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一輛嶄新的黑色轎車停在金山飯店門前。

蔣夢麟一身考究的西裝，站在車旁，手指輕輕敲打著锃亮的車門。唐威帶著孫強走出來時，蔣夢麟笑著迎了上去。

“唐兄弟，久等了。”蔣夢麟微微頷首，“今日有幸同行，實在是我的榮幸。”

兩人的年齡差距，蔣夢麟做唐威的父輩都綽綽有余。

但不得不說，光是蔣夢麟這份折節下交的態度，難怪他能在唐人街混到如此地位。

唐威掃了一眼那輛轎車，嘴角微揚：“蔣先生好手筆，奧茲莫比爾，這車可不便宜。”

蔣夢麟哈哈一笑：“托朋友的福，從底特律運來的。上車吧，路上咱們正好聊聊。”

奧茲莫比爾彎擋板汽車，是美國歷史上首款大規模量產的汽車，由奧茲莫比爾公司研發，其正式大規模面市還要等到明年。現在蔣夢麟就能搞到這么一輛，也可窺見其真正的實力。

作為一款馬車形汽車，該車的發動機位于座位下面，有一個5HP的發動機，但發動機功率較小，一般只能乘坐2 - 3人。

而且考慮到載重的問題，普通款型沒有車門，甚至頭頂都是露天的，遇到雨雪天只能自己手搭帳篷。

蔣夢麟這輛屬于特制的專屬豪華版，封閉式車廂，有車門有天窗，真皮座椅，發動機功率也大的多，包括司機最多可承載五名乘客。

車子駛出唐人街，沿著海岸公路向南行進，除了他們這輛汽車外，后面還跟著三輛滿載的馬車。

蔚藍的太平洋在右側鋪展開來，浪花拍打著礁石，濺起細碎的水霧。

左側則是起伏的山丘，深秋的野花點綴其間，遠遠望去，像是給大地鋪了一層斑斕的地毯。

“說起來，”蔣夢麟握著方向盤，目光投向遠方，“舊金山這一帶，四十年前還是一片荒蕪。”

唐威靠在座椅上，指尖輕點窗沿：“我聽說第一批華人來的時候，這里連條像樣的路都沒有。”

“我父親就是修鐵路的，”蔣夢麟的聲音忽然低沉了些，“中央太平洋鐵路，最險的那段——唐納山口。”

車內一時安靜下來。唐威知道那段歷史。1865年，上萬華工用血肉之軀在 Sierra Nevada山脈中開鑿隧道，每鋪設一英里鐵軌，就要付出幾條人命的代價。

“有人說，鐵軌下的每一根枕木，都對應著一個華工的亡魂。”唐威淡淡道。

蔣夢麟嘆了口氣：“是啊，鐵路建成后，慶功照片上卻連一個華人的面孔都沒有。”

他指了指窗外掠過的山巒，“就連這些土地，也不允許華人擁有。”

加州的《外人土地法》明確禁華工擁有土地，華人在這里只許租借荒地，用來種植菊花、水果、蔬菜等，然后挑到唐人街去售賣。

即便是蔣夢麟也只能以與他人合伙的方式買下一塊莊園，華人在美國幾十年的求生中，全賴洗衣、餐館及車衣工廠支撐著全僑整體生計的運作。

車子轉過一個彎道，遠處出現了一片廢棄的鐵路支線。生銹的鐵軌掩埋在雜草中，幾節腐朽的貨車車廂歪斜地倒在路邊。

“那是當年華人勞工的臨時營地，”蔣夢麟放慢車速，“我父親說，他們晚上就睡在那些車廂里，冬天凍得發抖，夏天熱得像蒸籠。”

唐威注視著那些殘骸，忽然問道：“蔣先生這次接任總商會，有什么打算？”

蔣夢麟笑了笑，對于唐威知道這條內部消息并不感到意外。

車子駛入一條林蔭道，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車內投下斑駁的光影。

“唐兄弟知道為什么華人只能開洗衣店和餐館嗎？”他反問道。

“是《排華法案》，但又不僅僅是這個法案。”唐威語氣平靜。

“沒錯”，蔣夢麟點頭，“更根本的是華人不夠團結。白人有商會、有工會，甚至有自己的銀行。而我們呢？各堂口互相傾軋，為了幾條街的保護費打得頭破血流。”

車子開始爬坡，引擎發出低沉的轟鳴。遠處，一座維多利亞風格的莊園漸漸顯露輪廓。

“我想改變這一切，”蔣夢麟的聲音堅定起來，“總商會應該成為華人的后盾，而不是幾個老頭子分贓的茶話會。”

唐威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聽起來，蔣先生是要做一番大事業。”

“但就缺不了像唐兄弟這樣的人才的支持，”蔣夢麟終于切入正題，“唐兄弟年輕有為，如今這唐人街......”

話音未落，車子突然一個急剎。前方的路中央，橫著一棵倒塌的橡樹。

“怎么了！”

后面馬車上的孫強立刻跑了過來，蔣夢麟皺眉下車查看，皮鞋踩在泥土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奇怪，”他蹲下身，手指撫過樹干斷面，“這切口太整齊了......”

唐威站在車旁，目光掃過四周靜謐的樹林。一陣風吹來，帶著山間特有的清冽，卻也讓他的脊背微微發涼。

“趴下！”

唐威猛地將蔣光麟拽倒在地。幾乎同時，一排子彈呼嘯而過，將汽車的前擋打得粉碎。孫強一個翻滾躲到車后，反手就是兩槍，遠處傳來一聲慘叫。

“三點鐘方向！”唐威厲喝，同時從靴筒抽出柯爾特手槍，“孫強，帶蔣先生退到那塊巖石后面！”

又是一陣槍響，子彈打在車身上迸出火星。蔣夢麟臉色煞白，被孫強半拖半抱地撤向路邊的巨石。唐威瞥見林間晃動的身影——至少十二人，標準的馬匪戰術。

“壓制左側！”唐威從懷中掏出個金屬小瓶，拇指彈開瓶蓋，往地上重重一摔。

“砰！”

刺鼻的煙霧瞬間彌漫開來，借著煙霧掩護，唐威也成功找到一個掩體，

很快，蔣夢麟的人也沖了上來，

“唐老板，不對勁，”那人換彈夾的手速飛快，“這幫人用的是制式步槍，不像普通土匪。”

唐威回頭，卻發現這人竟然是那晚和自己險些沖突的張鐵骨，

而果然，便像張鐵骨所說的那樣，對方射擊節奏整齊，明顯不是一般的散兵游勇，應該是受過專業訓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