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有一種學問叫閑扯(2)
- 王陽明正傳:唯心有物
- 趙家三郎
- 4364字
- 2014-12-29 15:10:17
歲考,針對各府、州、縣官學的生員進行,由提學官(省教育廳干部)深入到各級官學主考。類似摸底考試,三年摸兩次。摸得好的,有獎勵;摸不好的,輕則降級,重則開除。歲考根據生員成績優劣分為六個等級:一、二等有賞,原不是廩生身份的可以補缺,是廩生身份的給予其他賞賜;三等,不賞不罰;四等撻責不降級,拿鞭子蘸涼水抽,正所謂費盡心力全身投入,弄不好百轉千回抽身而出;五等降級,原廩生身份的降為增生,增生降為附生,附生降為青衣(一種吃公糧的生員身份);六等開除學籍,滾回去重考。競爭不是激烈,那是慘烈,越往后越壯烈。歲考摸底,一摸二摸結束后,再來一次大摸底,稱之為科考,也是三年兩次。凡在此次考中前一二等的生員,即有資格去省里參加省級考試——鄉試。如果考中,恭喜你登堂入室,具備了做官的資格。
第四關:鄉試由南、北直隸和各承宣布政使司舉行的地方考試(省級),稱鄉闈,三年舉行一次。因考試時間定在八月份,所以又叫秋闈。鄉試規模大,難度增加,特別受當地政府重視,但凡中舉的,日后不是地方官就是京官,這幫大爺惹不起。考場周圍幾百米之內戒嚴,醫護人員嚴陣以待,科舉不單單是學問技術活,還是一個體力活。考前先確認身份,禁止找槍手替考(冒籍),一經發現,嚴肅處理,輕則取消考試資格,重則終身不許入仕。檢查完畢,放生員進入號房(類似監獄的小號),每個號房前有官兵站崗。全省生員群集于此,大展鴻圖,為自己十年寒窗苦爭口氣,飛黃騰達,在此一舉。
鄉試考試分為三場:第一場,考官方指定教材,《四書》、經義;第二場,試詔、誥、表、章等應用文寫作;第三場,試經史策論。三場考試,分別在八月九日、十二日和十五日進行。黃昏時交卷,如果沒答完,給三根照明奢侈品——蠟燭。以蠟為限,如果蠟燭燃盡還沒有答完,則強行拖出考場。經過這一系列流程下來,考生沒個好身體,還真遭不起那華麗的罪惡。考試結束后,考生退場,經收卷、彌封(糊名),然后由工作人員抄錄一遍,把握所有關卡,嚴防作弊,保證公平性,最后送審。
省城每有鄉試,都是一次經濟創收會,各行各業皆能從前來趕考的生員身上小賺一筆,尤其是藥店。朱砂、龍骨、遠志、茯苓等中藥材會在考試期間銷售一空,全賣給了考生,大把大把地吃,三場考完他們的精神還得備受煎熬十日,坐等發榜。當然了,感覺自己沒希望的,可以退房回家。鄉試乃朝廷重點考試,各省錄取名額有限,明代前期名額少,后期增加。南、北直隸在100?130人,其次江西省,再次各省名額以5名遞減,最少的是云南,明英宗正統年間名額只有20人。朝廷有尊重知識分子的慣例,地方政府要舉行鹿鳴宴,宴請中舉者。
鄉試考中的稱之為舉人,俗稱孝廉。第一名叫“解元”,第二名叫“亞元”,第三、四、五名叫“經魁”,第六名叫“亞魁”,其他名次者統稱“文魁”。鄉試中舉的稱之為乙榜,登科舉人即可授官,但無“出身”,政治資本較弱,多官職較低。舉人當個官也不那么容易,得天天往火葬場跑,看今天哪個官員死了,才有補缺的機會。日后仕途升遷也會很吃力。混了大半輩子,好不容易衙門里有個位置,忽然發現新來的同事是進士,組織會優先考慮那位兩榜出身的同志。所以,只有登龍門考甲榜,一條道考到黑,無怨無悔。
第五關:會試會試考試時間在鄉試結束后的次年二月份,所以叫春闈,地點在京師,由禮部主持。這是一次全國性考試,全國各省舉子幾千人,云集京城,此次考試為朝廷注入了新鮮血液,他們掌握帝國未來的命運。這就是一場國家級的大型招聘會,誰會是帝國未來的內閣首輔,誰是兵部尚書,悉數從這些舉子中產生。會試如果考上了那就是考上了,不再有落榜之說,因為接下來的殿試不過是把這些考生分個等級,給個不同的政治出身。會試也分三場,分別在二月初九、十二、十五日舉行。考試內容和流程與鄉試基本一致,只是規模更大,工作人員更多,監察更加嚴格。考中者統稱貢士,第一名叫“會元”。會試錄取人數不恒定,明初無定額,最少的一次只有32人,最多達472人。自明憲宗成化十一年(1475年)后,一般取300名。有特殊情況,如增設恩科,擴招名額一般在50?100名。錄取名額是一場各省教育水平的較量,比如浙江、山東的考生人家水平高,云南、遼東的考生就是弄不過人家。明初,因為會試取士問題,朱元璋殺了兩名主考官。明仁宗時期,該問題由楊士奇搞定,確定南方錄取名額占六成,北方錄取名額占四成。此后,僅有名額變化,分地取士的原則始終保持不變。
最后一關:殿試考場設在奉天殿或文華殿,因此得名。殿試是“天子親策于廷”,所以又叫廷試,考試很簡單,就一場策論。時間在三月初一,明憲宗成化八年(1472年,王陽明出生那年),改為三月十五。殿試名次分為一、二、三甲。一甲三人,即狀元、榜眼、探花,賜進士及第;二甲若干人(一般95名左右),賜進士出身。
二甲第一名叫傳臚;三甲若干人(一般是200名左右),賜同進士出身。一、二、三甲皆稱進士。發榜后,皇帝賜進士宴,稱為“恩榮宴”。由此可見,狀元相當難考,經過多場次考試,程序復雜,變化無算,能考中已是萬幸,更何況“連中三元”(解元、會元、狀元)。自有科舉以來,一千四百多年,一共才出了十五名文科連中三元者,明朝有商輅、黃觀兩名。另,連中六元的(縣、府、院試三個第一名考上秀才的,稱“小三元”)只有兩人——明代洪武年間的黃觀和清代乾隆年間的錢棨。
愛國紅心,一語無情碎
王華丁憂結束,入京起復為官。聞聽王陽明鄉試中舉,王華非常高興,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狀元的兒子果然不差,說考就考上了。王陽明回到北京,王華先贊揚后教誨,雖然考中舉人,但那不是目的,不能驕傲,要更進一步。現在是關鍵時期,沒事兒別像當年似的玩失蹤,努力復習,準備明年的會試。父母在耳邊嗡嗡叫,王陽明像所有高考的考生一樣,心不在焉地應付著。
轉過年來二月份,會試來了。王陽明與浙江籍舉人胡世寧、孫燧等見面相聚,談談關于考試等諸多問題。
按說能參加會試的乃一省精英,不是等閑之輩,這種全國性考試誰心里也沒底,舉子們表面輕松,內心緊張,畢竟關乎他們未來一生的命運。王陽明則不然,大大咧咧的,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細眉鳳目,小眼神兒足以秒殺任何人。
會試發榜當日,京城舉子痛哭失聲,有激動的,有沒考好憋屈的,有的閑著沒事湊熱鬧的,還有上吊自殺的。浙江籍考生中多有中舉,王陽明卻黯然失色,沒考上。后,弘治六年(1493年)癸丑科殿試,胡世寧、孫燧金榜題名,俱在三甲。胡世寧三甲第二十八人,全國第一百二十一名;孫燧三甲第一百八十七人,全國第二百八十名。
兒子落榜,王華處之泰然,他沒去責備王陽明,這時候的人最需要理解和安慰,何況兒子肺病纏身,身子骨羸弱。落榜已成事實,罵他兩句不解決問題,搞不好他想不開再跳樓喝藥裸奔自盡。王華找一幫文壇好友,單位同事,在家里舉行了一個聚會,場面很大,活動主題是“論如何安撫落榜考生受創傷的心靈”,所有家長值得借鑒一下。賓客們各抒己見,對于王陽明落榜表示強烈同情,并對他有能力考中進士給予高度肯定,說的話基本上言不由衷。
文壇茶陵詩派代表人李東陽喝多了,忘記今天活動的主題。一看王陽明不就是那個挺野的、離家出走、行為古怪、有點歪才的孩子嘛!李東陽心想王陽明一挺牛的主兒,志在必得的,現在怎么沒考上?
李東陽道:“你今年考不上啊,來科必為狀元,試作來科狀元賦。”李東陽當場給王陽明出了一道“假如我是狀元”的作文題目。刀架在脖子上,不發揮也得發揮,王陽明提筆瞬間完成。《來科狀元賦》已經失傳了,不知寫的什么內容,想必一定文采驚艷。諸位賓客看完后,極為震撼,大呼天才,表示了高度的贊揚。李東陽微微頷首,當年他可是名滿京城的神童,四歲能寫尺寸大字,被召入宮。李東陽人小足短,跨不過門坎,考官笑道“神童足短”,李東陽隨口對答“天子門高”。代宗朱祁鈺非常喜歡他,把他抱在懷里吃螃蟹,出了一聯“螃蟹渾身甲胄”,李東陽瞬間對曰“蜘蛛滿腹經綸”。朱祁鈺大贊:此兒他日做宰相。李東陽輕易不夸人,但看了文章后,不由得在內心叫出當年歐陽修那句“老夫當避路,放他出人頭地”的贊嘆。
宋仁宗嘉(佑)二年(1057年)丁酉科進士考試,考官梅堯臣發現一篇名為《刑賞忠厚之至論》的文章,驚為天人。拿給主考官歐陽修批閱,歐陽看后大為震驚,試卷糊了名(彌封,防止作弊),不知誰的,但歐陽斷定此卷很可能為得意門生曾鞏所作。為了避嫌,歐陽將此卷取為第二,原第二的卷子取為第一。歐陽對梅欣然道:“老夫當避路,放他出人頭地啊!”最后一揭榜,兩人傻眼了,是眉山蘇軾的。狀元是福建浦城的章衡,歐陽的得意門生曾鞏也考中了進士,只不過排得挺遠。同榜中進士者還有程顥、呂惠卿、蘇轍(蘇軾弟)、曾布(曾鞏弟)、張載(程顥表叔)、章惇(章衡堂叔)。
聚會結束之后,有人看王陽明那個牛哄哄的樣兒,氣不打一處來,尤其他當眾展現超強文才,羨慕嫉妒恨,于是私下里議論,這小子如此猖狂,若真讓他考上,眼里豈能容下吾輩?
三年后,王陽明卷土重來,又沒考上,這次原因是“忌者所抑”,意思說有人故意搞鬼把王陽明弄下去了。竊以為這一說法不成立。明朝科舉制度嚴格,鉆空子的可能性不大,國家對科舉極為重視,有幾人敢拿自己仕途開玩笑。更何況卷子彌封、謄錄,經過幾道手續后才到閱卷老師手里,根本不知道哪個是誰的。原因只有一種解釋——不適應,王陽明還不適應科舉,心思沒用在這上面,自然不可能考中,就好像有的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知識淵博,學問很深,但一考試保準在后面,只能解釋為不適用這種應試形式。當無力改變時,你只有慢慢適應。
發榜當日,京城眼淚泛濫成災,王陽明一樣毫不在乎,與人說道:“舉子以落第為恥,我以落第動心為恥。”心懷坦蕩,等閑視之。人間百態,懷著一顆平常心,遂使海闊天空一路藍。
梁啟超11歲中秀才,16歲中舉人,投南海先生康有為門下。康以大海潮音,作獅子吼,猶如當頭棒喝,令梁冷水澆背。時康為秀才,梁為舉人,梁是奔著學問來的,功利心沒那么強。1893年,康中舉人,師徒二人于1895年攜手入京參加會試,此時梁之學問已超過了康。會試主考官徐桐囑咐眾考官說凡措辭文風與當年康給皇帝寫的《上清帝書》相似者,一律不取。梁的答卷文采勃發,見解深刻,被誤認為是康所作,故而直接落榜,而后康高中進士第八名。梁以超世之才掩護了康,落榜后,也只是微微一笑而已。
落第后,王陽明跑到余姚老家散心,組織了一個詩社,找兩個德高望重的知識分子,就能開個書院。類似今日的網友弄的文學社團,閑著沒事兒約出來,吃吃喝喝,寫點兒相互吹捧的詩文,評論時政,發發牢騷,順便罵罵內閣那幫孫子,沒啥技術含量,也沒營養價值。在明朝,詩社這種非官方文學團體,可以自由組織。什么事物發展到極致都將變了性質,詩社、書院等文學教育團體后發展成了一股政治力量,政黨之雛形。比如顧憲成的東林書院,是為明朝末年東林黨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