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子：黑色閃電

他幾乎忘記了呼吸。在一兩公里之外，地面正在急速隆起。從一個山溝洼地，迅速變成了一個小土坡，眨眼間又成了一座新生的大山，簡直像把上千萬年的地質運動過程用幾秒鐘播放出來一樣。不對，不對！這根本不是造山運動。因為水平擠壓而皺起的地區，通常會形成一條連綿的山脈，但前方那急速隆起的位置，卻集中在一個點上。想到這里，他不禁自嘲道，張霖啊張霖，造山運動怎么可能在幾秒鐘內就完成，虧你構造地質學還考了滿分呢。轉念一想，那大山的形態也不像是擠壓形成的，倒像是一個不斷變大的氣球。這樣看來，或許是有什么東西在地下急速膨脹，把地面抬升了起來。

隨著大地的隆起，震動幅度稍微減弱了一點，但頻率卻在加快。那座新生的山體迅速超過了周圍所有山峰的高度，成了此地的第一高峰。這座史上最年輕的大山，坡面極為平緩，遠沒有周圍山體那么陡峭，看上去它更像是一個球面的一部分。而這個球體的大部分，還埋藏在地下。張霖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這個膨脹的巨大球體，會是什么呢？

又過了一兩分鐘，震動似乎減弱了。在某個瞬間，大地似乎靜止了一秒鐘，連空氣都凝固在那里。然而，下一刻，爆炸發生了。那是張霖從未見過的巨大爆炸。那座剛剛隆起的山坡，在轟鳴聲中升騰而起，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巨手拽了起來。然后，整座大山迅速崩解，無數泥土、巖石和植被碎片被拋向幾百米的空中，像煙花一樣四處飛濺。張霖感到有人在搖晃自己的手臂，轉身一看，是孟涵。她的嘴巴一張一合，可自己什么也聽不見。過了好半天，耳鳴聲才逐漸消失。張霖這才聽見孟涵一直在念叨著“我的天哪”，再看其他人，也全都驚駭不已。在接下來的幾分鐘，碎屑和塵土不斷從空中降落，所有人身上都蒙上了厚厚的一層。

等一切塵埃落定后，天地間突然變得無比安靜。終于有人小聲地問，這是火山爆發嗎？另一人說，巖漿呢，黑煙呢？都沒有，這絕對不是火山爆發。有人又說是地震，還有人說是地下天然氣爆炸。吵了一會兒，有人朝張霖看過來，問這是什么？張霖說，鬼知道這是什么。那人說，你不是學地球物理的嗎？張霖想了想說，我覺得這不像是自然發生的現象。孟涵說，要不我們過去看看。張霖說，好，必須得去看看。

于是一群人推著車朝爆炸發生的地方走去。一路上坑坑洼洼的，很難找到一條平整的路。走到一半，大家找了個地方把自行車和馱包先放著，徒步前行。并沒有聞到什么特別的氣味。越靠近，地上散落的石塊就越多，越大，到最后他們不得不在一堆又一堆的石頭上跳躍著繼續往前走。張霖注意到一件事：這些石頭上都布滿了細小的裂隙，分布極廣而且存在一定的規律。張霖知道，巖石上的裂隙有可能是在成巖的過程中，因為內部應力而產生的，也有可能是因外部的風化作用而形成的。這些巖石剛從地下被炸出來，按理說裂隙應該都是在成巖過程中形成的，但仔細分析這些裂隙的寬度和延伸長度，又明顯不符合成巖裂隙的特征。

不，還有另一種可能。他突然想到了一個被自己忽略的情況。這些裂隙有沒有可能是在爆炸的過程中形成的呢？這就涉及爆炸的起因了。此外，關于爆炸對物體結構的影響，他所知不多。他暗自把這一點記在心里，準備回學校之后找相關方向的師兄弟詢問一下。不知不覺之中，他已經把眼前發生的這件事當成了研究的對象。他意識到，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這場前所未見的大爆炸之中，必然蘊含著某種聞所未聞的物理機制。如果能夠搶先揭示這種機制，毫無疑問，那將成為他學術履歷上極為耀眼的一道光環。

前進的過程中，他無意中踢到了一塊這樣的石頭。意外的事情發生了，那石頭竟像是一團塑料泡沫似的，輕飄飄地彈了出去。這質感不對。他蹲下來，找到一塊小一點的石頭，拿在手里。孟涵問，你在看什么？他把石頭遞給她，她拿到之后，露出了極為疑惑的表情。怎么這么輕，她說，像是塑料做的。其他人也紛紛低下頭找石頭，然后被這石頭的古怪質感震驚。這石頭不對勁，他想，或許這場大爆炸就和這些奇怪的石頭有關。他找了一塊拳頭大的石頭，揣進口袋里，準備帶回實驗室。

爆炸點周圍，擠壓效應讓地勢突兀地隆起，像一座小型的環形山一樣。無數巨大的巖石零亂地堆積著，幾乎找不到便于前行的路。大家只有想辦法從這些大塊巖石上方爬過去。張霖一次又一次在石頭上方伸出手，把孟涵拉上去。這些大塊巖石同樣顯得很輕質，在攀爬的過程中常常會晃動，所以需要格外小心。半個小時之后，他們終于爬到了這座約一百米高的環形山頂部。他們眼前是一個巨大的深坑。環形山對面的巖石間，連根拔起的大樹看起來像小草一樣，這坑少說也有四五百米。探頭向下看，根本看不到底，不知道有多深。站在深坑的旁邊，大家既沒有聞到硫黃味，也沒有感覺到地下巖漿涌出時應該散發的熱量。只有一股新鮮的泥土味提醒著大家，這深坑是不久前才在爆炸中形成的。

張霖試著向前走了兩步，孟涵忙拉住他，說別往前走了，太危險。坑的邊緣很陡峭，沒有合適的斜坡可以向下。張霖盡量走了幾步，就無奈地停下來，取出相機拍了一系列照片，包括坑的整體形態和一些邊緣的細節，以便接下來研究爆炸的機理。旁邊的人，紛紛都在拍照。張霖相信，這一定是一件極其轟動的新聞。

不知不覺中，天已經黑了下來。奇怪，明明是中午時分，怎么突然這么黑？抬頭一看，天上烏云密布，要下大暴雨了。這個季節，突如其來的暴雨并不稀奇，他們在騎行的過程中，經常因為找不到臨時的避雨點而被澆成落湯雞。孟涵說，走吧。張霖說好，招呼大家沿原路往回走。雨衣放在馱包里，張霖希望他們能趕在大雨落下之前穿上雨衣。好在回來的時候是下坡，大家攀爬起來也有了一定的經驗，不到二十分鐘便趕到了之前放自行車和馱包的地方。眾人迅速打開馱包，拿出雨衣穿上。沒多久，一個驚雷就在眾人頭上響起。幾秒鐘后，瓢潑大雨傾盆而下。附近沒有太理想的避雨之地，大家就找了一個土坎，暫時窩在里面。

閃電和雷聲交替著出現，一個接一個，看樣子這雨一時半會兒還停不了。突然，一道耀眼的光芒在眾人不遠處亮起，轉頭一看，原來是一道巨大的閃電劈了下來。仔細看去，那閃電劈落的位置就正好在那個深坑里。當然，閃電的光芒很快暗淡下去，深坑上方又重新陷入了陰暗之中。眾人不以為意，除了被這道如此近距離的閃電嚇了一跳之外，并不覺得這有什么奇怪。但十幾分鐘后，雨霽天晴之時，一幕詭異的場景漸漸出現在了眾人面前。此刻烏云散去，天光大亮。可就在深坑的上方，一道裂縫狀的暗影突兀地留存了下來，像是空間裂開了似的。孟涵突然說，是那道閃電。張霖想了想，發現那道暗影的確和剛才劈下來的閃電的形狀一模一樣。眼前的場景，就像是有人把閃電劈下那一刻拍了下來，然后做了黑白反相處理一樣。

這一道黑色的閃電，從幾千米高的云端一直延伸到深坑之中。而且，它不像閃電那樣轉瞬即逝。它安靜地停留在天地之間，不移動，也不消散。張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是再次拿起相機拍了起來。在這幾個小時里，各種奇怪事件的輪番沖擊，他的腦子已經亂成一團了。黑色閃電一直維持了半個多小時，才出現消散的跡象。首先從閃電末端的那些細小分支開始，它們逐漸變細縮短，最后才輪到那些粗大的主干。整個過程像一道裂縫在外力壓迫下逐漸彌合的場景。

突然，張霖想起了那些質感如同塑料的石頭。那些石頭上布滿了裂隙，而半空中也恰好出現了這道如裂紋般的暗影，它們之間有關系嗎？他從口袋里摸出剛才撿的那塊石頭，頓時大吃一驚。他清楚地記得，剛才這塊石頭足有拳頭大小，可現在，它已經縮小到只有一個彈珠大小了。仔細看它的表面，之前的裂隙幾乎都消失了。質感也不再類似塑料，而是變為普通的石頭了。抬頭看天，最后留存下來的一絲黑色閃電也消失在半空中，再也看不見了。碧空如洗，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