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二天上午九點多，陳永清和秦鳴按約定的時間到了。因為對方還沒到，所以兩人就在老大的園子里轉轉，也順便看看風景，老大搞苗木，院子里的樹大大小小有很多，花色品種還真不少，因為空間大，另外還在空閑的地方蓋了房，順便經營起農莊，養了不少家禽，不求掙錢，一來是來人招待圖個方便，二來自己和員工吃飯也確實需要個食堂，還可以安排家里人上個班，也是一舉多得。

老大其實是陳永清的本家，真的論起來沒有多少血緣關系，只是關系較好的同宗兄弟而已。老大為人比較粗放，不拘小節的那種，五十多歲，瘦高個，很精神的樣子，什么生意都做，只要能掙錢。長年在外奔波的原因，皮膚黝黑，穿著也不太講究，人未靠近就能聞到一股濃濃的煙味。

不久，老大的那個朋友到了，開著一輛半舊的桑塔納，車里好像坐滿了人，來人下車之后，接下來老大給大家作了簡單介紹，他的那個朋友叫崔世貴，隔壁縣的人，四五十歲的樣子，面相比較蒼老，滿臉的褶皺，看不出具體年齡，也是個瘦猴，一雙小眼睛給人帶來琢磨不定的感覺，一看就是個干體力活的主，看起來好像氣場比較大，估計是身后的硬牌起了作用。可給人的感覺有一種說不清的味道，如同一個農民穿西裝打著領帶在田地里干活，很不自然。

然后是跟崔世貴一起過來的人員介紹，很明顯，這次崔世貴一家子全來了，那個年紀跟他差不多的是他老婆，有點胖，更確切地說是有點浮腫，臉上的顏色也不是太好，如果不是有病就應該是營養不良。兩個女兒都未嫁人，大女兒看起來已經不小了，默不作聲的樣子，一點未婚少女的感覺都找不到，看起來更像是在家勞作的家庭婦女。小女兒明顯不同，大學畢業后在上海打工，不久因為吃不了苦又回來了，不過長得比大女兒好得多，看起來跟她姐好像不是一個媽生的。

這樣一個組合陣容讓秦鳴暗自叫苦，白來了。且不說他背后的硬牌是真是假，就看現在亮相的這個群體，誰能抗得起獨當一面的大旗？阿彌陀佛，如來佛祖在嗎？過去討杯茶喝。

陳永清也下意識地轉頭看了看秦鳴，一臉無奈。不過既然來了，還是先聊聊，也許有什么新發現呢。

話入正題，大家坐定之后，崔世貴開始介紹基本情況。原來他有個表哥在BJ某大學當教授，他表哥的弟弟是中央一個重要領導的秘書，去年過年他表哥兄弟倆在一起吃飯時，哥哥抱怨說掙錢少，又沒什么其他收入補貼，想找點事做掙點外快。弟弟說真想搞就搞大點的，正好自己和下面的地方領導比較熟，如果能找到項目，他可以出面幫幫忙。然后他表哥就把這個消息告訴了自己，說外面市場他不熟悉，讓自己幫忙物色，找到了大家一起掙錢，基本上就是這么個情況。

崔世貴喝了口水繼續說：“我從年初就開始跑，找了不少人和公司，可別人就是不相信我，還說我是騙子，氣死我了，別說一個公司，就是市高官算個鳥，真是狗眼看人低。”

老大和陳永清、秦鳴都不說話，默默聽他把話說完，相互看看沒有回應。崔世貴急了，他掏出手機把他和表哥的微信通話記錄找出來放到桌子上：“你們看，這上面說得很清楚，怎么會有假？”

“別著急，事情需要慢慢來，我們合計合計，也許能找到好辦法呢。”陳永清解圍道。他知道，像崔世貴這種長年生活在社會底層一線的人根本摸不著門路，即便他的所謂關系是真的，別人也不會相信，就憑他這一身打扮和開的車，加上他一家子這個陣容，能找到項目合作，那除非是天方夜譚。

“我去趟衛生間，大哥，衛生間在哪？”秦鳴站起身問，順便暗示了陳永清一眼，陳永清也順勢說我也去解決一下，你們先聊。

“就在下面的平房，你找一下就看到了。”大哥回應道。

秦鳴和陳永清一前一后往下走，兩人站在廁所旁商議，總的印象是，今天遇到的這個情況有點不同，要么是崔世貴真有關系，但不會用；要么就是對方騙他的。可騙他又能得到什么好處呢？雖然親戚之間也有騙局，但前提是有騙的價值，可這個崔世貴一看就知道是個沒錢貨，騙他什么？還是先看看再說。

兩人回頭往前走，遠遠的就聽見崔世貴還在憤憤不平地訴說，陳永清本能地覺得，還是要先把他的思路改變一下，哪怕是假的，對自己也沒什么損害。兩人回到自己的座位，陳永清看了一眼崔世貴，開口說道：

“崔總，你看這樣行不行？”陳永清特意抬高崔世貴的身份，引起他的注意。人的普遍弱點就是愛聽奉承話，崔世貴很受用，很客氣地說：“你說，你說。”

“首先你最好注冊一家公司，以公司法人的身份出去找人談，不然誰會相信你一個自然人有什么資源？你又沒辦法證明給別人看。其次你要找什么項目應該明確目標方向，不能亂抓，特別是對項目的要求要有具體的書面材料，要不別人怎么對標施行？第三你說你有特殊關系，別人怎么相信你，有什么證明？你說地方領導能協調好，用什么來驗證？你把這幾個問題先考慮好再動手不遲，就你現在這樣做恐怕是徒勞無功。”

“哎呀，陳總真是提醒了我，我原先怎么就沒想到呢？你說得太對了，你真是我的貴人。要不這樣，你我合作，到時候給你分成，你就幫我全盤策劃，怎么樣？”

“這樣不好吧？我只是提了些參考意見，哪能參與進來呢？”

“沒事沒事，我身邊就缺你這樣的人，如果能成功我一定不會虧你。”

“你還是先好好想想陳總提的幾個問題，別顧不到大小頭。”崔世貴的老婆在一邊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很明顯，這個女人對崔世貴剛才的話很不滿意，八字還沒一撇，就要跟別人分錢，這種事不能做。

“談正事婦人嘎少插嘴，你懂什么？”崔世貴狠狠地瞪了他老婆一眼。這個黃臉婆，自己干什么都不放心，到哪都要跟著，又沒個形象，還喜歡干預，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陳永清十分清楚眼前的局面，他并不想趟這趟渾水，見崔世貴老婆這樣說，也就正好借坡下驢。“崔總你看要不這樣，你先把前期準備工作做好，至于以后的事到時候再說。”

“也行，那就先這么說定了。”崔世貴不失時機地接過話題，他也只是想拉近與陳永清的感情距離，并沒有想真的和陳永清合作。這是大環境下小農經濟的產物，崔世貴的一點狡猾全都被別人盡收眼底。一個人的成功不是偶然的，你的格局決定了你在哪個層次。

看看到了飯點，老大叫農莊安排午飯，自己到辦公室拿了兩瓶海之藍，因為天氣原因，外面更涼快，所以就隨便在大樹旁邊找了一張桌子，大家圍坐在一張老式八仙桌旁，崔世貴一家占據了一半的位子，坐等上菜。

老大家的農莊什么都有，雖然城里有房，可他住不習慣，還是鄉下舒坦，無拘無束，想吃什么伸手就來。自家養的雞、魚，種的小菜，地道的農家菜，綠色環保。一會兒菜上桌了，雖然談不上色香味俱全，卻擺了滿滿一桌，十分豐盛。

席間大家推杯換盞，崔世貴更是對陳永清頻頻敬酒，無形中把秦鳴晾在一旁，秦鳴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妥，安心喝酒吃菜，隔三岔五跟老大搞幾口，樂得自在，也不想參與他們的討論之中。飯后崔世貴邀請陳永清去他家做客，互留了聯系方式。酒足飯飽，崔世貴開著他那輛二手桑塔納，一家人先走了。

老大酒量不大，喝了幾杯就有點醉意，望著崔世貴離去的背影，嘟噥了一句：“天天做夢，發財是要有那個命的。”雖然老大話不多，但對事情的判斷卻很有頭腦，他認為老百姓掙錢就是要勤勞，別總想著歪門邪道掙錢，那樣只會竹籃打水一場空。

陳永清通過老大的介紹，了解到崔世貴現在的基本情況，目前的他什么事情都不關注，連原來的老苗木生意也不搞了。一家人一門心思專門做這一件事，夢想著有一天突然福從天降，發了大財。長時間沒有收入，又要東奔西跑在外面找項目，一家人的生計都無法保障。無奈之下只好東拼西湊，到處借錢，前些日子又從老大這里借了四萬應急，說到時候一定加倍還。

至于家庭方面，一家人也沒個計劃安排，大女兒今年三十二了，還沒有嫁人，職高畢業就呆在家里，又沒個一技之長，做事拖拉，性格內向，長得就那樣，很難有人家看中，問題是她還挑三揀四，對自己完全沒有危機感，這樣不知不覺就拖到了現在。像她這樣的一般都會外出打工，掙點錢還可以有更多的機會遇到自己的另一半，可她選擇了呆在家里。這邊，父母的心思全在怎么發財上，也無暇顧及其到她，想想也是一種悲哀。小女兒雖然讀了大學，但對考公沒信心，又吃不了苦，在外面換了好幾個單位都干不長，只好回家等，看以后有沒有機會。

“一家老實人，要不你幫幫他們，讓他小女兒到你廠里上班？”在回來的路上，秦鳴和陳永清開玩笑地說。

“想啥呢，我看這一家人遲早得餓死，就那種做事風格和辦事水平，做白日夢呢。連起碼的常識都不知道還找項目，開玩笑吧，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陳永清接著說：“你聽他在酒桌上介紹的特色小鎮項目，全國都已叫停，爆雷了多處，他還當個寶在到處找人投資，這樣的信息渠道能跟得上嗎？我不能打擊人家的信心，不便說破，不然吃力不討好，反過來還會怪你，聽天由命吧。”

秦鳴想想也是，也就不再多說。天氣漸熱起來，一路上車來車往，川流不息。回來的路上，坐在副駕駛的秦鳴正望著窗外發呆，突然發現一閃而過前面的那輛車上的司機好像是趙四喜，忙對陳永清說：“你加速看前面那輛車開車的是不是趙四喜？”

陳永清一腳油門，一會就到了后面，他一眼就認出是他的車，就大聲喊道：“老趙，老趙……”

趙四喜循著聲音四處張望，陳永清加大油門，很快趕上了趙四喜，而此刻趙四喜也同時發現了陳永清，忙打招呼。隨后幾人找個方便之處停車，在一塊空地邊，趙四喜和陳永清、秦鳴聊了起來。

“今天怎么沒灑水了？”陳永清問道。

“有點事情要處理，晚點過去來得及。你們怎么到這里來了？”

“從一個朋友那里回來，路過。”

“哦，現在忙什么呢？”

“也沒忙啥，按部就班。哦，對了，你那個民宿的事情搞得怎么樣了？”

“沒搞了，上次你跟我說的情況我都和合肥的朋友說了，他說自己在外面出差住的民宿很不錯，就想自己也復制一個，沒想那么多，一聽這么多問題，就有點猶豫，說讓他再想想，看看可行性如何，這不，到今天也沒個消息。”

“投資的事是要慎重，特別是現在經濟不景氣，盲目上馬會吃大虧的。”

“還有小梅你找得怎么樣了？我托公安的朋友幫你查了，只有原來的老信息，沒有聯系方式，你自己有沒有找別人幫忙找找？”

“找了，沒任何消息。”趙四喜一臉無奈。

“別急，好事多磨嘛，找到了要請客。”

“看你說的，這還不是小事？我讓小梅陪你喝一杯。”

“好好，夠朋友。”

幾個人聊著聊著就不早了，時間關系，趙四喜還要趕回去灑水，也就不再多聊，大家各自上路回城。秦鳴著實為趙四喜的這份癡情有些感動，這么多年了，還念念不忘，不論結局如何，起碼人家真愛過，不像自己，當初被人介紹，稀里糊涂就成了家，根本就沒體驗過這種感覺，而且還經常需要面對高壓態勢，這人跟人差別怎么就這么大呢？

陳永清邊開車邊注意到秦鳴好像在發愣，于是打趣說到：“怎么，觸及到你內心的柔軟處了？”

“沒有，我有什么可想的，只是覺得老趙人雖然粗枝大葉，心還是蠻細膩的，真看不出來。”

“人就是個命，別想太多，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追不到，想開了就釋然了。活在當下，開心就好。”

是的，生活本來就是來來往往，千萬別想什么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