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指責求饒的聲音接連響起,從大殿門口,向著皇宮前后,蔓延開去。
又是隆隆聲音,又是叩拜身影。
那吳王看了一眼太乙真人,后者卻半點也不畏懼,反而笑道:“陛下,貧道來遲了,至于右國師,讓貧道童子去喚來便是了。”
方才,三王爺有一道凝神符加持,那心腹武將稍稍擋下了吳王,讓其成為滿殿臣子中唯一敢對吳王出手的不說,至少拖延了幾個呼吸,此時又跳出來個前國師,三王爺也不得不忌憚:“如此也好,還請兩位真人聯手,護朕安全。”
聲音還沒落下,又有一道身影顯現,卻是皇家大供奉,腳下黑乎乎一團云朵散去,看了一眼已經在大殿內的兩個道人,忙對龍氣護體的三王爺拜了拜,這才道:“陛下,貧道已經令人去找了右國師了。”
三個高人各自占了一個角。
三足鼎立。
三王爺也安穩(wěn)了不少。
身后內侍也輕輕散去防備姿態(tài),恭恭敬敬取了木盒,將先帝的頭顱收了進去,然后捧著,護衛(wèi)在新帝身側。
見得皇家供奉現身了,一群文臣武將立即安穩(wěn)了。
武將依舊死死盯著大殿門口,防備那些在地上叩頭,已經額頭見紅的兵將,文臣也躲在一旁,小心翼翼嘀咕起來,還有人已經去取了空白圣旨出來,在一群閣老示意下,寫了招降圣旨,丟給方才出手的將軍,后者得了皇帝授意,魁梧身材幾步跳出去,奪了馬匹,便沖著大開的宮門而去。
現在算不得特別安穩(wěn)。
吳王授首了。
皇位也定下了。
但難保有不甘心的亂臣賊子會趁亂出手,自己還是早早出去將護衛(wèi)軍調進來,如此皇宮才能安穩(wěn)無憂。
皇宮這邊變故,遠在南邊的鬼蜮不曉得,遠在西邊鹿揚鎮(zhèn)的無塵子也不曉得。
早在天上星斗散去之前,無塵子等三人在百丈天上發(fā)呆時,已經有個道人悄然出現了。
一身黃色道袍迎風飄舞,身上金線繡的仙鶴顯出身形,在那道人身旁三五丈內翱翔飛舞,那道袍上的銀紋祥云,也一朵朵跳了出來,圍在道人前后,又有一朵丈多大小白云將那道人托著,于青天之上,自在飛舞。
若是那道人腦后再多上一圈功德金輪,縱然有人污蔑其是滅世魔頭,也不可讓人信服。
但,此時,無塵子卻看得那道人身后罪孽翻滾,比之對面的煞境老鬼,也差不多了。
嗯,白發(fā)飄飄,蓋不住的罪孽;雙眼炯炯,壓不下的殺意;枯瘦身材,藏不住的法力。
來者不善啊。
就是頭發(fā)有些亂了,沒見著三清冠,也沒有白玉釵,只是隨意一根枯枝束著,看來十分隨意,還有幾分窮酸模樣。
也有一柄法劍在身后,隨著那道士飛舞,其上漆黑符文,源源不絕吸納周圍鬼氣煞氣靈氣。
那老道士在百丈之外鬼氣之外顯出身形之時,老鬼已經察覺了,一伸手將茶幾椅子散去,腦袋轉了一圈,身子依舊向著無塵子二人,十分詭異的模樣,看向那老道士,問道:“老家伙,你來得遲了!”
胡八姑也收了滿臉輕松笑意,凝重又雜了怨恨目光,死死瞪著那道影子。
無塵子好奇。
那老道士先不急著回應老鬼追問,悠然飛過來,等入了鬼云,與三人各自占了東南西北方位,東、北兩方為那鬼物,西、南為胡八姑與無塵子,又有四象神獸還在吞吐鬼物鬼氣,但也對那老道士張牙舞爪,似乎十分忌憚。
老道士不屑看了一眼那四象神獸:“一個小小的四象陣,溫養(yǎng)不過數年,靈氣混雜,靈性微弱,居然敢來尋貧道晦氣!”
無塵子尷尬笑笑,看向胡八姑。
這陣法不是無塵子馭使的,而是胡八姑馭使的。
上次無塵子去千福山時候,已經將四象陣布置馭使和雕刻法門教授了,今日自己破境時候,四象陣一直被胡八姑馭使了,兩者配合,這才死死將對面那個煞境老鬼擋在天上,也讓自己能夠順利破境。
外頭還有十幾個兇境修為的鬼物,百余個惡境修為的鬼物。
如此陣仗,甚至用不著對面那個煞境修為老鬼親自出手,扶風散人四人根本擋不住的,但好在胡八姑擋下了煞境修為老鬼,又分心馭使四象大陣將那惡境兇境修為的鬼物都擋下了,這才讓自己在破境時候不會被鬼物生生毀了機緣。
這些鬼物不是不想動手,而是無法動手。
精心培養(yǎng)的四象陣,還是為自己護道起了左右。
非有胡八姑馭使四象陣相護,無塵子還真不能順利破境。
果然,胡八姑輕輕笑笑,一邊馭使法力,將那已經殘缺的四象大陣散去,一邊道:“當然了,在學識淵博的妖師面前,我這小小的一只真境狐貍精,一點小小的陣法手段,自然入不得法眼。”
無塵子腦袋一懵:妖師?
哪個妖師?
對面鬼物還來不及高興四象大陣這嗡嗡嗡惱人的陣法沒了,也來不及召回一直被四象大陣擋著的小鬼,只對胡八姑的話十分懷疑。
妖師,可不是等閑妖物可以自稱的。
最有名的,還是傳說中的那一位了。
在無塵子與那鬼物驚詫的目光中,剛剛到來的老道士面不改色,半點也不見被人揭破了老底的窘迫,輕輕道:“見識還算是不錯,我便是上古妖族天庭的妖師,鯤鵬。你這狐貍精又是哪般來歷?”
胡八姑眼神飄忽了一下,旋即笑意也愈發(fā)歡喜了:“果然,我們這些小狐貍,怎么能夠入得上古天庭妖師的眼睛?”
無塵子看得迷迷糊糊。
對面鬼物原本還擔心,此時聽得老道士袒露身份了,笑意一股腦涌了出來,又使了神通,周圍一群小鬼也齊齊在鬼氣之中凝練了黑色的臺階下來,齊聲叩拜道:“拜見妖師,還請妖師點化我等。”
聲音隆隆作響,攪得漫天鬼氣生出萬種變化。
無塵子雖不曉得這后邊有那種變化,但也擔心自己招來的護道道友,忙分神傳音:“散人,此時天上有變,有老鬼來臨,也有千福山真境修為的胡八姑相助,待會兒恐怕有大動作,你們速速出去。”
“越遠越好!”
“不對,此時你們想走也走不掉,只能等待會兒起了爭斗之后,再走,我會一路護著你們的!”
那扶風散人面色陰晴不定。
怎么回事?
破境不是已經了結了?
這都好一會兒了,嗯,約摸一炷香之多了,漫天鬼氣依舊不能散去,反而愈發(fā)濃郁了,那些鬼物痕跡也越來越明顯,不像是無塵子已經破境了,反而像是無塵子捅了鬼物老窩,被鬼物堵上門來了的樣子。
十分怪異。
不過無塵子沒說詳情,扶風散人也不敢細問,默默運轉元神,小心翼翼防備已經如濃墨一般的鬼氣中飄蕩的鬼物,一面將當前情形告知了無我大師散人,吩咐三人早早吞了元神丹藥和氣血丹藥,將丹田法力和元神補足。
但凡起了爭斗,這老道士不求滅殺鬼物,只求能夠及時逃走。
余下三人也早察覺不對勁的地方了。
鬼氣太過濃郁,鬼物修為太高,且無塵子已經破境了,整個天地依然如鬼蜮一般,不能消散,此時聽了扶風散人吩咐,又是無奈,又是好奇,手上卻不敢停息,忙老老實實取了丹藥吞了。
若是天仙高人起了爭斗,自己這點本事,能夠自保已經是邀天之幸了。
無塵子吩咐下去,元神照耀,看得四人動作,默默點頭,但抬頭時,看得對面那鬼物戲謔笑意:“喲,小道士,如今居然擔心起護道的幾個小和尚嫩道士了?”
“也沒事,我們爭斗起來,確實會有些小波瀾,下邊四個小家伙也確實必死無疑。”
“若是你這小家伙待會兒老老實實將肉身拿出來,老祖我也可以手下留情的。”
不想一旁的妖師出聲了:“你這小家伙,太過貪心了。”
“這位,無塵道友雖只是剛剛破境,但其一身機緣,已經不是你這么一個小鬼可以肖想的,再者,前頭破境時候那唯一機會,已經被你給錯過了,如今就算是本尊,也無法逆天而行,予你奪舍機緣!”
“不過,若是你吞了這無塵道友的肉身,煉化了這位無塵道友的元神,修為還能進步,南邊那鬼蜮的輕輕松松可以恢復過來的。”
對面鬼物卻不舒坦了,板起臉,冷冷瞪著那老道士:“老家伙,老祖我們兄弟二人,舍了南邊兩百年辛辛苦苦積攢的家底,也就是為了奪舍而已,如今你居然說沒了機會,豈不是糊弄老祖我?”
“你,利用我,我也曉得的!”
老道士也不掐訣,也不念咒,只是一個眼神,便有莫名威能跳出來,周圍鬼氣平地起風,噼里啪啦一片炸裂,其中不知有多少借了鬼氣藏匿身形的鬼物立即從虛空中落了下來,至于那些裝模作樣叩拜的鬼物,也如同被人捏了脖子,咿咿呀呀呻吟幾聲,身上鬼氣轟然炸開,卻是那鬼物已經被滅了。
半點修為也不存的那種。
無塵子法眼跳躍,看得一點模糊影子在鬼氣之中飄動,不沾因果,無有罪孽功德。
那,便是魂魄本源。
旋即,無塵子又樂了。
有個熟識的小鬼,應該是喚作三娘的,也在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滅了。
嗯,也就是當初禍害了鹿揚鎮(zhèn)的那個三娘,如今居然死在鹿揚鎮(zhèn)了。
果然是果報自受啊!
老鬼卻被這手段給震懾了,訥訥收回目光,嘀嘀咕咕:“沒事,沒事,不就是一個小小的鬼蜮么,反正也是老頭你當年給的北斗陣法,大不了等老家伙你當了皇帝之后,再敕封幾個城池給老祖我,從此老祖我們一身罪孽便洗刷干凈了……”
無塵子心中竊喜,目光依舊在周圍。
這一個呼吸,便有百余個鬼物沒了痕跡。
法力也沒了,元神也被剝了,一身罪孽不能沾染那魂魄本源,成了無主之物,飄飄蕩蕩,忽忽悠悠落下地下,又有陰風乍起,那罪孽如蠶絲,似柳絮,輕輕向著遠處飛去了,日后卻不知會在何處凝做一處風水寶地。
又或者,這些罪孽沒了皈依之處,一點點凝結,便是那災劫的起源。
“咳咳!”
胡八姑看無塵子身上氣息飄動,咳嗽兩聲,將無塵子悟道心思召回,然后笑意盈盈道:“劉家老頭,哦,鯤鵬妖師,居然數百年前便開始布局了,難怪一點區(qū)區(qū)鬼物能夠成了氣候,能夠占據偌大的城池。壞了,姐姐我,哦,忘了報個名號的。”
胡八姑面色一肅:“我么,封神之戰(zhàn)時候的一個狐貍精,蘇妲己!”
“哦!”
劉家老祖半點好奇目光都沒有,甚至刻意打量一眼胡八姑的目光都沒有。
這就十分侮辱人了。
倒是一旁的鬼物忍不住起身,恭恭敬敬對胡八姑施禮:“原來是前輩,倒是聽聞前輩已經被姜子牙給砍了腦袋,魂飛魄散的那種,如今居然在我們這破敗小世界輪回歸來,小鬼十分敬佩。”
胡八姑對劉家老祖的姿態(tài)頗為不舒坦,但對對面小鬼的姿態(tài)很是享受:“無需如此,到底當年我也是有些功績的,可惜我們姐妹三個,所作所為,人也恨,神也厭,又沾染了太多劫氣,入不得封神榜消減,成不了神人化解,只能老老實實認罪伏法了。”
歇了歇,這狐貍精又意味深長與對面小鬼道:“輪回可以消減不少罪孽,但你這滿身罪孽,不管是入了道門地府,還是天庭地府,都不可能輕輕松松轉世的。”
“不過么,你身旁那個老道士,一身罪孽。”
后邊的話,胡八姑沒說,但一群人都明白了。
既然自身罪孽不能消去,不若直接收拾了旁的惡人,將那罪孽送出去,自己也能得了個轉世機會不是?
鯤鵬妖師看著胡八姑的目光稍稍變了些。
畢竟,這話只是常理,那鬼物不會沒想過的,但是這狐妖蠱惑的神通太過強大,鯤鵬妖師不知多少年的修為了,都有些心動了,至于一旁那個不過是兩百多年的小鬼,定然已經被這話給勾得心潮澎湃,說不得也對自己動了殺心了。
嗯,確實有一點。
這懷疑的念頭剛剛升起,身旁鬼物的氣息稍有波瀾,一念生出,一瞬消散。
身旁老鬼心神蕩漾,惹得法力波動,不過一想到劉家老頭當年可是絕地天通的絕頂高人,若非其舍得給了北斗大陣,自家鬼蜮也不能成就今日規(guī)模,料想其與仙人約莫也差不多了的,如今其縱然被罪孽鎮(zhèn)壓了兩百年,修為縱然毫無寸進,卻也不是自己一個小小的鬼物能夠應付的。
自己不行,那個狐妖,還有那個機緣怪異的小道士,與自己,三人聯手,定然也不是那劉家老鬼的對手。
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如此,還不如,老老實實與劉家老頭聯手,將這不知莫名因果的小道士,和主動闖入這因果之中的狐妖一起收拾了,事后自己吞了這兩人的精血,再討要些神魂,修為又能再進步些許了。
等等,自己已經是真境修為的了。
再往上,也不是自己能夠參悟得了的了。
沒有天庭氣息落下,靈氣精純稍稍差了些,不足以支撐自己得修為再進步了。
胡八姑斜眼看得對面小鬼被自己一個蠱惑神通勾動心思,眼珠子滴溜溜轉動的樣子,輕蔑地笑了,但嘴巴依舊不停:“這位鯤鵬妖師,若是在上古時候,確實是聲名赫赫,縱然那些圣人大能,也都要賣幾分面子給這位老妖怪。”
鯤鵬妖師確實得意了:“當年我也是紫霄宮聽課之人。”
“至于你們這些小妖小鬼小道士,想來連紫霄宮的名號,也未必聽過!”
自得的神色,實在是刺眼得很。
胡八姑靜靜聽了,看對面小鬼確實好奇目光,這才溫和解釋道:“紫霄宮,乃是圣人之前的事情了,妖師當年確實有機緣,可惜,在后來的劫數之中魂飛魄散,好容易因著當年紫霄宮中的一點善因,這才能夠在千百世輪回之中,一點點將那魂魄本源恢復了,找回了當年的記憶。”
“不過,如今的妖師,已經算不得妖了。”
“當年那些修行心得,妖師想來也剩不下幾分了吧?”
劉家老祖半點表情都沒有:“便是沒有當年的半點修行心得,本尊也不是你一個小小的狐貍精能夠招惹的,倒是這小道士……”,鯤鵬妖師看了一眼無塵子,疑惑又好奇:“若非是在劉家老宅看了一眼你這小道士,本尊也不至于急急便出關了。”
“這天下,應該還能安穩(wěn)個三五十年。”
“鬼蜮,也只會被悄無聲息一點點化解。”
“佛道生靈,也用不著遭受這一場劫難了。”
無塵子詫異地指了指自己,看了一眼在一旁安然不動的胡八姑,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對面的鯤鵬妖師:“按說,貧道才該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