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長的沈大夫輕笑一聲,朝說話的年輕人們擺了擺手,說道:“輪不著你們,急癥施藥,推演藥理,沒人比得過我們這些老東西。”
旁邊另一名老大夫接著說:“少主是我們看著長大的,我們怎么放心把她交給你們年輕人。我們老了,陪不了少主多少年月了,你們還年輕……”
眾人不再言語,連呼吸聲都聽得真切,跟此時喧鬧的堂外,形成鮮明對比。
王筠蘭看著這幫跟隨父親數十年的叔伯,想起往事。
他們有些人本可以入仕為醫官,或改投門庭,或出診接活賺取豐厚的財富,但卻出于心中道義和信任,對王家,對尚德堂不離不棄。
若非王家父女福澤百姓,恩佑堂生,大家豈會在如此關頭選擇了共患難?
王筠蘭飽含淚水,跪下朝老大夫們行禮:“各位叔伯,小蘭無以為報,我向諸位保證,我們一起平安歸來,度過此難!”
沈大夫扶起王筠蘭,欣慰笑道:“好好好……少主從未食言,老家伙們都知道!只是尋常治病罷了,不至于不至于。”
各人隨后收拾藥箱,不作猶豫,跟隨王筠蘭堅定地踏出尚德堂大門。
外邊的人,見到少堂主和資歷豐富的老大夫都一起出城了,紛紛與左右竊語。
沒一會,人群中也漸漸有些人跟了上去,后來越跟越多,先到的人還幫忙鋪設場地,一切井井有條。
高珵等人看著遠去的隊伍,既憂又喜。
憂的是王筠蘭與大夫們,會不會被傳染,病人們能不能挺過去?
喜的是,至少城內疫情可以暫時控制下來。
而此時,謝彬騎馬而到,他神色慌張,進入尚德堂內室,給眾人帶來了一個不知好壞的消息:
“大順永昌皇帝明日巡城,將會經過安定門!”
高珵一點兒也不意外,大順軍進城兩日了,已經開始著手建立新秩序。
陸成澤或是輕蔑,或是沒有心機,壓根兒沒當回事。
謝彬從手中展開一張紙:“聽說,永昌皇帝所到之處,百姓在額前貼上此二字,便可免遭盤算!”
眾人看到,紙上寫著“順民”二字,高珵差點笑出聲,但其他人似乎對這事很在意。
封建統治下的民眾,往往被動陷入“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政治漩渦中,不得不為了生存做出選擇。
“怎么辦?我們得告知少主,請她定奪啊!”說話的是嚴小慶,在他心目中,少主是主宰一切的主人。
“是啊是啊,我們不可擅作主張。”其他人紛紛附和。
高珵白了一眼,忍不住爆粗口:“我NM?你們是不是想早點把你們少主累死?”
陸成澤:“有屁快放,放完趕緊幫堂里干活!”
高珵:“我干!我不干!”
眾人一臉問號,謝彬急道:“我的高兄,高義士,高老爺!那你倒是講講,此事應作何應對啊?”
高珵:“平時該干嘛干嘛,為什么要應對?他李……永昌皇帝,混到今日,靠的不就是解放百姓,不納糧不征稅嗎?”
“哪有剛到京城就拿百姓開刀?再說了,尚德堂是什么地方?他若有心,該賞才對!”
眾人聽罷,雖覺有理,但依然心中忐忑。
高珵:“算了你們愛干嘛干嘛,老陸,來商量一下今晚干活的事。”
陸成澤五人,被高珵喊到角落,圍成一個圈在咕噥著。
陸:“嗯……你說?”
宋:“啊?這這這怎可以?”
謝:“高……高兄你確定?”
高:“沒錯沒錯,如此這般,定能成事!”
昌福藥行
“清河幫?王家少爺出事后,他們仍在替王家跑腿辦事呢?”陳彥昌聽了兩名武仆的匯報,喃喃自語。
“老爺,要不要將清河幫這伙游寇……”其中一名武仆眼神凌厲,動了殺機。
陳彥昌抬手止住:“新主初到,不可輕言刀光。”
陳彥昌擯退左右,對王筠蘭他自是十分了解,倒也沒有私人仇怨,只要把尚德堂做倒,使其離開京城,京城的生意便是昌福藥行一家獨大。
此刻他感興趣的,是那個與宋人豪一同回尚德堂之人,會是誰?
安定門外
雖是三月初暖,但夜晚郊外的寒風,仍舊凜冽如刀。
尚德堂掏空自己庫房所有的布匹衣物庫存,加上城中曾受尚德堂恩惠的鄉親們送來的木頭、棉被等物,方才勉強搭成數十間可供人居住的簡易木棚。
王筠蘭已兩日無眠,此時將病人們安頓好,疲憊地坐在地上,望著已經關閉的城門,不由想到:高公子,接下來你會怎么做呢?
西大街,六顆腦袋齊刷刷伸出房頂。
昌福藥行周邊一帶的情況,清河幫五人已然打探清楚,適合動手。
高珵:“大家記住各自的分工了吧?”
陸成澤:“記著了,但我記不住你該干嘛?你說說,將我們五人當孫子般安排打發個遍,你自個兒在這看戲?”
高珵:“嘿嘿,孫子也不算錯,畢竟咱們也算一家人了嘛。”
陸成澤拍了下高珵的腦袋:“你這狗東西!滿嘴順口溜,想考進士啊!”
其余四人紛紛拍著額頭,無奈地說:“二位大哥……”
高珵:“好了好了,老陸,想不想救你娘,想不想幫小蘭,你去不去?”
陸成澤哼了一聲:“弟兄們,走!”
五人各自分散走開,只見藥庫門前,謝彬一躍,雙手抓著墻角,腳板借力墻壁輕松躍了進去,捕快出身的他,身手自然敏捷了得。
一名負責值守的家丁坐在椅子上打盹,迷糊中看到有人翻了進來,沒來得及叫出口,謝彬一個箭步沖上前去,猛擊其后頸,家丁即刻暈倒。
另一名家丁在內屋鼾聲如雷,顯然他們為了偷懶,輪流換著睡覺,只不過外面輪到值守之人,也扛不住倦意坐著睡著了。
謝彬打開門,在巷道邊上望風的宋人豪招手示意,陸成澤、大東、小東背著幾袋草料聞訊跑來,放進屋里,隨后將高珵白天做過記號,割開口子的四袋藥物,調包換走。
宋人豪最后關門,五人迅速逃離現場。
他們走出巷子,陸成澤朝高珵所在的屋頂方向,擺了擺頭示意得手。
高珵欣慰一笑,壓低聲音又張大嘴巴說道:“快來幫我下去!”
陸成澤回之邪魅一笑:“自己想辦法!”說完五個人真就跑了,留下風中凌亂的高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