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室魔法學院的墻壁近看去也沒有任何石壁之間的縫隙，通體散發著波光粼粼，乳白色和淡金色的光將其輕輕籠罩。與之形成強烈對比的是翠綠欲滴大簇大簇的樹冠，在美索不達米亞夏日充足的日照下發出陣陣蟬鳴，而在阿卡德大部分地區遍布低矮的橄欖和棗椰樹的風貌，這樣巨大且不知品種的郁郁蔥蔥是難得而罕見的，這也僅僅是魔法學院才能看到的別致景觀。

而魔法學院占地面積并不算大，是因為學院創始人——烏爾陛下的恩師，也是大祭司薩爾貢的授業之師伊士塔爾女士的觀念：國王就寢之地，應與人民同尺寬。而這一理念也體現在了王宮魔法學院的修造和建造上，均由王室成員和學院師生運用魔力，一磚一瓦建造而生。魔法學院雖然面積不大，卻教舍儼然，空氣通透，每一個來到這里的人都會極大可能親近自然，進化身心。王室魔法學院的教間以及圖書間，中央公園水池，甚至不遠處的公共浴池等地也是為數不多王宮向整個城邦人民開放在夏日蔭蔽的場地，因此晨間曬過谷的阿卡德王宮附近的人們總是習慣傍晚活動，午間則來到這大片大片樹蔭下躲避農熱的日頭，而正是晌午，許多學生也就地在那些拔地而生的大樹旁曲肱而枕，就地而眠。

然而，當看到獨自一人活動在連廊的沙爾，一人便毫不控制自己的音量，驚擾了公園正在午休的人們，惹來陣陣怒視——

“我～可～憐～的～孩～子～，聽說你被祭司大人狠狠調教了，請讓我——仁慈善良的杜姆奇，為你奉上我最為誠摯的愛意與祝福……啊，痛！恩利爾你干嘛打我，咦？大家都睡醒了嗎，哎呀繼續睡啦啦～太陽還早了啦～”

“再次警告你，杜姆奇，”

“不要用這樣惡心的語調和我講話，你這樣真的讓聽到的人很想揍你。”面如冰霜的男孩及時拉過并救下了剛被過于熱情的杜姆奇纏身揉搓捏扁的，可憐的沙爾。只見他那一頭柔軟順滑的黑發此刻已經分辨不出形狀，只讓人覺得東一撮，西一撮，可憐到有些好笑。

而一些睡眼惺忪的同學似乎也醒了過來，對恩利爾說：“不必在意他啦，杜姆奇也是和沙爾玩而已，我們都喜歡玩沙爾，啊不是，和沙爾玩，哈哈哈，對不對啊我親愛的沙爾大人～”

人群的笑聲熙熙攘攘傳來，大家其實并沒有惡意，但是恩利爾看到這場景微微皺了皺眉，似乎想到了什么，拉著在一旁似乎無論發生任何事情都不會有情緒波動的少年，道了一句“失陪了。”便離開了學院公園，朝教舍走去。

恩利爾回頭看了看那據說擁有極少數、象征高貴黑發的“傳奇”年輕魔法師，卻連最基本的現代咒語都說不清楚，白皙到有些蒼白的皮膚已經被那個罪魁禍首辣手摧花后微微泛紅，再看了看手里握著的，那過分瘦弱冰涼的手腕，眼底似乎有些些于心不忍，不由道：

“沙爾，魔法學院是一個弱肉強食的地方，我不明白為何國王陛下和祭司大人對你忍讓有加，但是請你明白，王室魔法學院不認身份，只認實力。在這里你比別人弱，他們就會欺負你，不看重你，即便有祭司大人保護你，可畢竟他們不會護你一輩子，你若想擺脫這樣的局面，你只有不停地變強，”他頓了頓，補充道：“我如果像你這樣，每次都完成不了規定的課目托大家的后腿，成績一塌糊涂，我連一秒鐘，都舍不得睡著，而你似乎，不怎么在意這一切?！?

“你比我們年長，進度卻遠在我和杜姆奇他們之后，”

“沙爾，你好好想想吧。保重?！?

恩利爾拖著一旁跟過來不斷扭捏蠕動抽風的杜姆奇快步離去，而那沉默黑色的少年因睡意而成日惺忪的眼緩緩睜開，透出眼底靜謐而純凈的湖藍色光澤，就那樣默默看著他們離開。

碰…

碰…

對話進行地有些久，我的朋友們對我有所誤會。

還不知道你是誰？

我知道，你的名字叫作生命樹，幼發拉底河是你的血液，阿卡德是你的血脈。

可我想知道的是你究竟是誰？或者你究竟長什么樣？你是否和我一樣，一鼻雙目，四肢健全。

心臟里，大腦里充斥這樣的聲音。

我總是在無人處與你這樣對話，在你眼里，和我說話也是排解你千年孤寂的一種方式吧。

“不，這里的孩子戲弄了你，我想讓你心里好受一些?！?

我不在乎他們如何看待我，他們并無惡意，我只是總是很累，我希望可以正常融入這個生活。

所以，請你有時候也遠離我的生活吧，好嗎？

……

“沙爾?！?

腦內的聲音萬籟歸寂，像是聽到有人前來而刻意躲藏于地下，了無蹤跡。

來人是阿卡德的國王陛下——烏爾。

“不必對我行禮，沙爾，你是救了我的人，你的名字也是由我賦予。魔法的一切，你理應享有。”

“陛下過譽?！鄙倌瓿聊卮鸬?，如果有人見過他與眼前這位國王對話的場景，一定多少會有所驚奇，因為少年的眼神在面對眼前這樣位高權重的國王，竟是帶著一絲不易察覺、極其隱秘的俯視。

“坐下吧，你我許久不見了?！眹跏且粋€過分年輕，一頭毛躁蓬亂的紅色卷發，看上去實在有些平庸的人——和光環集滿身的大祭司薩爾貢相比，至少人都這樣認為。

“其實，你和我很像。最早還沒有王室魔法學院，我們的老師，也總覺得我身為一個王子，總也處理不好和同學的關系，當然，因為我知道其實我也只是一個普通人，我沒有薩爾貢那樣的天賦，如果沒有阿卡德唯一的繼承人這個身份，我和午睡后就要去農忙的人們也無任何不同?！?

“但是你和我不一樣，沙爾，你救過我，你擁有不錯的能力，只是你確實……魔力資質平平，不大合群，也許你心也不在此，但魔法師是阿卡德最高級別的職位，我還是希望你盡力學習，方可名正言順，這樣也好讓我報答你，盡我所能，”

“補償你?！?

國王烏爾唯一對于民眾也好，國家也好，最大的優點，或者說最“好用”的地方就在于身為國王，卻足夠“聽話”，對薩爾貢虛心請教，對沙爾這樣的“底層魔法師”又總是關懷備至。

毋庸置疑，烏爾絕對是個好國王。比起阿卡德歷任國王，他實在是“好”到讓人覺得有些平庸和懦弱了。

但其實沙爾并不這么看待烏爾。

他可以聞到烏爾隱秘的欲望，烏爾想要和薩爾貢一般奪目的欲望。

所以有的時候，烏爾說些什么，他也是多半選擇不全然相信的。

“沙爾，沙爾？天神保佑，薩爾貢說你越來越難以集中注意力，看來實在是比較委婉的說法了……今天來找你，也是因為，學院的事，你應該已經知道了。他們希望你，額，在魔法學院學習的時間，不可太久了，我打算讓你直接任職魔法士長，你看這樣……”

“陛下，”沙爾出奇意料地打斷了他，似乎不想進行這種無聊的問題，他那湖藍色的眼底看不透情緒，只有深水區一般的寧靜與過分深邃的靜謐。

“魔法學院的結界封印已經有所松動，學生們需要的是盡早回家，而不是等待一場漫無目的的戰斗，王宮很有可能會變成一片戰場。太多民眾也聚集在這里，每一天都將會是最危險的一天。”

年輕的國王微微躲閃了一下眼前這個仿佛一眼就能看出他心中所想的少年的眼神，“這次薩爾貢也會自顧不暇，這對他們會是一個很好的試煉……”最重要的是，他想在眾人面前立威。

“陛下，這里有很多孩子。”

烏爾沉默片刻，看著沙爾的眼睛，眼里不知掩埋了多少情緒，換來一句平日他常說的：“我明白。”

但是沙爾，孩子的教育，要從孩子做起，有時候等他們長大，很多事就有些太遲了。

否則，我又怎樣千史留名，和“國王石碑”陳列的那些祖先一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