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公張懋起身再次揭了一下蓋子，朱厚照的目的暫時也就達到了。

真要揭開大明士紳不納稅也不納糧的蓋子，僅是掌握在京諸軍遠遠不夠，起碼天下半數衛所恢復戰力，還能如臂使指，這蓋子才勉強能揭。

現在揭，揭不起來不說，即便能揭開，那蓋子下面多半也是張懋所說，宮中、藩王與勛戚。

“老國公，朕剛剛說了這是正德朝第一次正經朝會，就不要鬧的不可開交了。

禮部的周璽說朕今日飼鷹、明日飼犬，徒增開銷；劉部堂也說不要與民爭利，之前內閣所呈奏疏，也說要汰冗員、停中奉，韓部堂剛剛也說了理財經營之道。

恰好宮中近期有修造西苑的想法，未免以后眾卿非議，便將西苑鷹房、狗房之類，以及原有宮室圈在一處，讓京中百姓花錢觀賞，宮中冗余之人前去經營如何？”

大明士紳的蓋子雖說短時間內揭不開也不敢揭，但大明天下需要揭的蓋子多了，朱厚照也不糾結于揭什么蓋子。

而是直接把納入修葺計劃的西苑豹房，改做開放的動物園。

這話一說，不僅李榮色變，蕭敬也是一模一樣的表情，兩個壽眉微黃的老太監，抬頭再看兵部尚書劉大夏時，眼中的森冷殺意再也沒了絲毫掩飾。

張懋所謂主辱臣死，對宮中太監而言又有不同，大明的皇帝可以死的不明不白，但絕對不能被外朝之臣欺辱。

皇帝都能隨便被欺辱，那他們這些太監就更沒地位可言了。

這也是李榮對皇太后張氏態度冷淡的原因。

只因張氏庇護在宮禁之中沖撞宮娥的張氏兄弟得以生還，李榮的干兒子何鼎被杖斃，在李榮看來就是后族外戚在欺辱皇帝。

這也是自何鼎死后，張氏兄弟很少進宮討好處的原因，再進宮禁，若讓李榮戳得機會，皇太后張氏家族，差不多就得絕嗣了。

宮外，李榮奈何不得侯爵張氏兄弟，但在宮禁之內，弄死這倆或陰死這倆，并不難！

文華殿內眾臣，除了梁儲、王華這類清貴不怎么通人情，無論是三閣臣還是六部堂，亦或是各部、院、寺、監的主官，八九成都是極擅察言觀色的。

小皇帝放開西苑各房，將皇產與民分享，說的好點叫做與民同樂，往壞處說，就是眾臣逼宮讓皇帝放棄皇家利益了。

見司禮監的兩個大太監，對劉大夏這樣的部堂官眼露殺氣，內閣首輔劉健只能再次起身。

“陛下，西苑太液池附近，乃是皇家宮苑所屬，是不好胡亂放與外民的，再有，讓中官以皇家宮苑取利，也終究是說不過去的。”

小皇帝要散皇莊，劉健定然舉雙手贊成，但將皇家宮苑作為百姓觀賞的去處，他就是一百個不贊成了。

皇權過于垂顧萬民，就會失了朝臣的官威、官體，洪武年間，百姓可頂大誥進京告官，可是讓許多刁民睥睨過大明臣工的。

將御苑放給萬民觀賞，也是差不多的性質，京中百姓沾了皇家的便宜，就又該睥睨百官了。

雖說知道小皇帝說的是氣話，但劉健看的卻是大明上下的法度，若沒了法度，官不為官、民不為民，不好！

“陛下，官不與民爭利，受大者不得取小，皇家就更不好以經營理財為目的，取利于小民了。”

劉健眼中有法度，而兵部尚書劉大夏眼中，看的卻是朝廷財稅與大明商事。

今天的朝會開成了取利的朝會，肇事者除了禮部給事中周璽外，就是戶部尚書韓文了。

如今大明的稅賦與支出之間還能勉強平衡，這些事不好讓一個年少之君涉入過深。

臨摹宋朝重商不是不好，但大明財稅充足了，卻真的不好，只因財稅充足，國家必興武事。

武事一興，百姓官紳皆苦，只有皇家取地為樂，這才是真正的不好！

“劉部堂，豈不聞，為民上而不與民同樂者，亦非也？”

劉大夏開口，梁儲便起身硬懟，官員之間講理辯經，誰又能是詹事府這些狀元郎、探花郎的對手？

這也是朝堂政爭不能隨便開啟的緣故，只因政爭一開，什么事在道理之前都沒法做了，論戰之時，這些個清貴官，可不管你什么大勢跟大局，只跟你講道理，而且你還講不過他。

“梁師傅這話說的好聽，西苑開動物園一事，就這么定了。

李大珰，知會造辦處，今日把西苑一帶的宮苑都羅列出來，這是朕登基之后的第一件大事，朕要親自督辦。

好了，朕今日起的太早，有些乏了，政務上的事兒，內閣會同六部有司跟司禮監商量著辦吧？”

將西苑動物園的事兒敲定，朱厚照就不想聽眾臣百官斗嘴了，權力下放給內閣、司禮監，他便起身走出了文華殿。

“西苑動物園，我看文華殿才像動物園！”

見小皇帝在眾人錯愕之間蹽了，阻止不成反被攻訐的劉大夏，也將本該腹誹的言語，丟在了文華殿中。

“劉部堂，嘴上積德，爾之父母也是禽獸嗎？亦或是劉部堂本身就是畜生？”

皇帝剛走，劉大夏便口出妄言，這話擱在內閣辦公處，也就是尋常事。

但李榮、蕭敬兩個大太監在側，這話就不該直來直去的說了。

平時八面討好的蕭敬，活了近八十年，該罵人的時候，也不會客氣。

“蕭公公息怒，不如說說陛下辟西苑與民共享之事……”

劉大夏挨罵，在劉健看來也純屬自找，文華殿中雖說俱是衣冠禽獸，但衣冠禽獸可不是動物，文華殿更不是動物園。

“劉閣老，此事就不必說了，這是正德皇爺登基之后所做第一件正事，對與不對，總要做過再看的。”

皇帝在時，蕭敬、李榮就是閹人奴婢，皇帝不開口，沒有他們說話的份兒。

但小皇帝走了，這倆可就是司禮監秉筆與掌印的大官了，內廷中旨內閣可以不認，內閣票擬沒有司禮監批紅用印也是廢紙一張。

現在李榮開口，是可以決定很多事情走向的，小皇帝莫說開個西苑動物園了，就是想開個西苑妓樓，李榮能做的只是去宮中、民間選合適的姑娘充斥西苑妓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