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自家飽經風雨亟待修繕的小屋前，晨曦微露，院子里已有柔和的陽光灑落進來，秦天佑一時間感概萬千。

還似在夢中一般。

昨日夜里，父親當真說完之后飄然離去，說飄然是因為秦天佑也沒有看清楚父親究竟是如何離開自家小院的。

秦風只是往著令秦天佑失神的黑暗踏步而去，秦天佑此時回想起來，僅僅是記起了那一個略顯蕭索的背影，一如前世時讀過的一則名篇筆下的背影。

同樣是父親的背影，同樣是心中難言的辛酸，雖然只有短短不多時日，但那種從未體驗到過的親情無疑是令人難忘的。

離愁別緒古往今來往往不可避免，很多人很多事，只有在你失去的時候，才會知道珍惜，一如秦天佑此刻心頭縈繞的霧霾，他的心頭同樣還有很多疑問。

比如說他幽府之中的奇異之處，那一抹金黃，似乎是龍。他敢說，這絕不是一個人類正常該有的東西，他雖不至于害怕它的存在，但總歸想要弄清其來龍去脈，否則就像一塊疙瘩一樣擱在心頭，很難令人舒服，昨晚在父親走之前，他也問了，但父親顧左右而言他，總之意思是等以后去了京城自然便會知道，否則也沒有必要知道。

太陽終于爬上了東邊的半空，一縷陽光刺入了他的眼簾，他微微地瞇起了眼，在陽光的照耀下，他的眸子里一片金黃。

如今父親已走，方俊再也不能拿親人威脅于他，明日天教學院也將正式開學，他的路好似一片坦途。

他最后依依不舍地回頭看了一眼，深深刻入在自己記憶里的破舊小屋，雖然簡陋寒酸，沒有雕梁畫棟，沒有青磚綠瓦，更沒有下人仆役，有的只是兩張舊木板床，一張掉了漆的桌子和幾把椅子，但卻充滿著難以忘懷的青蔥歲月。

入了學院之后，秦天佑便打算住在學院里，一來安全，在學院里，高手如云，守衛森嚴，至少方俊很難找到機會下手，二來便于自己學習，隨時隨地可以到藏書閣借書一覽。

他真正希望過的日子，無非也就是看書、賞花、釣魚的悠閑隨心日子，只不過生活就是這樣，很多時候，人都是身不由己的。

前一輩子的他幾乎可以稱為一個大書蟲，初來這個世界的他已經在不知不覺間發生了很多變化，有些變化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或主動刻意，或被動承受，他終歸是在成長。

收拾了幾件自己穿得上的衣服，秦天佑終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家，這個家徒四壁卻毫無疑問是最溫暖的一個家。

晨風裹挾著陽光，溫暖中透著些許寒意，他不知道的是，他與秦風的背影何其相像！

……

一夜無話。

等候了一夜的方俊、方材兩人竟然在內室中沉沉睡去，臉上猶自掛著焦急、驚慌、惱恨等等不一而足，連在睡夢中也是時笑時愁，笑得猙獰，愁得揪心。

方俊坐在一張檀木方椅上，腦袋枕著雙手趴在案桌上，俊俏陰柔的臉龐笑著笑著流出了口水，口水順著雪白若女子的手背，流到了書頁上，濕漉了一片。

方材就沒有那么好的待遇了，他僅僅背靠著梁柱就席地而睡，梁柱底本就是螞蟻喜愛作窩之地，此時，不少螞蟻就已經順著方材的底褲爬進了他的褲襠，睡夢中的方材正夢到漫天的螞蟻向自己爬來，爬進自己的身子里，他撓啊撓啊，卻還是止不住身上的瘙癢之意。

透過窗戶，窗外的園子里樹木蔥蘢，暖和的陽光照了進來，驅散了寒意，鳥雀不知從哪里飛來，嘰嘰喳喳地叫成一片。

似乎這里的樹上蟲子格外多一些，似乎為了驗證早起的鳥兒有蟲吃這句話，鳥兒們叫得更歡了。

方俊終于被吵醒了，剛剛醒轉過來的他眼神茫然，似乎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自己怎么會睡在這里，自他記事以來，沒有睡在怡人大床上的事還是頭一回！

所以他很是疑惑地掃視了一遍周圍，然后又輕輕地掐了自己一下，確認并不是在夢中。

等到看到梁柱邊席地而睡睡得正香，臉上掛著傻笑雙手伸進褲襠里，時不時地上下撓著，方俊還以為他在做那等下-流之夢，又聽到外面那熟悉的煩人鳥叫，方俊只覺一股無名之火冒起。

“廢物，給老子起來！”方俊大吼一聲。

方材一個激靈，手上一用力，“哎喲”一聲愣是把自己給疼醒了，立馬如冷水澆灌，睡意全無。

開玩笑！方材醒來以后發現褲襠里面疼癢無比，哪里還睡得著！他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卻發現大腿以下早已麻了，此時聽到少爺一聲大喝，哪還敢坐著！迫不得已用手撐地，將將離地一尺，就重新坐回了地上。

方俊看出他的情況，沒有多說，皺著眉面若冰霜，他已經想起昨夜里的一切，惱怒之余又多了幾分陰晴不定，心中思忖，昨天找來的那個殺手乃是金玉境的修行者，對付一個普通人絕對不可能出現問題，那么問題在哪？

他煩躁地手臂一掃，將案桌上的幾本礙眼書冊掃落在地，怒道：“昨天就讓你將園子里的鳥給我弄干凈，怎么今天還有？這點事都辦不好，你說你還有什么用？”

方材心頭一跳，趕忙解釋道：“少爺，這真的不怪小的，小的昨日千真萬確把園子里全部清理了一遍，幾個鳥窩也都端了，還烤了吃了，味道相當不錯……呃，不是，小的把他們全部都丟出去埋了，這現在外面的，不定是其他地方飛來的，或者是原本那些鳥的親戚也有可能。”

“親戚？”方俊忽然想到了什么，感覺身上掠過一絲寒意，忙不迭問道，“當初我讓你去查，你查出秦家有什么親戚沒有？”

方材一怔，思索片刻，肯定道：“沒有！絕對沒有！小的拿自己的小命保證，肯定沒有！”

方俊對這個辦事不力的屬下已經基本失望透頂，但看他煞有其事的樣子，還是信了幾分，也不打算再追問，反正再問也問不出什么來，但總覺心頭縈繞著一縷灰色的陰影。

那個殺手雖然是外地流落至此，自己與他做成這單買賣多少也有一些機緣巧合，但殺手無非求財，他有的是錢，至少不缺這點殺人的小錢。畢竟只是殺一個身陷囹圄的普通人，云中郡這個地方大牢又不是什么守衛重地，進去解決個人也不是太麻煩的事，所以雙方談攏的價格不高，但也不低，至少秦家這樣的落魄小戶是拿不出來的，所以也不可能出現殺手反被收買的情況。

方俊心中惱恨，到底不是職業殺手，一點職業道德都沒有！不會拿了定金就跑了吧？

“哼！”方俊心中冷哼一聲，要不是怕自己動手沾染麻煩，又找不到合適人選，他才不會去找這個落魄殺手！秦風好歹是個捕頭，身上多少有點武藝，隨便找個普通人肯定是不行的，大多修行者又都不愿做這樣的事情，最后看到這個落魄殺手的時候，他還喜出望外暗自欣喜了半天！

現在看來，一分錢一分貨，果然是便宜沒好貨！

“那個人難道還沒有得手？一個金玉境的修行者居然連這點事都辦不好，他特么對得起自己嗎？！怪不得混成這個窮酸樣！”

方俊猶自恨恨不已，然后對方材沉聲說道：“諒他也不敢食言，你現在就給我去他的老窩，看他到底在玩什么花樣，還想不想要錢了！我現在算是看出來了，這個郡守大人也不是個安分的主，再加上背后還有校尉府來橫插一腳，這事還是怕夜長夢多。要是那人不想干，你就再找其他人，我就不信，有錢能使鬼推磨，白撿的錢還能沒人要不成？！”

方材應聲稱是，剛想領命而去，大施拳腳一番，就有一個穿著獄卒模樣的人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在方俊的耳邊輕聲說了幾句，然后又匆匆而去。

方材馬屁一流，察言觀色自然也是不在話下，此刻，他看少爺臉上先是露出喜色，然后又是疑惑，最后索性沒了表情，搞得他也是一頭霧水，渾不知這馬屁該從何拍起，要是拍得不好拍在了馬腿上，他可就要徹底滾蛋了，他可不認為方俊還能有耐心讓他留在這里。

“不用去了，秦風消失了？”方俊淡淡地說道。

“消失了？”方材一時沒弄明白其中的意味，頓時湊上來樂呵呵道，“少爺英明！秦風這個老不死的終于見鬼去了，想少爺運籌帷幄，指揮若定，借刀殺人，謀定而后動，如若行云流水一般……”

方俊瞥了一眼湊過來的笑臉，怒上心頭，一巴掌拍了過去，罵了一聲“蠢貨！”，他現在實在是連話都懶得說了。

方材一手捂著臉，只覺眼中直冒金星，千算萬算，沒成想馬屁還是拍在了馬腿上。

那一巴掌也終于把他扇醒了，消失？不是死了？

他沒來由覺得一陣寒意從尾椎骨升起，似乎睡了一夜的地板也不曾如此冰冷，他只覺得自己的頭頂上好似張開了一張無形大網，他回想著，自從與秦家那小子為敵開始，貌似所有事都不是那么順利！

難道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他不太敢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