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這段時間陳永清的機械加工廠特別忙,訂單催得緊,工人需要連夜加班。秦鳴也在通過自己的一些老關系聯絡一下感情,順便了解一下外面的情況。他感覺到整個社會的經濟形勢在收緊,特別是一些實體經濟明顯在走下坡路,尤其是外貿行業,受制裁的影響特別大,這也間接影響到他們工廠,那些上下游的企業,如同一根繩上的螞蚱,誰也跑不了。可人對金錢的欲望又讓整個社會躁動不安,好像看得到機會卻永遠抓不住。
一連幾天,陳永清都沒有聯系秦鳴,實在是太忙了。如果不是老李張羅,秦鳴估計也不會參加這個飯局,因為和自己關系不大,自己也就是個牽線搭橋的人,雙方見了面也就沒自己什么事了。老李全名李井軒,五十多歲,原來是一個地級市發改委的干部。閑下來只好到處找點事做,干過多種行業,和秦鳴認識也是偶然,因為老李幫文保工程隊介紹業務和秦鳴接觸,最后成了朋友。
這次主要還是因為當地一個企業建廠房需要拿點地,老板和秦鳴是早年認識的朋友,找到秦鳴說能不能幫他找找人,解決用地的困難。秦鳴這才想到老李,他一個侄子在市土地資源局任職,好像還是個領導,事情一拍即合,企業老板即刻安排晚上大家在一起吃個飯,交流交流感情,為表誠意,特地選了一個離NJ市區較遠的農莊,規模檔次還挺高的。
吃飯不談正事,這是規矩。老李幾杯酒下肚,開始發言,因為是他介紹,所以大家相互熟悉。簡單說明之后,不能冷場,大家開始閑扯,但主題還是要明確的,這要看主客愛好什么,別扯遠了。幾番客套交杯換盞之后,大家全沒了拘謹,開始放開暢所欲言了。席間介紹這位領導是局里的副局長,叫李新全,四十左右,看起來文質彬彬的,話也不多,別人說得天南海北,大多數時候他只是旁聽,并不多言,陪客摸不清套路,也只能說些無關痛癢的閑話,觀察李局長的表情,看是否能歪打正著,或引入正題。
企業老板張總在一旁總是陪著笑臉,不停地請大家吃菜喝酒,氛圍很好。李局長臉上毫無表情,隨行就市地表示一下禮貌,張總心里沒底,眼神暗示一下秦鳴,起個頭吧?受人之托,飯也不是隨便好吃的,為了增加事情的可能性,秦鳴事先就從老李那里了解了李局長的興趣愛好,酒量人品,做任何事情必須知己知彼,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秦鳴就坐在李局長旁邊,在眾人喧嘩之時,故意盯著飯廳墻上的一幅字看,這是一幅六平尺的字,字寫得很隨性,總體上還過得去,但整體布局上還是有點差強人意,特別是中間偏右的那個小閑章,蓋得不是地方,打破了整體平衡,按說這是不應該犯的錯誤,估計也是個書法愛好者寫的,沒有受過正規的訓練。秦鳴不經意地看了一眼李局長,發現他也同時在看,兩人對視一眼,會心一笑。
趁此機會,秦鳴敬李局長一杯,簡單客氣一番,氛圍開始寬松許多。眾人看到李局長高興,也就調整姿態積極配合。秦鳴開始從字畫切入,順便拍了李局長的馬屁,隨后又聊到中國古代文化的一些趣聞,自然而然引出了李局的愛好,兩人相談甚歡,仿佛遇到了知音,眾人一臉懵逼,插不上嘴,惟有靜聽。
酒桌上的話題總是帶有隨意性,圍繞一個主題疏而不漏。秦鳴不想在專業內容上過多渲染,今天主要是為了迎合李局的喜好,幫朋友一個忙,自然沒必要節外生枝。
在聊到李局感興趣的宣德爐的時候,秦鳴不免引申了一下自己的觀點。一直以來,文博界都對宣德爐鑒定沒有權威的標準,以致于到現在還無法確定哪支宣德爐是本朝的,就連故宮里的宣德爐也只是大致做了個評判,沒有十成的把握。
“其實,這個問題不難,難的是有高人不想讓人知道這個標準,或者說有話語權的人本身沒有達到這個鑒定水平。”秦鳴半開玩笑地說。
“你這話可有點狂。”李局長笑道。
“我不瞎說,用事實說話。”
“據史書記載,宣德爐所用材料是從暹羅國進貢的風磨銅,按照常理可以推測,進貢的物品不可能是未經提煉的原材料,一定是精銅,也就是純銅,純銅都是偏紅色,居然有人認為風磨銅是黃銅,即便是加入了少量的金銀也不可能是黃銅,比例不夠改變不了主體顏色,這第一步就錯了。”
秦鳴喝了一口水,繼續說:“這第二步是造型,書上記載說都是按照商周秦漢禮器所鑄,凡是不符合標準的大可排除。第三步也是最容易忽略的一步,那就是宣德爐的皮殼,是經過長時間的風化磨礪形成的,并非后世所說做成這樣或那樣的皮殼,之所以皮殼呈現出不同的樣式,是因為配比不同,體現出來的外在色差不同。真的宣德爐,你可以用軟布之類的反復搽拭,經過搽拭的表面會漫射出多彩的光芒,再放置一段時間之后,又恢復了皮殼原來的樣子。至于后仿的宣德爐皮殼,那就不用多說了,根本沒有這種效果。世人多人云亦云,從不去追尋真相,或者屈服于權威,不敢面對質疑,以致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高見,你這是從哪得到的說法?”
“自己悟的。”秦鳴半真不假地開玩笑說。
“好,好,有道理。以后多交流。”李局長貌似很認真地說道。
“哪里,李局抬愛,多向你請教才是。”
有時吃飯也是工作,甚至比工作還辛苦。一桌人都是相關的陪客,不可能隨心所欲地盡興發揮,做好自己就行了。
飯后張老板讓司機把禮品放到各人的車上,臨行前張老板很客氣地對李局的到來表示感謝,特別吩咐司機把李局長送回去,路上要多加小心,在絕對的權力面前,商人的卑微此刻顯露無疑。
這頓飯吃了四個多小時,秦鳴回到賓館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
南京的夜色還是很美的,風吹柳梢,燈紅酒綠之下充滿了誘惑,盛夏的熱情讓美腿只有在晚上的時候才滿街晃悠。小吃街的風情和美食的芬芳已經吊不起他的胃口,酒喝了不少,但至少還是清醒的。
秦淮河的熱鬧依舊,人來人往,在夜色之中格外迷人,可熱鬧是別人的,秦鳴心里知道,跟自己一毛錢關系沒有。當整個社會把金錢作為衡量人的標準時,一切都改變了,傳統文化的崩塌并不遙遠,這是整個社會的悲哀。
整個社會,那些克萊登大學畢業的人大行其道,充當社會輿論導向的喉舌,下面的呼聲卻是很微弱的。很多時候那些高大上的知名人士,憑借自身名頭早已唬倒了一批人。渾濁的社會風氣讓有些所謂的文人專家喪失了自身應有的氣節,沒有底線地配合權力資本搖旗吶喊,不知道這社會接下來會朝什么方向走。
第二天上午,老李早早過來叫醒秦鳴,說今天正好是周末,陪他去看看朝天宮的古玩市場。秦鳴也想去看看市場,順便了解一些當地行業狀況,便和老李一同過去。
南京朝天宮古玩市場規模較大,在全國范圍內也是很有名氣的,幾經搬遷才搬到現在這個地方,整個大樓的三、四層是主要營業場所,當然進門也有不少攤位,來自全國各地的攤販操著不同口音,衛生間在四樓,初來咋到的人不一定找著。里面有個別賣水的小販,也有飯賣。但一樓二樓店鋪逛的人反而沒有外面的人多。
秦鳴和老李大致轉了一圈,發現攤位不少,但賣真貨的很少,絕大部分是工藝品或者仿制品,即便有極少數的老貨也大多是沒有什么價值的普貨。其實這應該是全國各地古玩市場的常態。一是國家管控較嚴,沒有多少人愿意冒這個風險,二是市場上的真東西一般不會通過這種方式出售,基本上都是一有消息就通知自己的下家,談好價格一槍走。能出現在市場上的那種賣家都是棒槌。所以目前的這種管理方式,表面看起來管嚴了,實際上不僅不能有效抑制問題的發生,反而從客觀上助推了文物外流的勢頭。這其實就是個“堵”與“疏”的問題,當年大禹治水已經證明“堵”于事無補,道理都明白,卻不愿多想點辦法,搞一刀切圖省事,結果還是一切照舊,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客觀上來說,東西只要不流出國,那就是國家的東西,為什么不能相信自己的老百姓?一旦文物有了市場價值,他們會比國家保護的還好,甚至會用生命去保護。同時,這也可以拉動經濟啊,多好的一張牌啊。再說國家目前也沒有那么多條件來進行有效管理,多慮了,這是吃肉的人該考慮的事情。
市場里人聲嘈雜,攤主不放過每一個光顧的顧客,總是主動要求你多看看,有時還會神秘秘地告訴你這是什么那是什么,希望能激起你購買的欲望,一旦你想買,他們就會通過察言觀色來確定報價,至于成交價那就要看買主的水平了。
通過逛市場的人數,秦鳴大致可以判斷,很多民眾對這種特殊商品還是有興趣的,尤其是手里有點閑錢卻不知道干啥的人,只要有發財的機會絕對不會錯過。加上中國的傳統,千百年來都是把這些東西當作貴重之物代代相傳,骨子里的基因刻上了烙印。只不過限于自身水平,大膽出手的不多,如果能夠解決真假這個問題,相信市場前景一定十分廣闊。
老李正拿著一把紫砂壺在那里左看右看,說不管新老,只要可以自己喝茶用就行。秦鳴拿過來看了一眼還好,不是鞋油壺,只要價格不高,還是可以考慮的。但在這種地攤上買的壺十有八九都不怎么樣,想買把喝茶用還是到專賣店里放心些。因為這里想買到真的紫砂壺,恐怕比較難,百十來塊的會有真壺給你?連成本都不夠。
幾圈下來,兩人都感覺有點累了,還是早點回去吧。再說都出來兩天了,陳永清已經打電話來問什么時間能回去,說有事商量。
到家大約是下午四點半左右,陳永清定好一家小飯館在那里等秦鳴。這家小飯館是陳永清的一個小兄弟開的,平時人少,一般情況下陳永清自己的朋友都會帶到這里吃飯,但由于地理位置不是很好,生意做得不咸不淡。
秦鳴接過店家遞過來的茶,問陳永清:“什么事這么急?”
“是這樣,前天在我老大家吃飯,碰到他的一個朋友也在一起,其間他那個朋友說自己現在手頭有張硬牌,只要能夠找到好的投資項目,就可以幫投資人利用這層關系搞定,然后掙點居間費。由于他認識企業這方面的人不多,所以找我幫忙。”
“什么硬牌?”
“好像是中央的什么關系,來頭大得很,說市高官在他眼里都不算什么,總之,這層關系很神秘,而且幕后人物不露面。”
“不用猜,我基本上能斷定這是個騙子,不信你可以通過你大哥了解一下這個人的背景。”
“我的第一反應也是這么認為,可大哥說他們是十幾年的朋友了,知根知底的,應該不會是騙子。哦,對了,他好像是做苗木生意的,前兩年虧了本,還找老大借了兩萬塊過的年。”
“難說,熟人有時候更狠。還是搞清楚情況再說,別稀里糊涂被帶進溝里。”
“要不這樣,我來約一下老大,讓他把他那個朋友喊來,我們一起談談,順便摸個底,如果確實有關系,也不是不能利用一下,真要是騙子,我們也不會上當。”
“那也行,就這么辦。”
兩人順便聊了一些其他方面的事,秦鳴順便把自己在南京的情況簡單地跟陳永清說了,根據目前市場情況和國家當前的政策來看,秦鳴覺得這種低迷的市場狀況應該不會維持太久,除非遇到特殊情況,關鍵是看國家的政策導向,同時也把自己對未來市場的判斷作了簡要說明,但具體下一步會向什么方向發展,不可控的影響因素很多,還是要走一步看一步,謀事在人成事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