,可就走得賠死了。”
“對啊、對啊,要不我們不敢往前走了,好歹跟這八十里堡,我們還不愁吃住。”
“那咱們這真是有緣了,來,我敬各位大哥一杯。”泊堯說著端起碗來,小飲一口。
“兄弟你可不知道,這一路上走過來,花了三個月的工夫,還死傷無數,能走到這里,簡直是王神保佑,若能賺些錢回去,十年我們都不再出來跑了。”
書生聞聽如此,眉頭稍皺,小聲說道:
“嗯,今兒個和眾位投緣,我多說一句,最好趕緊起程,別在這地方耽擱,到了金鬼城才真的踏實。”
“哦?這里可有什么不妥?”
泊堯此時卻沒說話,只沾著酒在桌子上寫了‘匪盜’兩字,這五人看了,登時驚得睜大了眼睛,盤算了番,決定翌日天明就走,說透此事,書生也不再多留,拿著得來的寶貨,取了劍,就此告辭,轉頭回了‘還不來’。
驢二看泊堯回來,面色卻有些沉重,丑老板略有不解,白乎道:
“買著好東西了還這臉色,你這人真是陰晴不定。”
泊堯坐到桌邊,揀了口小菜吃,順手拿出那袋珍珠來,一顆顆的觀瞧,卻只回道:
“哼,你倒是消息靈通,又是那說書先生告訴你的吧…不過,今夜必有肅殺,你可得照看好了你家老太太,我們倆興許抽不出手來照應。”
驢老板聞聽,心中驚跳,直愣愣看著神色凝重的書生,卻想不通到底發生了什么。但驢二也不是糊涂人,得知自己身世以來的這幾日,也想明白了很多事,如今他聽見泊堯這么說了,沉吟片刻,說道:
“我收拾行李去,這就離開八十里堡。”
“哎,驢哥,接著這個。”
泊堯喊住他,丟過去一把帶著戶址竹牌的鑰匙,之后又是張百兩銀票裹著錠二十兩大銀飛到驢二懷中,那丑模樣的老板皺眉道:
“什么意思?”
“照著牌子上的居址去金鬼城找,院子銀子都歸你,你這‘還不來’,我買下了。”
驢二聞聽先是眼神一滯,隨后打恭拜道:
“多謝,來日方長。”
“且慢,還有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