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檢部門經常找我們核對證據、訊問情況，平時倒沒什么事，但沒有完整的大塊時間，否則我會追隨小楊去青海XJ。他一直在路上直播，我也經常進入他的直播間，看他講解所到之地的各種奇聞趣事，時間就這么一天天過去了。我變得好無聊，只剩下吃睡和打麻將。晚上有時在贛江邊上跑步，恍惚中竟會把它當成LS河……

一天，丹珍到了成都，打電話給我。我說：“你早說，就去見你?！彪娫捓锪牧撕枚?，說到了與小楊的戀情，丹珍說現在已變成朋友，但還是經常會關注他的動向。我問她：“你到成都游玩的嗎？”丹珍支吾了幾句，還是明明白白地說是來看病的。“啊，你怎么了。”“我……來看不孕?！彪m然在318上都猜測到她倆的目的，扎西也曾告訴了我，但為了掩蓋我的不良心理，我還是裝作吃驚：“你，有這個問題嗎?！钡ふ湔f：“當初我和扎西去朝拜就……是為了求子?！钡ふ湔娴某墒炝撕枚?，直接就說了出來，讓我為自己的“假”羞愧了。

看來這件事對她們婚姻和生活影響很大，我說：“當初在318，你們也不告訴我們?！钡ふ湔f：“啊呀，有點不好意思嘛?！薄澳乾F在你又……？”“現在？走完318回來，覺得大家都好親了?！薄澳氵@樣說讓我有點感動，但我確實也有同感?！彼f就是聽從老家長輩的指點去朝拜，我不禁問：“真覺得朝拜能求子嗎？”丹珍：“我也不知道啊，我們老家就是這樣做的?！薄澳沁@次看病怎么說的。”“要吃藥，把身體調一下?！?

她說話的口氣像是個老中醫，但這個話我不知道怎么接才好，就沒吭聲。丹珍又說她們其實也知道這是個病，最終還是要去看醫生。但丹珍接下來的話就讓我吃驚了：“扎西告訴我，那天她切傷了手，非常害怕是什么地方沒做好，才受到這個懲罰。”“啊，難怪那一整天她都情緒很不好，我還以為她受傷害怕了，沒想到是為這個啊，她怎么會這樣想。”丹珍的這通電話，讓我內心又起了波瀾。我想起最后那個晚上扎西的瘋狂舉動，不覺心又有點呯呯跳，那又是為什么呢？

丹珍整天在忙著家里工廠的生產，小楊又在XJ自駕，扎西出家欲斬紅塵。大家走散了，我無法像以前那樣與她們自由自在地相處，好多話無處可說，我覺得我的３１８被悶住了。我也不可能去找郭少、胡子哥，不是老友，同性就是相斥的。終于有一個晚上，我發了一條信息給秋子：在忙啥。就躺床上等她回信，不一會她回：嗑著瓜子，你呢。我差點笑出來：你好悠閑哈。我們就這樣聊了起來。也許有318共同的經歷，也許她回來后也無聊，也許可能戶外人都是如此，總之我們聊的很熱烈，慢慢地就無所不談，漸漸填補了失去扎西她們的空白，用信息已滿足不了我們的聊天速度，就常常直接語音聊天。

時間一晃到了九月底，南方天氣變得有點涼爽了。我應兄弟邀請到長沙去看他的一個項目，辦完事情后，到橘子洲頭看了一眼秋色。時正初秋，層林剛染，萬山未紅，閑著無聊又發了一條微信圖片給秋子，是教員的巨大頭像。秋子回信：“你在長沙？”“是啊?！薄霸谀亲鍪裁??！薄坝悬c私事?！薄耙粋€人？”“是?！薄懊ν炅藛帷！薄班拧！薄澳窃谧鍪裁茨亍！薄皠偣渫觊僮又揞^，準備再去太平老街玩一下?！薄耙粋€人怎么玩。”“那又找不到人?！薄翱梢哉覀€小妹陪你哈?！薄斑@個，……我沒這種習慣，要么你這個小妹來陪我一下？”“哈，我又不是小妹?！薄澳惚任倚?，就是小妹啊。”她好久沒回我信息，我也沒在意，所以也就沒再發信給她。

晚上，我在太平老街酒店里，忽然收到她的信息：“去鳳凰如何？”我不假思索回：“好！”反正是去休閑嘛，哪都可以，況且離長沙也不遠。我去鳳凰是從東向西，她是從北向南，鳳凰大約在中點。我電問她：“去過鳳凰嗎。”她說：“沒有?！薄芭?，我在十幾年前去過，那我們約好在沱江邊見面吧?！薄鞍?，我不知道沱江在哪。”我說：“鳳凰好小，沱江貫穿全部古城?！?

第二天，我辭別兄弟，算好時間從長沙坐高鐵前往鳳凰，她說開車過來。我到的時候已是下午4點左右，鳳凰城飄起了小雨，這在318上將會是增加很多困難的一件事，在這里卻平添一份小浪漫。我對十幾年前鳳凰的印象，也就剩下沱江的記憶還清晰，其他的地點特征都模糊了，有時會與別的地方混淆。我就在沱江邊無聊地溜來走去，有時在江邊石階上坐著，直到天黑的6點多，她才在虹橋剛下車。原來她的車出了點問題，她是坐車來的。

沱江邊已有很多人在散步，我們邊打電話邊尋找，竟然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擦肩而過。從七月初318上的四千公里紀念碑處匆匆一別，已近3個月了，那時的相遇也才十來分鐘而已，如果憑空對面，我應是不出她。夜色朦朧，在狹窄的江邊電話反復聯絡，還是看錯了三四個人，最終確認那個穿粉色套頭衫的女子是她，旁邊還有一個小個子同伴女子。我說：“哈，你都沒說有兩個人啊，我都是盯著單個的人，難怪錯過幾次。”原來上午她正與此閨蜜商量著去哪轉轉，我的電話來得恰到好處，為她們確立了一個方向。

十月初的鳳凰，已滿眼秋色，夜色降下來，天氣就有點冷了，沱江兩岸都是住店酒巴和飯館，閃爍的燈光卻是色彩斑斕，把沱江映得滿江七彩，給清冷的古城之夜增添了些許浪漫氛圍。岸邊的石板路上人來人往特別多，我們擠來撞去，不知什么時候秋子挽住了我的胳膊，她的閨蜜可能比較賴她，又拉著她的手，搞得像那什么一家三口自助游。我把這種感覺說了出來，她們倆大笑，說：“你是老大。”秋子這個閨蜜，互為跟屁蟲，之間沒有秘密。我說：“挺好啊，在這么有文學氣息的地方，有兩個美女相伴，太幸福了。”她的朋友個子小小的，看起來有點豪氣，和秋子的氣質有點相仿，也是她們文學圈中人。我說：“你們倆真是靈魂之友，今晚我請客，歡迎來自宜昌的兩位大文豪?！?

沿著沱江走了好幾個來回，就已經熟如老友。318本身可能就是一個過濾器，它把人性里的負面都濾去，留下的是熱情、信任和坦率，相逢天然就有一種親近。無論以哪種方式走過318都不容易，過后就像是共同晉級到高一層，與平時的人分成了兩個不同的圈層，天然也會有種同類感。

我問她：“為何突然想來鳳凰?！彼f：“你知道沈從文嗎？”“知道?！薄傍P凰是他的老家，我早就想來這里看看。”“為何沒來呢，好像離你家也不遠?！薄笆?，幾次想約朋友一起來，總是錯過。這次你說到了長沙，我就又想起鳳凰?！薄澳氵@么喜歡沈從文？”“喜歡他的邊城小說，我們倆都很喜歡?！薄澳愕拈|蜜也寫詩的？”閨蜜說：“好少寫，更喜歡看別人的。”“我們當地有個文學圈，建了個群，我們都是里面的發燒友?！薄半y得啊，這個時代還有你們這樣癡迷文學的人?！薄昂猛姘。梢哉J識一些平常見不到的朋友?！薄翱磥砟銈兡抢锏倪@種氛圍很好，“我接著說，”看過他的邊城，那時他好年輕啊，才20出頭，文學天才?！薄澳俏覀兠魈烊フ乙幌滤霞铱纯础！薄昂冒??！薄芭?，要不要再去一下邊城，看看他小說那個地方?！薄昂弥饕?，那個邊城好像離這好近?！?

沱江上游的邊上有好多小飯館，一個個敞開胸懷迎接游客，我才想起一天沒吃飯了。擇一看起來還好的店坐下，點了血耙鴨、酸湯魚、青菜，還要了一瓶啤酒。血粑鴨是湘西很有特色的地方菜。宰殺鴨子時將鴨血溶入泡好的糯米浸泡均勻，等鴨血凝固了，再蒸熟，放冷后，將血粑切成一小塊小塊的方塊，然后用菜油煎熟。待鴨肉煮九分熟時，將血粑加入香料再放入鴨肉里煮成金黃即成。鴨子煮血粑既有鴨肉的鮮美味濃，又有血粑的清香軟糯，吃起來口感不錯。

燈光下，我才看清秋子，她并不算漂亮，但有一種氣質，在318路上相遇時我就有這種感覺。她拿出煙，給我一支。她閨蜜不抽煙，其實離開318后，我又不抽煙了，但還是接了過來。我說：“你抽煙挺有癮的好像？”“好多年了。”

我舉杯向她：“慶祝重逢。”她說：“318老友重逢?！薄澳愠鰜硗嫱λ斓墓??！薄皯敉馊丝赡鼙容^直爽吧?！薄澳悴慌掠錾稀瓑娜藛??！蔽彝嫘λ频卣f?！澳苋?18的人，壞不到哪吧，最多就是個什么狼唄?！薄昂锰孤?，哈哈?！彼倪@句話真的笑死了我和她的閨蜜，無法再說下去了。我問她：“你訂了房間嗎?！彼f沒。旁邊老板說：“樓上有住的?！蹦蔷妥∵@了。

二樓走廊盡頭有個露天小平臺，可見到星空，又可閱覽整條沱江夜景，三人又想在這坐一會。我就走到樓下，又買了一堆燒烤和三支啤酒帶了上來。知道她抽煙兇，又買了一條黃鶴樓。樓外有靜靜的沱江，岸上色彩斑斕的燈照在江中，一江的水都變得光影迷離，像是在作一幅精美的畫?；秀敝校瓉砩畹氖澜绾眠h了，又是一個遠方。

與秋子聊318是最合適的，因為我們雖不是同伴，但卻同時段出現在318上，沒有人比她更合適了。也許走318的人本質上都是孤獨的，也可能在路上都積蓄了不少故事，也可能是燒烤加啤酒猶如水與火的加持，我們倆的說話，像是沱江水嘩啦啦地流淌不停。說話密度很大，語速很快，互相爭搶著講述著，就像餐時上菜，一個接一個的不斷端出來。閨蜜負責耳聽和倒酒，因為她沒去，就插不上嘴，后來又加了三支酒。沱江的夜深了，樓下江邊的人也變得很稀少，漸漸把彼此在318上的故事弄了個大概。

她的家在YC市區西邊，小區就對著318。我說：“你不是夸張吧?！彼f：“是真的，往西邊出市區就一條路，就是318，五六分鐘就進入大山?！薄澳悄阕顟撊チ耍蔽覇査?，“在4千公里那天，你已經開車幾天了?！薄皯撍奈逄彀?，我想想，成都、新都橋、巴塘、八宿、波密，五天?！薄肮婚_車快?！薄澳銈兡菚r已走了多長時間，”她問我。“我是5月20號從雅安出發，那天遇見你是7月7號，已走1個半月?！薄鞍?，那么久啊，佩服佩服，真的好佩服?！薄澳悴胖档门宸?，一個女子駕車山高路險的318，很了不起哈。”“我們這是互相吹捧嗎?！蔽艺f：“在318認識你，現在又在鳳凰這種地方見到你，感覺好像很奇特?？傆X得現在的你不是當初318那個你，好像重新回到318，才能見到當時的那個你?！薄鞍　?，好像我也有這種感覺?！?

她一支接一支地抽煙。我離開318后，抽煙欲望自然熄滅，但此時陪著她也默默地吞云吐霧。在煙云中，秋子說起了自駕的經歷。第二天露營在新都橋房車基地，就認識了三個自駕男生。秋子說：“這幾個男人都對我挺好，每天出發時會約我一起，哪停哪吃哪休，都會安排好。晚上停車時，也會幫我霸住一個車位，寵得我像公主，甜蜜死了，欲罷不能。這種感覺真好，婚姻里根本就沒有過，談戀愛時享受過一丟丟?！?

“后來是你們四人一起走嗎。”“也算吧，我們四人建了一個群?！薄澳銈円彩撬膫€人啊。”她驚訝了：“怎么你也是？”我說：“我們是兩男兩女，不像你是三男一女，你成了寶貝，大家都爭搶著?！薄拔覀兌际亲择{，整個白天都是各開各的，不像你們是一起走，我們晚上到了露營點才會集合?！薄拔覀兇_實是從早到晚都在一起，甚至無時無刻都在一起，后面還住在一起?！薄坝袥]什么浪漫的事發生啊?！薄坝小稽c吧，你想聽？”“想聽。”“那你先講，女士優先?！?

秋子就講述了她在318的浪漫。那三個男子，準確說是兩個20來歲的男孩，一個是30來歲的男子，男子年齡比較接近秋子，她就天然與他比較親近些。秋子講述的時候，從那個男人的微信里翻出他的相片。我一看，還真的很英俊，穿著講究，一件深藍的短袖非常襯托他的氣質，看起來挺沉穩的，從形象上看，是個挺合適的艷遇對象。我說：“你就是和他有浪漫嗎。”秋子說：“你慢慢聽我講?！蔽腋杏X她的話里挾著些許羞意。她說其中有個小男孩，經常給她些零食、方便面、礦泉水讓她帶著。那天在4千公里遇見秋子，她給我們的吃喝就是那個男孩子買的，我開玩笑地說：“嗬，你是借的花啊，那我不用欠你人情了。”

另一個小男孩呢，經常為她在露營地占車位。她感受到這兩個男孩的熱情，但沒過多想法。有一次在露營基地，天快下雨，她想去上廁所，但廁所在比較遠的另一頭。等她出來時，大雨已嘩嘩在下，她在門口退也不是，出又不能，尷尬得不行，卻有一把傘遮了過來。她抬頭一看，原來是那個“深藍”，一下子就有觸動了。

我說：“看來你是大小通吃哈?！薄皼]有，那兩個小男孩我都把他們當小孩子，我真的沒有對他們一點想法，如果有，也是對那個中年男?！蔽艺f：“覺得你們好直接，我們整天在一起，都是正正經經地趕路，只是偶爾開個小玩笑?！薄笆菃?，我也不知道，可能我一個女的，單獨自駕，遇到這幾個男生，人都挺好，我心里就有了依賴，也放心好多。出門在外，有時人與人之間在心里上更容易親近?！薄澳翘煲院螅銈兌嗑玫搅薒S?！薄芭?，我想想，那天下午翻過了色季拉山，晚上是在林芝住的，第二天就到了LS，在LS玩了幾天?！薄罢娴氖强欤愕絃S時，我們還在色季拉山，連林芝都沒到。”“那你們又走了多久才到LS?！薄坝肿吡藘尚瞧凇！薄翱磥硗讲酱_實辛苦，要我根本走不了，那你遇上的兩個小姐姐是怎么回事?！蔽艺f：“4千公里那天下午遇到你后，就在快到通麥鎮時遇上了那兩個藏族小姐姐?！薄斑@樣啊，我想想，對哦，那天下午我離開你們，后面在路上也看到兩個女子在走路，穿著黑衣服的對不對?！薄澳菓摼褪撬齻儭！薄昂们?。”她說因為318路上好少人走路，所以印象很深。她的閨蜜對她講的這些好像一點都不吃驚，應該是她們之前有交流過，倒是對我的講述饒有興趣。

我給她們倆看了我們四人的合影，秋子驚訝地說：“哇，她倆這么年輕，長得挺好?！蔽艺f：“她們來自康巴雪區，是有名的出產俊男美女之地?！蔽矣职押驮魉齻兿嘤龊?，近一個月的時間中發生的事情大概與秋子講述了一遍，我把她倆的個人婚姻情況也說了出來，就是把最后幾晚的事給瞞了一部分。她聽完好羨慕：“你們好有意思哈，她們現在都回去了嗎？”我又接著講了她們的目前情況，當她聽到扎西真的出家了時，好像若有所思，手上夾的煙就那樣空燃著，結了長長的灰柱。

夜好深了，樓下的江邊幾乎沒有了人，整個沱江都在靜靜地閃爍著霓虹燈的光澤，所有的景物都是靜悄悄的，像行走在318上的很多時刻。酒又喝沒了，燒烤還剩幾支，她們倆都在打哈欠，秋子說：“不行，我要去睡了，今天來鳳凰還轉了車，有點累?！笔展ぃ裢砉适聲Y束，明天繼續。

到這里來，首先是她們倆要滿足自己心中對文學天才的向往。有天我就進入她的微信朋友圈，發現她寫了好多詩，個人感覺有的還真寫得不錯，這提升了我對她的好感。她是在恩施民族學院讀完書后，回到本地跟著家里做生意，雖然規模不是多大，小康日子早于大多數人，閑情之下就喜歡寫詩和散文，在宜昌文學圈小有名氣。

她們倆共同都有當地文學愛好者的微信群，我看他們的聊天記錄，感覺這些人還挺文學的?？墒俏倚睦镎J為，喜歡文學也不一定非要到鳳凰來看沈從文，就如錢鐘書說的：喜歡吃雞蛋，不一定非要認識那只下蛋的母雞。況且看的還是他小時的故居，沈從文13歲就離開了這里。他的故居固然給他最初的啟蒙，可他的文學素材更多應是來自他的四海流浪。

但來這里小憩半日還是值得。鳳凰古城是一種熟悉的氣息，古典、古城、古人，也是我們在書本上可以看到的，甚至小時生活過的縣城其實與這里也有那么幾分相似。這里盡是小橋流水人家，充滿了溫和、濕潤、小情調，這里的景物觸手可及，有親和力，讓人心情恬靜放松，可古城內又小又窄的古街，也讓我感到被擠得有點壓抑。這又讓我不自覺拿出318與之對比。318確實大不相同，它是大山大水大氣，雪域高原氣魄無比宏大，眼界和胸膽極為舒擴。兩邊的高山，它們把你夾在中間，只會讓人感到自己的渺小如蟻，心靈完全被景物覆蓋及震懾得不能動彈，只有臣服。相比之下，后者更能深刻吸引我，令我無法忘懷。

鳳凰的美可以有沈從文這樣的大師用文字寫出來，我覺得XZ磅礴大氣的美可能難以用言語表達，不知道沈老先生如果去走一趟，能否寫出美如《邊城》這樣的文章呢。

早上就退了房背著包逛的鳳凰古城，其實主要就是看了故居，小半個上午也就逛完了，隨即在虹橋搭中巴前往邊城。我對秋子說“這里是溫柔婉約之地，與318的雪域高原完全不同?！?

沈從文的邊城實際在花垣縣的茶酮古鎮。中巴走的是319國道，我聽到這個序號，就感覺好親切，好像與318是肩并肩的兩兄弟，覺得山背后就會是那條讓人魂牽夢繞的318。

湘西果然是崇山峻嶺。橋體紅色的矮寨大橋長約7百米，竟沒有橋墩，空空地懸在兩山之間，底下是深深的德夯大峽谷。我們沿山而上，不到4百米高的山，從山腳到山頂有大約6公里的山路，卻有13個拐彎，確實比較險。看到山腰修建的公路死難者紀念碑，才知道這里是抗日戰爭時期搶修的唯一進出川湘的抗戰公路，為抗戰作出了巨大卓越的貢獻。前人栽樹，后人乘涼，面對歷史，無限感慨。

假如我沒去過318，從景觀上看，可能會對如此的地理驚嘆不已，可是我是剛從318回來，比起318剪子灣山的天路十八彎和怒江七十二拐，高差動不動就是上千米，湘西的山水難免就低了些，這里的險路難免就平凡了很多。征服湘西山水讓人類還有力氣生活，征服青藏山水就只讓人勉強能生和活，這就是區別。

在行駛的中巴車上，看著窗外閃過帶著茂盛草木的風景，我就老是拿318來對比湘西，總是會想起荒涼無邊的藏西。XZ的風景就是那么大氣磅礴那么清冷峻拔，令人心生崇拜，顫栗不止，像是遇上了真正的愛情。318虐我千百遍，我卻待它始終如初戀，我簡直懷疑自己得了斯得哥爾摩癥?？纯辞镒?，她一直看著窗外的山景若有所思，是在構思新的詩篇嗎。其實上午沈從文故居出來后，我們之間的話題并沒有怎么集中在當下，聊著聊著又不知不覺地轉回到318上?？磥碓?18上，我們倆都有難忘的記憶。她把當時寫的一首給我看，其中一句是：當你在看風景的時候，我卻已經在想你。我說：“這個你，是那個深藍男？”她說：“哈，是虛指?！?

他們四個有車族行走一兩天后，感覺到中年男和秋子走得較近，兩個小男孩也就有意無意地稍稍退遠了一點。這樣一來，秋子與那個“深藍”的接近又有更多的機會。我問秋子：“你們倆有沒有發生點浪漫的事？”秋子半笑著：“沒有啊，就是這樣淺淺的曖昧?！蔽艺f：“不可信。”她就抿著嘴，笑意更深，好像在猶豫要不要把真相告訴我。我從她的表情中感覺，她一定與那個中年“深藍”有點什么。

她特別羨慕我們四人的318徒步。她說兩男兩女，剛好配對，彼此有意，特別有意思。我說：“誰和你說是配對了?！薄澳銈兯娜酥g肯定都互有好感，否則不會走到一起，你們中途遇到那么多人，不都走散了嗎，說明你們四人是合適的。”我一想，覺得有點道理。她又說：“徒步318，等于是把你們封閉了，整天在一起，感情就來得快?！蔽乙幌耄瑔眩灿械览?。她說：“這種環境下，哪怕是平常不會有什么，到了這時也會觸景生情發生點什么。不像我們，白天都是各自開著車，哪怕前后照應著，也無法聊天，只有到了露營點，才有機會湊一塊。”我問她：“好像你出發時就想著有點什么？”“啊，當然不是，只是想散散心?！蓖Ａ艘幌拢盅a充：“但我也不是麻木的人啊?！?

大約兩個來小時后，下午3點多，到達了茶酮古鎮。邊城下午的太陽不大，但也比鳳凰熱乎多了。鎮上已有些游客，三三兩兩地在逛著袖珍小鎮，我們仨還是一家三口，慢慢走著看著，不知不覺就到了河邊上的城墻，下面就是那條酉水河。沈從文在小說中說的“那條河水便是歷史上知名的酉水，新名字叫作白河“，河水好像還似《邊城》那時的“水深而清”，但不知是否仍“魚大如人”。

下游不遠處有一座現代化的大橋，把河的兩岸連在了一起。以河為界，東為湖南茶酮鎮，西為重慶秀山縣的洪安鎮，以橋為界，橋南為貴州，橋北分別為湖南重慶，因此這一小小塊地方竟是三省交界處。依山靠水筑城的茶峒小城，還保留著小說中的諸多原貌。從城門下到河邊，拉拉渡至今仍在渡人，只不過是渡的游客，每人每趟2元。天色已黑，我們從碼頭坐拉拉渡船去重慶洪安鎮游玩，船到河中心，已看到兩岸星星點點的燈火，三五分鐘就過了河。當年翠翠是搖櫓過河，現在是電動行船，眨眼間百年過去，只有河還在活著。

上岸的碼頭是重重疊疊的陡峭石階，有一塊石碑上刻著“拉拉渡”字樣。路當中還有一個高高的磚塔，還保留著文革時雕刻的標語，背面是仿書卜算子詠梅的毛體字，可能當年工人并不精通，有些字仿寫的不是很像。順著石階上去就是古街，兩邊是新新如昨的仿古建筑，看得出比茶酮鎮下了更大的功夫。我們順街穿鎮而過，古鎮街上的行人略少，感覺來往游客也并不多，大約不到20分鐘轉到了下游那座界橋，過了橋又回到了茶酮鎮的渡河點。兩邊一對比，洪安鎮規模還更大些，其實正宗的邊城應是茶酮。天色已完全黑下來，找了一家拉拉魚餐館，點了一鍋魚，原來就是湖南的黃古魚，魚骨很硬，不小心會被它的堅硬弄痛口舌，但味道很好，猶如細看沈從文小說時產生的感覺。

雖然閑逛古鎮，說得最多的卻是318，看來邊城小鎮的靜謐溫馨比不過青藏高原的凜冽風情。我們還要了一支酒鬼酒，在黃鶴樓的煙霧籠罩下，秋子終于忍不住把所有的故事都說出來了。閨蜜專心致志地吃著黃骨魚，秋子也一點不避讓她的閨蜜，估計她們肯定之前聊過，關系真鐵。

秋子是寫詩的女子，心中自有浪漫。到了LS后，他們四人分開了住宿，但那個中年“深藍”卻主動替秋子訂了房間，于是她們倆自然就住了兩隔壁。第二天，帥哥約她去瑪吉阿米酒館。我說：“我在瑪吉阿米時，好像給你發過信，原來是你們倆啊?！彼呛切α耍骸笆前?。”“那兩男孩呢？”“不知道，進了LS，我們就各自為陣了，那幾天就是跟著那個帥哥。”我說：“那分明就升級了，看來你一下就陷進了帥哥的溫柔中?！薄八_實為人很好，什么都安排得周到，他給我的情緒價值很高。我無法抗拒，不知不覺中沉淪了。”“你說得好坦率……好像是別人的故事一樣?！薄耙苍S我們倆是無關人吧，所以才這么坦白。”“什么無關人?！薄拔覀冎皇窃?千公里那里有點交集，其他無任何聯系了，你又不是我們當地人，所以就什么都敢說?！薄肮?，有點道理。”閨蜜用筷子敲了敲碗：“那我算什么?！鼻镒于s忙安慰：“你是特別的，不在這個范圍?！薄斑@還差不多?！遍|蜜又繼續操作黃骨魚，她們倆內在有點像，她像是秋子的影子，真是鐵友。秋子比我坦誠，在她的暗暗鼓勵下，還差一點點，我就幾乎快把我的故事要全倒出來了，她也沒怎么追問我，我感覺她的訴說讓她深深沉浸在那時的LS。

晚上尋找住宿，發現有一個家庭賓館，在大廳的休息處放了一排排的書，竟是沈從文的各類文學著作，小說《邊城》同時擺放了十幾冊，還有海子和余秀華等人的詩集，肯定是老板有意放在這的?？赡苡|動了秋子心中的詩意，于是就決定就住這。秋子是個脫離時代的女子，因為現在的人早就不寫詩了，大約寫詩讓她離人間煙火更遠了一點，但恰恰這一點倒是我很欣賞的地方。

第四天，我們仨沿著河走向上游的白塔，尋找翠翠。大約不到一公里，就到了山腳，白塔在陡峭的半山上，那條翠翠的無名小溪一如既往奔向酉水。爬到半山，翠翠的茅草屋竟然還在，這當然不是真的?？吹接纤?、岸邊的湘西古民居、不遠處的拉拉渡，一切都像百多年前的邊城。眼睛仍“觸目為青山綠水”，不知是否也會像翠翠那樣“眸子清明如水晶”？沈從文的湘西真的是清新、樸素又憂傷?？墒强吹胶舆吂飞洗┧蟛幌⒌母鞣N汽車，這才神回現實，歲月之河終究把一代文學大師和翠翠早就沖刷得無影無蹤了，唯蒼天不老，歲月無情。

“后來你們怎么樣了?！蔽襾G下翠翠問她與深藍中年男的事。她說：“我們繼續向西到日喀則時，他接了電話趕回去開會了?！薄霸趺匆彩侨湛t啊”“日喀則怎么了，”她問。“哦沒什么，你們這么快就分別了？”“他是一個公司老板，有急事，不得不走。”“分別時舍不得吧？”“也沒有。那天剛好大家各自開車在路上，他打了個電話，就掉頭回去了，我就繼續向西去崗仁波齊?！薄皬拇藳]聯系了？”“他到家時給我發了信息，以后就沒有聯系了?！薄澳銈儌z都好成熟哈，知道快樂的界限在哪，拿捏的尺度相當準?！薄笆裁囱?，順其自然不執著?！蔽覍η镒影蛋档刎Q起了大姆指。

我問她：“你說自己離婚七八年了，那這么多年有沒有談男友?！薄坝邪?，好幾個?！鼻镒舆€沒回答，她的閨蜜倒先說了出來?！肮！Ｄ窃趺礇]重新組成家庭?！薄班?，主要是小孩很小，難以考慮周全?！€有就是，那幾個男的，都沒達到我心中的那個位子?！薄靶∨笥堰@么小，你怎么還能跑出來那么久?！薄熬瓦@么幾天，放他在外婆家了?！迸?，我又回到前面的話題：“那為何又與他們談呢。”“啊呀，我想想是怎么回事?！牛麄兇_實有優點，一開始都是奔著優點去的。相處久了，優點沒了，缺點卻讓我難以忍受?！蔽液鋈幌肫饋?，這不又是郭少的理論嘛。閨蜜也好像很贊同秋子的說法，不住地點頭表示同意。

她又說：“那多年，我沒能帶一個男友給我親戚見面?！薄盀楹巍！薄熬褪怯X得拿不出手，我都是暗中談?！薄澳悄憔瓦x能帶出去的，你的條件又不差?！薄拔乙蚕氚。y。小地方，連個像樣的人都……唉?！薄澳愫媚鼙Ｃ堋！薄坝惺裁崔k法，不過，只對我這個閨蜜不保密?！彼龘ё≌谕媸謾C的閨蜜?！耙埠妹孀??！蔽矣幸獯趟幌隆Ｋ苤甭剩骸靶〉胤骄褪强棵孀踊畹??！薄袄斫饫斫?，你對男人的要求好高啊?！薄案邌幔也挥X得，反正不管我自己是咋樣，我的要求就是這樣?！薄澳恰阌X得我怎么樣？”“你？”她側身子拉開了點距離，打量我一下，好像第一次見我一樣，說：“一般吧。”“哈哈。”我笑了出來：“你說對了，以前上學我就是一班，不是二班的。”

我問秋子：“那你現在還想不想婚姻。”秋子很坦率：“婚姻不怎么想了，但戀愛可以有?！蓖Ａ艘幌?，她又補充一句：“我可能難于屬于誰，也不想霸住誰，我只屬于快樂?！蔽矣X得秋子的戀愛觀很有個性，不像扎西，前老公拋棄了她，她就去當覺姆。當然，可以說扎西這樣也是一種個性，但這種個性有點賭氣的性質，某種程度上看，幾乎是為前老公殉節。這兩人誰對誰錯呢，我想了想，覺得又不能用對錯來衡量，她們都有道理。但在心里，我是更傾向秋子。人生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既然如此，何必苦已；人生又是一片森林，何必非要吊在那棵樹上？自然界的花朵有無數種，每個都不重樣。我非常喜歡的三角梅，經常就開得一大片，花期很長，顏色深紅艷麗，給人很美的感受。我記得在XZ看到一種叫塔黃的植物，似花似草，因它的花像是黃色的寶塔而得名，它生長在4000米以上的高山寒冷地帶，無時無刻不在抵抗著貧瘠、低溫、大風和超強的紫外線，壽命大概40年，它要積攢足夠多的養分才會開花，一生只開一次。三角梅與塔黃各有生命的執著，各有精彩，誰更好一些呢。如有選擇，可能還是三角梅較好，把一茬茬的花接連開遍，就像生命有無數次的綻放。塔黃只開一次花，好像十分費力，很沉重，不知是不是高原上無人欣賞的緣故。但從上帝的角度來看，每一種花都如三角梅也不行，有三角梅也有塔黃，世界才有豐富性。

人生可能也是如此，應有無數種活法。自然界的每一朵花都瞄準太陽，人生的每一種活法確實都應該瞄準快樂。無論三角梅還是塔黃，都要盛開，無論誰的人生，都要快樂。否則每人最終都要死去，無論是XZ的天葬還是漢族的火葬其實都是宣告了結束，那不快樂的人生還有什么意義？想起了扎西在LS天葬石上臥倒虛擬天葬，她應是對生死有通透的認識，但她對生活還有懷想，還很執著，徒步318到LS求救就是證明。也許徒步去朝拜并沒有得到她想要的東西，才轉頭又去了亞青寺，扎西苦矣。我說：“你有非常別致的格局?！遍|蜜向她豎起拇指，秋子說：“在老家，和誰都不能說的話，都和這個閨蜜說了。唯一能給我致命一擊的就是她了?！蔽液退拈|蜜都笑了起來。看見我沒吭聲，秋子問：”你想說什么?！啊蔽以谙朐趺茨芙o你致命一擊。“

邊城很小，回憶很長。下游不遠就是貴州地界，那邊樹草青青，少見人煙，兩岸青山夾著迤邐的酉水向南而去，不像這邊充滿古樸濃郁的鄉土氣息，倒像長亭送別后獨自踏上的路程。我一時感到意猶未盡，問秋子：“這里一天就看完了，要不再找一個點走走？”秋子想了一會，說：“要么去重慶？去看那個臺灣作家三毛的老家?！闭f走就走，我們坐中巴先到秀山縣城，乘坐高鐵前往CQ市區。

第五天早上，從重慶市內坐公交車跨過嘉陵江，去黃桷椏老街。公交車擠滿了人，過江就是上山，回頭望去，已是在俯視對岸繁華的市區。轉過彎，一路就看到街兩邊的房子舊且矮，樹木高大濃密人卻不少，真是老街。如不是秋子告訴我，我真不知三毛的老家竟然在這樣的一個地方。三毛原名陳懋平，1943年出生在此，從事寫作后，總覺得自己像《三毛流浪記》的主人公，于是取筆名為“三毛”，看來她有流浪基因。抗戰時期，重慶成為陪都，黃桷埡成為國民政府抗戰指揮中心，老街就成為文人學士、愛國志士等有識之士的居住聚集地。我對秋子說：“你關注的都是文人墨客，風花雪月，比一般人更幸福?！薄盀楹??！薄笆紫冗@起碼說明你生活比較愜意，反過來即使你生活不易，這些也可以讓你有超脫凡塵之上的悠然，不至于被眼下困擾，所以無論怎樣都好?！薄昂孟裼悬c道理哈?！笨粗矍暗奈膶W三毛，自然想起318的單車三毛，就講了他的故事，她們驚奇不已。我覺得“車三毛”倒是應該來此拜一下“陳三毛”，也許又會興起一撥有利自身的熱潮。此時他應該騎行在藏西阿里至XJ一帶，胡子哥也在吧，不知他們是否在搭伙穿越無人區。

這一帶山高且陡，江在遠遠山底，有點像318的景物，但城市化已把它弄得面目全非，猶如一個女子臉上的過重裝飾，看不出本來面目。這條千年老街歷史上被稱為黃葛古道，因道路兩旁盡是黃葛（桷）樹而得名。起點于重慶城的海棠溪碼頭，依山而建，是古代黔桂滇商賈進出重慶城的必經之路。眼前就是那古道，一條古樸的青石板路，沿著陡峭山勢向上延伸，沿途千年的黃葛與參天的香樟在空中交錯，形成濃蔭，也讓山林變得郁郁蔥蔥。但古道不再是商賈往來的要道，絡繹不絕的是前來參觀游玩的游客，老街兩旁是頗有山城特色的小樓，錯落有致，商味濃郁。

沿路漸漸走深。一棵巨大黃桷樹的濃蔭下，有個流浪吉他手在彈唱，那首歌正是由三毛詩改成的《橄欖樹》?！安灰獑栁覐哪睦飦?，我的故鄉在遠方”，秋子不由得停了下來。也許是三毛的詩打動了她，看到她的眼角忽然有點濕，我們倆也停住腳步，默默地在旁邊陪她。一曲終了，她自言自語地說：“這歌在此最應景了?！贝蠹揖驮谶@棵樹旁坐下，準備繼續聽這位歌手。秋子點燃一支煙，又遞給我一支，我正伸手接時，她忽然收手，對著我說：“扎西去當喇嘛，你有責任?！?

歌手又唱起來了，有好些人圍過來看，我有點措手不及，在歌聲中問秋子：“怎么會呢。藏族本來就有傳統支持家里人去當喇嘛，她本人也愿意，318路上就聽她這樣說了?！鼻镒诱f：“你說的都對，但她為何還要去朝拜呢，她肯定在老家遭受了重大挫折，對世俗、愛情、婚姻都失望了，朝拜是她最后的希望。”這倒和我的想法相同?！澳阍趺磿X得她們受過挫折呢?！蔽覇枴！澳阆氚?，兩個漂亮女孩，怎么可能無緣無故去走這么艱難的318，不可思議?！薄坝械览恚膊荒苷f是我的責任啊?！薄叭绻莩晒?，她可能會重回世俗中。你們四個人相遇，是一件不在她們預料中的事。但你們四人應該互相有好感，剛好兩對，否則為什么那么多人想加入，怎么都退出了。而且都沖著扎西去的，所以必定對你更有好感。但你最后卻沒有什么表示，從女人的角度來看，你等于說對她有一種侮辱。”“什么，侮辱？”“你想啊，你們四人在一起，那個小楊拼命追求丹珍，一點也不回避你倆，而你對扎西卻沒什么表示，你不對她施展，那就等于說她沒有吸引力，還不是侮辱？”“哦，你是從女人的角度來看這件事，這倒是我從來沒想過，扎西比較單純，沒你想的這么復雜?！薄斑@跟單純復雜沒關系，是人的本能。加上她剛經歷過婚姻失敗，原本驕傲，現卻凄苦，更會加重心理負擔?！蔽乙粫r無話可說，但心里好像被掛上了兩個大啞鈴，沉甸甸得有了負擔。

三毛故居是一幢木質二層樓房。二樓有一間屋貼滿了參觀者的留言，都是紅黃綠的豆腐塊留言紙。秋子把留言看得很仔細，說也想寫幾個字，但又懶得動筆。我抓起預先放在桌上的筆和小紙塊:“你說我寫?！鼻镒酉肓艘粫f：“你走了，撒哈拉還在，每一粒沙都在懷念你?！薄皢眩悬c詩意哈，果然詩人不假。”我一字一字地寫好?！奥淇钅?。”我問?！耙涣Ｉ场！薄肮@個落款有意思。”秋子說：“你們倆也寫幾句吧?！蔽蚁肓艘幌拢恢缹懯裁春茫驮谒摹耙涣Ｉ场毕旅鎸懀河忠涣Ｉ场Ｋ拈|蜜也接過筆，寫下：又又又一粒。三人笑得收不住了。若心中不悲的話，三毛肯定還在，我想。

一樓大廳正中有尊三毛坐姿雕像，手上拿著煙，斜伸著腿，隨意不羈，符合三毛流浪的氣質。她與荷西的愛情想起來就蕩氣回腸，令人難忘。秋子也拿著一支煙，要與她合影。她趴在三毛的肩膀上，兩顆頭顱靠在一起，感覺有點像三毛，起碼是在氣質上。我們出來的時候，還是不斷有人進進出出，看來好多人還記掛著她。

黃桷樹街的入口處，還有一個三毛紀念館。進門對著的一面墻，畫有民國時期的老街，墻角一盞黃昏的舊式路燈，街上空無一人，天又陰陰的，看起來很有一種文藝味。我對秋子說：“你靠墻角那個路燈，擺個POSS，我為你拍一張。”果然非常有韻味，很合秋子的氣質。我對她說：“將來你出詩集，可以考慮用這張作封面。”

我在心里把扎西和她作了一下對比。秋子的認識好像進入了一個更高的層次，她主觀上不想羈絆，只要享有當下；扎西應該是有責任心，想留在婚姻，因為這或那導致她不得，才心灰意冷進入亞青寺，我開始否定對之前認為扎西進入更高維度的認識。到底誰更高，難道都是高手，派別不同而已？可在我心底，扎西對我的吸引力好像要更大些，是扎西的美貌、異族或我在潛意識中贊同她認真生活的態度？總之，她們表現的是兩種人生觀，難說孰是孰非。按秋子的說法，扎西是掉到下一個維度了，而我難以判斷扎西內心的真正狀況，因此我傾向秋子的觀點，畢竟我和秋子這些人還在世俗中，無論怎樣考慮這件事，都會有意無意從世俗的角度去思考，也就容易得出相同的結論或更能接受彼此的觀點。

我暗暗地向秋子說抱歉，因我確實沒能像她那樣坦白。按秋子的說法，在318上與扎西相處的方式就只能有一種，那就是像小楊追求丹珍那樣，并且是真心的，才可能讓她安心留在世俗里。也就是說，必須有個愛情才能救她回來。我忽然感覺想通了，扎西是為愛活著的，秋子是為快樂活著的，這就是她們根本不同之處。她應是個完美主義者，當初把完美的自己大方、熱烈、決絕地給了前老公，當愛情破碎、生育受阻，她覺得自己不完美了，就封閉起來去當喇嘛。扎西是不能惹的，要惹只能惹一輩子。她心中大愛常在，不會傷別人，那就只有刀口向內，扎自己的心。唉，感覺胸口被人狠擂了一拳。

鳳凰、邊城、黃桷埡等都是與文學有關，本算是一個文藝旅行，可大家重點關注的卻都是318發生的事，也許只有去過318的人才能這樣一而再三地回顧，就好像一頭老牛把吃進去的草又吐出來反芻，才真正得到消化和吸收。也好像是剛看完一部精彩的電影，有太多的觀后感需要拿出來分享和討論。但又無法隨意找個人就說，因為你和沒去過318的人說，他無法向你同等回饋，除了被你觸動而萌生也去318的想法外，是無法滿足心理上你來我往的所有需求。只有找到一個同等經歷的人，才能同等地交換心理的感受，秋子剛好就是。她和我在318上的經歷相似，這個話題就會廣闊無邊了。忽然想到，認識秋子和兩位藏族女孩竟然是在同一天的下午，我在先4千公里處遇見秋子，再往前走20公里就遇見兩藏女，很是有點奇妙。

湘西之行也讓我意識到，不應該過早去318，因為最好的你看過，別的就沒了興趣，就只能屬于青藏高原了，只有一次次地回到XZ，才能重燃生命的激情，這就是“窮變富可以，富變窮就難”的翻版吧?？磥砦疫€得去XZ，只能去XZ了。

相約秋子出乎正常，這是建立在318這件非常特別情況的基礎上才可能發生的事。仔細想想，本質上是我們兩人都在318感受太深，看了太多絕世的風光，經歷了一段特別的歷程，又無處傾訴，這次見面為互相傾倒心理垃圾或展示心理寶藏提供了一個機會。大家光顧著講和聽對方的故事，展開自己的心情。秋子風風火火的性格，講話像打機關槍一樣，她一開口別人幾乎無從插嘴，也讓我淡化了她的性別。

我們像老友一樣相處了幾天，空氣中確實有那么稍稍一丁點的曖昧，但似乎都是從剛離去不久的318那邊飄過來的。費用是AA，這也是戶外人的堅固習慣。黃鶴樓差不多抽完，這次湘渝之旅也到了結束。那天上午，在重慶輕軌李子壩站的樓下，仰頭看完列車穿樓而過后，就準備告別，各奔東西。等車時，秋子問我這趟旅行有沒有收獲，我說：“收獲好大，把318的故事和感受重新理了一遍，像是重走了一次，各方面體會更深了，好像一道硬菜，到今天才得到很好的消化?！彼澩@個觀點，又問是否有什么遺憾，我不知道她說的是哪方面。我說：“重慶太多去處，但只走了一個點，算是個遺憾吧，你呢？”她說：“好像有，也好像沒有?！蔽艺f：“318值得再去，若有機會，我們再會318吧？”“好，一言為定。”閨蜜本來就對秋子這次單車獨行去318就有很大不滿，她連忙說：“叫上我哈?！彼齻兏哞F可很快到家，我回程機票也很便宜。

總的來說，湘渝行應算是婉約型，318則是豪放型?；氐郊依锓_手機才發現，有我幫她照的相，也有她幫我照的，卻沒有一張合影。

但每一張照片都盛滿了湘渝的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