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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出家

  • 九色鳥
  • 丁也一生
  • 9449字
  • 2025-03-09 20:35:20

日喀則的朝拜完成了,她們下一個點,就是丹珍舅舅計劃單上的最后一個寺廟---薩迦寺。我曾問過丹珍,為何會選這幾個寺,而不是那幾個,LS周邊有無數寺廟,她說不出所以然。薩迦寺離日喀則有150公里,我已沒時間一起去了。

高原的太陽在清晨發出金色的光芒,尼色日山上的桑孜宗堡被鍍上一層閃閃發光的輪廓,顯得更加神圣高大。我默默地看著神山,恍惚中好像穿越到了古代,看到日喀則的前世。

吃早餐時,我說:“接到電話,已過去了三天,我今天得趕回去,要到成都去轉機,還得兩天,剩下的時間,只有你們仨個好好去玩了。”小楊說:“老哥,你要回去辦正事,我們也不好留你。”丹珍喊起來:“大哥,你一走,就不那么好玩了。”扎西好像有點悶悶的,她說:“來,你把這幾個肉包帶上,就不用到處找吃的了。”小楊說:“送你去機場吧。”日喀則和平機場在東面的江當鄉,雖也在318旁邊,卻是在回LS的路上。我就說:“算了吧,比較遠,我坐個機場大巴過去就行了,省得你們走回頭路。”

小楊說:“要分別了,擁抱一下吧。”我說:“我不和你擁抱,你那么高,對女孩有吸力,對我是個壓力。”我走過去擁抱了丹珍,說:“別把口香糖支在指頭上了哈。”丹珍指著我哈哈笑起來,她的心思都在小楊身上,我們也就是禮節性的草草一抱。可我認真地抱住了扎西,離別的憂傷還沒升起,心里卻想起了昨晚場面,我好尷尬地看著幾近貼面的扎西。她明顯覺察到了,嘴角一揚想笑,她扯著我后背的衣服,讓我平靜下來。

我心中充滿了感激,對她說:“手指,好些了嗎?”其實這句話,這個早上,三人都問了好幾遍。可哪有那么快好呢,只是大家表達關心罷了。小楊插話:“扎西,大哥對你好深情哈。”扎西雙手合什,這個動作讓我感到詫異,但我沒多想,只是看著她裹著紗布的姆指,她的傷指與右手的姆指并列在一起,好像一個是前生,一個是后世。我再抬頭,看到她的神色已和剛才不一樣了,眼角好像比剛才多了一點濕潤。咳,搞得我不知說什么好,我又緊摟了摟她。我對她說:“只有你才記著我有沒有飯吃,唉。”

分別總是在九月,回憶是思念的愁,這是趙雷在成都里唱的,但現在才過八月,我和他們仨相處一個多月,現在就要分別,心里確實不舍。不僅是因為與扎西走得更近了,更多的是近一個月來大家朝夕相處而滋生的友情和樂趣,還有318的絕世風景。我看著小楊和丹珍,他們都很年輕,我在通麥認識他們時,就覺得他們那時都已經有了曖昧,現在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我突然想到,難道扎西昨天的憂傷是因為我要回去嗎,但馬上自己否定了這一點,因為我和扎西經歷的事多一些,更成熟一點,相互之間產生的情感可能是比友情更多一些,所以會發生故事,但也是應該受了小楊和丹珍的影響而促成的;但我們之間沒有許諾,沒有表白,就像兩條山路,順著形勢交匯到了一起,每條路都沒為對方失去方向,交叉過后又各自向前,好像還沒到愛情的程度,少了那么一點什么。

我們在318上萍水相逢,也在318上分道揚鑣,就這么相伴走了一段路程,也許更多的情感還沒來得及展現出來,像一首鋼琴曲剛入佳境便嘎然而止。如果認為扎西是因為我而情緒低落,一定是自作多情。但經過這么多天的相處,我們彼此都有了一種親密而溫暖的情感,昨晚扎西突然的瘋狂,連手指的傷也不顧,可能是想以一種方式在離開前留住這個時刻。應該說我的心底也有這種念頭,只不過點燃火焰的是扎西而已,那個時刻也許只有她才有資格。與扎西相處,心里很舒服。

四人彼此陪伴,才走完了那么長的路程,也許大家以后還會見面,也許再也不見,但有了這一段經歷,哪怕是到了風燭殘年,我也會不時地想起你們,我在心里想了好多。我說:“過段時間,說不定我又會回來。”我好像覺得這次的離別不會太久,可能很快就會回到這邊來,現在只不過是去街上買包煙而已。我也不知為何會有這樣的感覺,但沒想到,竟一語成讖。

灰色的坦克車向西漸漸遠去,我看到后車窗忽然飄出一條白色哈達,長長的穗須隨風飄蕩,像我蕩漾的心,又像一只柔軟的手在向我招呼,心中頓時翻滾起一種不舍的情緒,似乎被那條哈達拉得趔趄地向前追了過去。我想,現在她們又回到以前的三人行,但又不是以前的樣子了,我也恢復成一個人,但也不再是通麥以前那個單純走318的我。生活改變了我們,我們還要繼續生活。坦克越走越遠,慢慢地與灰色的遠山溶為一體,不見了蹤影……

一回到江西老家,就開始了緊張應付訴訟的工作,搞得焦頭爛額。每天走在街頭看著熱熱鬧鬧熙熙攘攘的場面,我發現重新回到這個XZ外面的世界,好像很不適應,感覺老家這里天氣太熱、人太多、晚上沒有藏藍的星空、太凡塵俗世,哪哪都不對。但身體是誠實的,它很快沉醉在家鄉,像是兩個配套的齒輪,與家鄉的氣候、飲食相適得天衣無縫。我在徒步期間,走了十幾天后,常常無法正常大解,回到南方,卻不知不覺就好了。心是感性的,很容易就去了遠方,身體是理性的,它總在故鄉沉睡不起。

我有空時也和他們仨聊聊天。扎西還專門給我講了薩迦寺。“薩迦”系藏語音譯,意為灰白土。是吐蕃貴族發現奔波山南坡,土呈白色,有光澤,現瑞相,即出資建起薩迦寺,用象征文殊菩薩的紅色、象征觀音菩薩的白色和象征金剛手菩薩的青色來涂抹寺墻,所以形成的薩迦派又俗稱為“花教”,至今有一千多年了。這派的僧人是穿紅色袈裟的,不禁娶妻,但生子后不能再接近女人。她們是去拜這三個菩薩的。

從薩迦寺回來后,小楊開車千里迢迢把她們倆送回了甘孜縣。他是個自來熟的人,在丹珍家住了下來,天天直播。丹珍家里非常富麗堂皇,像是王宮。小楊在滿屋濃郁的色彩里,像是個飽食終日的阿拉伯石油王子,就差裹一圈白布在頭上了。直播間的粉絲驚呼:小楊,你是嫁到皇家了吧。我也戲謔小小楊:頭頂一塊布,全國你最富。現在沒有布,直播你最酷。

他幫忙丹珍家里做藏香,每天都在直播間里分享,小日子過得還挺舒暢的。丹珍家的工廠,在一個很大的院里,像是內地八十年代的某個小工廠。小楊手拿粗大一根的藏香,在隆隆的機器聲中,對著鏡頭叭叭地介紹:“哥哥姐姐們,這就是丹珍家做的藏香,可以用在參拜寺廟,家居辟邪。主要配料有藏紅花、雪蓮花、麝香、檀香木,其制作工藝流程蘊含著藏文化的精髓,現在隨著鏡頭咱們來看一下藏香是怎么做的……”

丹珍穿著工裝,坐在一張辦公桌旁,像是工廠的秘書或者會計,還胖了一點,不再像318那個小女孩,她在鏡頭前親自對藏香作了介紹。藏香主要用在宗教禮儀方面,所以在制作過程中要求一切要以圣潔為上,否則會被視為是對神靈的不敬。傳統的藏香以柏樹為主料,再以藏紅花、麝香、檀香、豆蔻藏香,磨好的柏樹沫,加上各種香料一起搓揉。再把混著各種香料的木泥,放入牛角,擠出來成筆直的線條狀,這樣的古手法就使藏香保持了天然綠色。再放到外面晾曬,收藏最純凈的陽光,就制成了。它蘊含著雪域高原最單純的香氛,點燃一支藏香,便是點燃心中的那份神圣。我覺得她比318時成熟了好多。我說:“丹珍,你好像長大了喂。”她笑吟吟地回答:“上班跟玩不能一樣。”這句話好理性,讓我對丹珍有了新的感覺,得必須重新評估她了。

丹珍講述時的神圣,有點像喇嘛。她也經常在直播間里講甘孜的風土人情。有時小楊開車,丹珍帶路游逛逛縣城及周邊的山水,也把這些日常直播出來。這些東西都是我們平常看不到的,在直播間里引起很好的反響,粉絲噌噌噌地往上漲,有個粉絲說:你們真有婦唱夫隨的感覺哈。丹珍有好幾個哥哥,好像都對小楊頗有好感,他們也常常在直播間露面,講一口藏式國語,惹得大家好開心。

而扎西呢,對比丹珍,完全是不一樣的日子。她的傷指是回到家里才拆線,還拍來一張拆線后的相片,我看著那條線痕說:“如果沒弄好,會留痕跡的。”扎西說:“留下好,以后看到它就會想起318。”有一次,她隱隱地說起那次受傷,好像在暗示可能是某方面得罪了什么,所以她才害怕,但沒展開說。聽丹珍說,她前老公與后續的婚姻又出了問題,現在扎西整天躲避著前老公的騷擾。我問丹珍是否前老公要找回扎西,她說好像是吧。扎西倒沒有主動和我講起這些事,直到有一天我問她,也不閃避:“我不愿意了,你不是看過相片嗎,他打人可真狠。”我想起江孜的晚上,她的身子似乎已經沒有過去的傷痕,我說:“你現在還對他有感情嗎?”“真沒了,全打沒了。”看來身體的傷可能會好,心的傷可能永遠在痛,人不怕傷身,最怕傷心。“那你這樣長期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啊。”她沒有回答。

想起扎西丹珍兩人在318上那些有神有愛有信仰的種種表現,忽然有了些感想,我又對扎西卡卡說了一通。我們上學,都是為了生活,沒辦法注重精神價值。傳統基本丟好多,或者變了形,不像你們傳統方面延續得這么好。比如漢族的廟和你們的寺就有很多不同,至少你們不是講錢的,讓人感覺把精神寄托在這里更可靠。再比如你們的藏服現在大家還在穿,是在日常就用的,具有真正的生命活力,而漢族的漢服唐服旗袍等經常換,現在沒有一個是日常在用的,只有紀念意義了。你們藏族在生活上表現更灑脫自在,比如在嘎丹寺腳下那群山南漢子,坐在院子里就唱歌,我們坐下就喝酒,還有對生死也看得更坦然,通達而不悲切。其實你對本族的文化掌握得很好,而這些你又不是在學校學的,是你們每個人都真心呵護所形成的環境熏陶出來的,你們學的,都在日常中用得上,幾乎是身心合一。你又懂得漢語,而我們只知道漢語,對藏族一無所知,離開學校我們都不怎么學習了,學校學的跟實際又有很大差別。相比較而言,我們不如你。這一段話,把扎西弄得一楞一楞的。

我問她最近在忙什么,她說在找培訓學校,準備去學漢語。“哈,真的啊,點贊點贊。”我高度表揚了她。“要么我給你出學費吧。”“為何?”“沒有什么,資助學習啊,背著我的人情債,也許你就會認真學了。”她說:“那好吧,等我找到,就告訴你。”但我也感覺到她的惘然,好像她的某種心愿沒能達成。

她們三人各有各的忙,我也不好沒事找事,漸漸就少了聊天。百無聊賴中,有一天我忽然想起秋子那天急匆匆回家的事,就發了一個信息問她情況。她說沒事了。我順嘴問她是什么事?她支吾半天,一晃而過,我也不好細問,但卻開啟了我與她時常聊天的模式。

318結束得好突然,現在又慢慢遠去。我又為自己的事焦頭爛額,與小楊他們就聯系得越來越少。畢竟是一個俗人,過了一段時間,我又完全沉溺在老家的各種環境中,于是XZ比原來的遠去更遠了,連扎西也變得好遙遠。

九月中的一天,小楊突然給我電話:“扎西馬上要去當覺姆了。”“啊,什么時候,”我吃驚地問,我以為扎西還在找學校培訓漢語,就忘了扎西要去當覺姆這回事。“可能就這幾天,她明天去寺廟剪發。”“那我們怎么做。”“我已經勸了她好久,她仍堅持,要么你勸她一下。”“什么時候?”“明天下午怎么樣。”“好。”“我約好扎西,用視頻。”

第二天下午,我特意先洗了個澡,因為天氣太熱了,我想把身體弄得舒服些,可以好好地和扎西聊聊。我在房間里把手機架好,還沒到時間,想等一會再接通,可沒想扎西的視頻已打過來了。我沒有猶豫就接通,看到扎西坐在一間小房間里,好像比較簡陋,她的左邊稍遠坐著小楊,沒看見丹珍。陽光從她背后的窗口斜射進來,我是有點逆光的角度看他們。扎西濃黑頭發的邊緣被陽光染得成了金色,像是仙姑降凡人間,讓我感覺她已經成佛。

“扎西,好久不見。”我開口就說。確實好久不見,自從日喀則那天分別以后,雖有電話,但從沒有視頻過。扎西看著鏡頭卻沒說話,看她的樣子,好像在努力看清我這邊。她的手機放得比較低,導致我是從下往上看她,感覺自己是個老鼠,從地底下爬上來,剛露出個頭。“大哥,你在忙啥,”先開口的倒是小楊。“忙著打官司,搞得暈頭轉向。”“那你也得關心一下扎西啊。”“是是,不好意思,扎西。你不是說去學校嗎,怎么突然要去當覺姆。”

我看到扎西的神色很沉靜,只是微笑著,并沒說話。仔細地看她的神情,好像原來眼里藏著的憂傷也沒有了。我說:“扎西,你好像比318時胖了喂。”扎西這時才說話:“我在亞青寺已住了半個月了。”“啊,你已經出家了嗎。”我一時把漢人的說法講了出來。”“還沒有,寺廟主持給想當喇嘛的人都有一個……想的時間。可以先住進來,參加寺廟的活動,過段時間再看看是不是真的想當喇嘛。”我心想:這還不錯,給人一個緩沖的時間,比較人性化。“那你這段時間感覺還好嗎?”“挺好的。”“啊呀,你這么年輕就當覺姆不覺得虧嗎。”“沒有什么啊。”“你還沒忘掉你前老公?”“不是,跟他沒關系。”“他來找過你沒有。”“我在家的時候,他來過,但我沒見他。”“他知道你來這嗎?”“嗯,可能……現在還不知道吧。”

我一時不知說什么好,停了一會,我才說:“你在沒離婚時,肯定不想當覺姆吧。”扎西沒吭聲,我看她不說話,拋開哩咯楞,直接就說:“為什么呢,因為你們夫妻生活幸福。你要去當覺姆的想法,是在離婚之后吧。很明顯是離婚讓你感到失望。那誰讓你失望,只有你前老公,那這是說離開你前老公,你感覺不幸福了,才想到去當覺姆。所以當覺姆不是你真正想要的,幸福才是。你認為離開你前老公就不會再有幸福了嗎?”

扎西好像不喜歡去邏輯分析一個問題,只是憑感覺怎樣就怎樣。我這樣說了一大通,她也未能說出什么反駁的話,只是喃喃地說:“我在這里感覺好舒服。”搞得我不知再說什么好了,就從這么從下往上地看著她們。好久沒說話的小楊,這時開腔了,他說:“你可以再遇上愛情的啊,你這么年輕漂亮,肯定會有人喜歡。”“就是,你沒必要呆死在你前老公的這棵樹上吧。”我補充一句。“跟他無關。”扎西再一次說。

我忽然感覺有點不對勁,因為扎西平時是比較開朗喜歡玩笑的人,今天看她沉靜好多,她不怎么與我爭辯,只是安靜地聽我講完,淡淡地回上那么一句。我心里感到不妙,覺得她的內心已定,亞青寺可能真的讓她很舒服,所以由表及里都這么沉靜。我們可能無法勸說她了,她在亞青寺里感受到的東西應該是遠遠超越了我們的語言。況且我與扎西雖互有好感,但還沒產生太多的愛,是互幫互助,友情的成份更多,那時的激情可能更多相當于臨時起意的關系。而小楊與丹珍都年輕,一個漂亮,一個帥氣,她們之間是年輕人火熱的愛情,我相信此刻的小楊是愛著丹珍的,反過來也如此。她們倆與我和扎西的關系是不同的,我與扎西只是在特殊情況下形成的比一般更親密的感情,某些方面已經很親密了,另外一些方面卻還沒跟上。怎么勸,能不能勸,都讓我有些為難。

再說,也許她感覺在家里的世俗生活是很痛苦的,才想到要出家,如果勸她回到世俗,她心理沒調整過來,誰能幫她找到對生活的新信心及收獲新的快樂嗎?也許回到世俗才是她最痛苦的事,我們沒有經歷她的事,就可能無法理解她的心情。16歲的愛情,它的純粹真情和死去活來都讓人無比羨慕,可最終卻像一方明亮的鏡子摔在了地上,摔得那么碎,像扎西破碎的心,如何重圓?如果無法幫助她正常回到世俗,又有什么理由阻止她自己選擇的未來?還有呢,我們千里迢迢從內地來到藏地,可以說對這個地方的所有都一無所知,觀念和實際、內容與形式都相差太大了,可能很多事情我們都無法真正理解其中的全部含義,比如天葬、生死、出家。所以,我認為憑著在318相處一個來月的感情,可能還沒資格來幫她決定這么大的事。

心里想到這些后,我決定放棄勸她。停了一會,我對她說:“如果覺得舒服就多呆一會,先不要著急出家,不要去剪頭發,讓這個新鮮感過了以后,再作決定。”她沒否認也沒肯定我的說法,卻突然轉了話題,說:“我現在租房在亞青寺的旁邊,也是寺廟的房子,好便宜,1塊錢一天。”“這么便宜啊。”我順口回答。但我心里更悲觀了,她這樣突然轉換話題,講起在這里住宿的情況,更表明她心里早已作了決斷,估計任何人也改變不了了,況且她家里還很支持她出家。在雪區好像都有這個傳統,很受家族的支持和鼓勵。

中間有一會,小楊接電話出去了,扎西對我說:“小楊不在,我跟你說件事。”“啊,啥事。”扎西沉吟了一下,說:“就是去胡子哥那洗澡那天的事。”“怎么了?”“嗯,我沒完全和你說真話。”“啊,什么真話……”我突然好像明白過來:“難道你們真的……”“什么呀,”扎西有點惱:“我洗完出來,胡子哥真把我……抱了一下。”“哦,啊,后來呢?”“我嚇了一跳,掙了一下,他就松手了。”“真的?”“真的。”“干嘛要專門講這件事,這也不是什么問題啊。”扎西說:“我去當喇嘛了,不想留一個假話在過去。”我忽然有些內疚,不知道是不是那什么影響了扎西,是不是不該那樣。但我又不是圣人,我也做不到柳下惠,我抵御不了凡塵七情六欲的誘惑。我也懷疑柳下惠是否真的坐懷不亂,況且這也不能說……亂吧。

晚上我與小楊電話,把感受都講了出來,但胡子哥的事我沒說。小楊也有相同的感覺,他告訴我,他也要離開丹珍家了。“為何啊,你們不是進行得很好嗎,”我問。“丹珍的家里特別是她大哥反對。”“什么原因,”我有點疑惑。小楊作了一通解釋或描述。原來丹珍家考慮到兩人各方面相差太大。丹珍家認為,小楊家里很有錢,連小楊都有單獨的別墅,家里還專門買車讓他出來玩。他們覺得小楊向往的是整個世界,他的心現在處于向外擴張的階段,還沒成熟到專心愛一個人,怕丹珍根本降不住。而丹珍本身又是離過婚的,還沒生育,這幾個條件都可能成為未來的變數,小楊原先并不知道這些情況。還有民族文化語言習俗的差別也比較大,盡管在直播間里,粉絲曾開玩笑要丹珍嫁到武漢,我覺得她真的來了,可能也難于適應內地的生活。就連呼吸都成問題,聽說XZ的人到平原上還會醉氧。但正是這樣的差別,在318的特殊情況下,反倒成為相互吸引的強烈因素。走在318上,就像是進了武陵的桃花源,各種社會壓力是不存在的,但離開了318,一切又像漲潮那樣重新淹沒。今后能不能面對,愿不愿意面對現實,除了感情,還要有相當的意志。其實解決這個問題的最好辦法,是到女方家落地生根,我看小楊也無法做到。

總的來說,我比較贊同丹珍大哥的看法,我對小楊說:“想開一下吧,她大哥說得有點道理,難怪他能成為大老板,眼光確實不同一般人。別怪我這樣說哈。”丹珍大哥對小楊的判斷,我認為是準確的,小楊的感情經歷相當豐富,經驗老到,不然丹珍也不會這么快就頂不住了。小楊本質上還是個世界觀方法論正在形成的青年,可塑性很強,也說明變數很大。我對小楊說:“能夠和丹珍及她家相處那么好,你也不是常人,厲害。”他經過痛苦的掙扎和爭取仍舊改變不了現實,慢慢地連丹珍也開始回歸理性,小楊無可奈何只好接受了現實。他離開了甘孜縣,繼續向西向北出發,他首先要去的是還沒去成的崗仁波齊。

過了幾天,扎西忽然發來一張照片,是她的大頭照,頭上已經沒有了那烏黑濃密的頭發,而是一個光光的圓圓頭顱。對著她的照片看了好久,心里翻滾著如燒開的水,怎么也難以和318上的那個扎西重合在一起,覺得這是另外的一個人。我對扎西說:“可惜啊,那么好的一頭秀發,那么粗的一條辮子。”她說辮子留下來了,做紀念。我還能說什么呢,我祝福了她:“祝你在亞青寺找到真正的快樂。”就這樣,經過318的漫長朝拜后,扎西最終還是出家了。我把扎西的這張照片發給了小楊,對他說:“扎西好執著,但也真是令人佩服,還是順其自然吧。”

亞青寺是在GZ州白玉縣昌臺鎮的一座藏傳佛教寧瑪派寺院,它在川西草原深處,周邊四面環繞著巍巍雪山,隔絕了凡世,是個出家的好地方。但是亞青寺最著名的并不是環境,而是因為寺內有兩三萬名女僧,基本可以說是一個尼姑庵。正因為這個,扎西才遠離家鄉來此出家。在318上,我就聽扎西講過要去做“覺姆”。在藏語中,女僧被稱為“覺姆”,這個詞原本特指國王的媽媽和姐妹們,用這個詞來稱呼女僧,可能是把女僧放在了比較尊貴的地位。

扎西就這樣開始了出家生活,就住在河水環繞而成的小島中,男性不能進島。有時發來視頻,她們是住自己搭建的簡陋小木房屋。覺姆島內有無數這樣的小屋子,都緊緊地挨在一起,一樣的簡陋之極,密密麻麻,有點像青樸的修行者住處。亞青寺海拔已4千米,無法生長森林樹木,也沒有大塊石頭。扎西也是仿照其他覺姆,用河邊的卵石和草皮,幾塊木板搭建成方形盒子狀的棚子,整個棚屋可能就2-3平米,只能容納一個人。

我說:“你們那里天氣那么冷,冬天怎么過。”她說:“就這樣過唄。”我說:“扎西,給你買一個電熱器吧,我們在南方也經常用的。”她說:“用不上。”“為何。”“沒電。”“啊,沒電啊。”“那寺里有電嗎。”“有,只是我們住的棚子是沒電。”我明白了,二三萬女僧都是自己搭建住棚,太多了,又雜亂,誰會出資拉電?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那你們怎么做飯呢?”她說:“用煤氣灶。”“哦,那是用煤氣罐嗎?”“是的,還要自己背著罐去換煤氣。”

亞青寺有一條戒律,即天黑之后,覺姆們不能出門去買東西,一是因為路途遠且艱,有安全隱患;二是杜絕凡塵之人的打擾,讓她們能夠集中注意力在修行之上。扎西說她們每月還有幾百元的生活費,我問:“你們這個生活費是哪來的。”她說是寺院發的。我有點疑惑了,寺里會這么有錢嗎,幾萬人就是千萬元的開銷。據說是寺院誦經業務和信者供養掙來的,但這些業務或供養較少的時候,她們需要自己想辦法生活下去。

我感覺扎西的生活非常艱苦。我在抖音帳號里曾經看過她以前的家,和丹珍一樣,非常富麗堂皇,又很整潔,符合扎西愛干凈的性格。而如今她住在亞青寺邊的小棚極其簡陋,她能受得了嗎?可是從視頻上看到的扎西好像很滿足,我有點不甘心地對她說:“你在家里父母身邊好好生活多好。可以幫爹媽做點事,盡點孝,在家也更溫暖,生活也好得多。”

她和其他僧尼在寺院內的生活也是十分的枯燥,他們像青樸的修行者一樣都是苦修。扎西按這里的規矩又開始不沾葷腥,每日打坐念經,轉山參悟,此外還需要進行各種體力勞動,清潔衛生、搬運器具、修修補補等,這些都是扎西擅長的家務事,估計她又會事事搶著做。四面環水的島內,因不通電,到了太陽落山,晚上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見。在我看來,她簡直是自討苦吃,整個青春都掉進了黑暗之中。可是扎西就是一根筋,她根本就沒放下過去,或者說完全放下了過去,我們感覺的艱苦,在她眼中根本不算什么,也許她在塵世中感受到的苦,遠超過亞青寺。到底她是哪種情況,我無法完全知曉,她自己呢,是說不清,還是真正看透了?但她說:“我喜歡這里,在這里感受到了佛。”

我覺得我也懵了,開始有痛苦了。我問佛:如何才能像你一樣睿智,佛說:佛是過來人,人是未來佛。我又問佛:如何才能擺脫痛苦,佛說:心安則好。扎西,你在這,真的心安了嗎?

不知在江孜旺果節上相逢扎西的那個青壯藏族男子,會不會還在懷念她。如果知道扎西出家了,他會不會像康巴漢子那樣騎著駿馬一路飛馳,到亞青寺把她掠上馬劫走呢?

也許真的還是要前老公才能來救她----假如算作“救”的話。前老公,也暫且這樣稱呼你吧,扎西16歲的初戀就跟了你,說明你在她眼中和心里的確都是優秀的,她現在不想見你也是真的,但我覺得她心中還是有你。她現在的遠離,也許是為了再接近,只是你的狠手把她推得遠遠的,不敢靠近。

也許,只是我們認為不管怎樣,留在世俗里才覺得是正常的,那是因為我們還有很多事未能想得通透而已。而扎西可能已經真正超越了這些,她已經不和我們同一個維度了。我們在世俗的維度擔心她,她卻在更高的維度靜靜地俯視著紅塵。這樣一想,她可能是對的。

我忽然想起,在日喀則分別時,扎西雙手合什,莫非那個沒有受傷的右手是她的現世,傷指就是她的后世,紗布就是她即將披上的袈裟?

誰對了,好像都是對的。誰錯了,好像又都錯了。

亞青寺在川西大草原的深處,四周圍著綿延無邊的高高雪山,隔絕了人世。金沙江在這里有兩個急轉的大彎,隨后向南直奔竹巴龍渡口,我在徒步318時曾走過,也是告別四川進入藏地最后交接點。亞青寺確實不同凡響。

我想,應該是不會再見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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