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事情原委，段長笑了笑，站起身一言不發向外走去。

畢竟他是懷朔鎮將，每天有數不清的工作要忙，此刻忙里偷閑看了一場熱鬧，自然要回去處理正經事，至于判決幾個賊偷，這并非他的工作。

恭送段長離去之后，侯景開始判決。

仆骨叱奴先是盜竊，之后又誣陷他人盜竊，如今證實了他的污蔑行徑，自然反坐，而那幾個證人同樣如此，誣告反坐，和仆骨叱奴同罪。

死罪。

立即執行。

侯景一揮手，十幾名甲士將渾身癱軟的仆骨叱奴，以及同樣癱軟在地的‘證人’拖了出去，地上一道道水漬格外顯眼，惹得可朱渾元和可朱渾天元不住高聲笑罵。

“肅靜！”

侯景瞪了瞪眼睛，望向滿臉喜氣洋洋的可朱渾元接著說道：“既然無罪，何不速速離去？”

一名獄卒替可朱渾元解開身上的枷鎖。

可朱渾元站了起來，上前幾步，伸手想要將案幾上的五貫錢取走。

“嗯？”

侯景皺眉，滿臉陰鷙著說道：“本官念你蒙冤入獄，又有人費心費力替你洗脫冤屈，這才不計較你適才吵鬧官舍之罪！如今又要在這大庭廣眾之下盜竊官家財物，莫非是嫌命長？”

高歡：“？？？”

他知道侯景口中貴人指的是他，但盜竊官家財物，又從何說起？

可朱渾元滿臉驚詫：“此乃小民被竊財物，如今案子明了，理當發還小民才是……上官所言小民屬實費解！”

“費解？”

侯景陰惻惻笑了一聲，擺了擺手：“左右，與我打出去！”

高歡：“？？？”

在他的一臉懵逼中，七八個甲士涌了進來，揮舞著刀鞘一通亂打，可朱渾元怒容滿面，但不敢反抗，只能是盡可能護著可朱渾天元狼狽逃竄。

少頃，官舍內安靜了下來。

“此乃贓物，理當充公。”

侯景隨意解釋了一句，換上了一副溫文儒雅的笑容：“刁民鬧事，讓這位郎君見笑了……敢問郎君姓甚名誰，家住何方？”

高歡沉默了一下。

無他，那廝的笑容讓他有些后背發毛，而且如今的他只是個初出茅廬的萌新，而侯景已經當上了功曹史，是能夠一言而決他生死的大佬！

因此，高歡做出畢恭畢敬的樣子：“鎮民賀六渾……無家可住。”

侯景愣了一下：“國人？”

嗯，如今北魏的統治階級主要是鮮卑人，故此鮮卑人稱‘國人’，而其他人則按族群劃分，漢人、高車人、敕勒人，蠕蠕人（柔然）……

高歡搖頭：“漢人。”

侯景滿臉無語。

但這里是懷朔鎮，漢胡雜居，重要的是孝文帝改革的春風被陰山阻隔，這里依舊盛行從前的鮮卑習俗與文化，若非官身，出門在外報鮮卑名字遠比報漢人名字好用的多。

也因此，侯景也知道了對面這個長相好看的少年，并非他想象的權貴之子。

于是，他的態度變得倨傲了許多。

“協助官府破案有功，當賞！”

侯景說完，隨手從那五貫錢中抓了一把，扔在案幾上：“這是給你的賞錢，拿了就走吧，官舍并非你久留之地！”

高歡：“……”

尉景笑呵呵上前，將案幾上的五銖錢一枚枚撿了起來，旋即拉著高歡離去。

走出鎮將府。

尉景數了數手中的五銖錢，約摸有一百多枚，他數了三十枚五銖錢遞給高歡，笑著說道：“男人總要有些零花錢在身上……拿去，拿去！”

高歡一臉懵。

他看了看自家姐夫，嘴角微微抽抽兩下，接過銅錢塞入袖囊，甕聲甕氣問道：“姊夫今晚回家嗎？”

尉景搖頭：“今夜我當值……你回去之后說一聲，就不要為我留飯了！”

高歡抿了抿嘴沒有說話。

嗯，他并不擔心尉景拿著錢去青樓。

畢竟這么點錢最多摸摸唱，絕無可能有更深一步的交流，故此他判斷尉景大抵拿了錢要么去賭場玩一玩，或者就是買上酒，在獄中和那些同僚喝個痛……

后者概率更高。

畢竟老高（高樹生）是個酒鬼，吃吃喝喝敗光了家業，故此高婁斤對尉景管得嚴，家里有限酒令來著……

高歡轉身離去之際，見到了縮在墻角滿臉沮喪的可朱渾兄弟。

那二人同樣看到了他。

可朱渾元趕忙站起，走了過來：“今日之事多虧大郎，否則我這條命只怕保不住了……”

他邊說，就要下跪。

高歡趕忙拉住他，笑著搖頭：“縱然無我，此案只要上了公堂，一審即可辨別黑白，官府自然會還你個公道！”

可朱渾元沉默不語。

可朱渾天元在一旁義憤填膺，低聲咒罵：“公道？那狗官當著我的面昧下了我的錢，還使人將阿干和我打了出來……”

高歡搖了搖頭，沒有糾纏這個話題，問道：“阿元（可朱渾元）今后有何打算？”（注1）

可朱渾元滿臉沉重。

他并非‘鎮關西’那樣的豪強，平日里只是做些殺豬宰羊的小買賣，養活自己和弟弟妹妹，小本生意兢兢業業艱難度日，那五貫錢不僅是用來采買牲畜的本金，更是付給別人的貨款！

如今資金鏈一整個斷裂！

愁死個人。

高歡將剛剛到手的三十錢摸了出來，塞進可朱渾元手中：“別嫌少，應應急……”

可朱渾元連連推辭。

高歡假裝生氣：“莫非是嫌錢少？”

可朱渾元搖搖頭：“大郎日子也過的艱難，這些錢還是拿去置辦些家當，也免得再碰到個嫌貧愛富之輩……”

高歡：“……”

真是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吶……高歡尬笑兩聲，旋即不容拒絕道：“這錢你還是收下，就當我在你這里提前訂了羊肉，日后你若碰到好羊肉，割一塊送到我阿姊家中便是！”

聽到高歡這般說，可朱渾元只能收下。

他舉起一枚五銖錢滿臉感嘆：“這一錢，勝過往日百錢、千錢！”

可朱渾天元同樣滿臉感嘆，用力拍了拍胸脯：“大郎的恩情我可朱渾天元接受了，待我長大成人，大郎但有所難，我可朱渾天元必當赴湯蹈火報答今日恩情！”

洛陽旅居團名單+1……高歡笑著點頭。

黃口小兒也說大話！話說，我明白大郎為何如此窮困潦倒了……尉景撇撇嘴轉身離去。

……

注1：阿X（X指：男性的名、字、小字）《北齊書尉景傳》：使崔暹謂文襄曰：語‘阿惠’兒富貴欲殺我耶！【高澄，字子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