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爛漫的季節(jié)，空氣里彌漫著新生與舊歲的微妙更迭。水野涼介更喜歡待在屋頂，這里空曠，離那片喧囂遠一點。他倚著冰冷的欄桿，目光掠過下方攢動的人頭，像在看一部與自己無關(guān)的青春電影。

“人，喜歡把海闊天高的世界用小刀零切碎割，畫出自己的領(lǐng)域，并在其中畫地為牢。只在固守立足之地，任何時候也不越雷池一步……”

低沉的聲音被風(fēng)卷起，帶著點刻意為之的沉郁。這是他偶然摘抄下來的句子，此刻念出來，仿佛能在這片喧囂之上筑起一道透明的墻，將他與那個“普通高二生”的身份隔開。

“喂喂喂，又裝深沉！”一個張揚的紅色腦袋猛地湊近，是九街堂正一。他毫不客氣地戳破水野刻意營造的氛圍，“平時也沒見你啃多少夏目漱石的書啊？”

水野涼介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動作帶著一種習(xí)慣性的懶散。“只是喜歡這些句子而已，”他語氣平淡，“其他的，不關(guān)心。”

這就是水野涼介。成績不上不下，有幾個能插科打諢的死黨，書包夾層里塞著幾頁寫滿莫名句子的紙。他的人生信條，或者說自我安慰的借口，就是那句常掛嘴邊的話：“我的人生也就這樣了，畢竟我又不是主角。”當個配角，待在安全的框線里，挺好。

“怎么突然呆住了？”九街堂的巴掌拍在他肩上，力道不小，“對了！新生入學(xué)儀式結(jié)束了，不去看看？這一屆據(jù)說有不少可愛學(xué)妹哦！作為學(xué)長適時伸出援手，甜甜的戀愛說不定就砸你頭上了！”

戀愛？水野腦中瞬間拉響警報。麻煩、糾纏、不可控的情感旋渦——光是想象就讓他頭皮發(fā)麻。“愛情什么的，懶得想。”他側(cè)身繞過九街堂，徑直走向樓梯口，語氣是刻意調(diào)制的寡淡，“這樣就夠了。”

“你啊…”九街堂在他身后夸張地嘆氣，“你是沒嘗過那種滋味才嘴硬！等你體驗過就懂了！”

“或許吧。”水野頭也不回地應(yīng)了一句，將好友恨鐵不成鋼的嚷嚷關(guān)在門后。

***

我是水野涼介。三分鐘前，我還在天臺斬釘截鐵地宣布對戀愛免疫。三分鐘后，命運，或者說一個莽撞的拐角，就給我出了個巨大的難題。

“唔…好痛！”

一聲短促的驚呼伴隨著輕微的撞擊感傳來。水野踉蹌一步，低頭看見一個跌坐在地的女生。標志性的紫色短發(fā)有些凌亂，嶄新的制服裙沾了灰。是新生。糟糕透頂?shù)膽賽巯矂￠_場！

心臟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擂鼓。“你沒事吧？”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像冰冷的機器，不帶一絲波瀾。原則是：不能給予任何可能被誤解為“好感信號”的反應(yīng)！絕對不能成為“可攻略對象”！

“也…沒什么大礙啦…”紫發(fā)女孩揉著手肘，自己利落地爬了起來，臉上沒有預(yù)想中的慍怒或委屈，反而帶著一種初生牛犢般的元氣，“你是學(xué)長嗎？太好了！食堂在哪里啊？”

完蛋！標準得不能再標準的求助劇情！水野腦內(nèi)警鈴大作。理智尖叫著“指個方向就快撤！”，但目光掃過對方那雙寫滿迷茫和期待的眼睛，他鬼使神差地脫口而出：“在…”剛開了個頭，又立刻意識到以對方的狀態(tài)，光靠描述大概率會讓她更迷糊。

“……我?guī)闳ァ！痹捯怀隹冢熬拖肫雷约骸１康埃〕壌蟊康埃槭裁匆哉衣闊克s緊在心里找補：行，帶路可以，但必須全程釋放“生人勿近”的絕對零度氣場！務(wù)必讓她覺得我是個性格孤僻、毫無吸引力的怪胎！

“我叫唐小苗，從中國過來留學(xué)的，請多指教！”女孩——唐小苗，落落大方地報上名字，笑容爽朗，完全沒有察覺身邊這位學(xué)長內(nèi)心正經(jīng)歷著十級海嘯。

“水野涼介。”他吐出自己的名字，力求每個音節(jié)都像冰渣子一樣冷硬。很好，就是這樣！他轉(zhuǎn)身，大步朝食堂方向走去，背影僵硬得像塊鋼板。嗯，聽說從中國來留學(xué)？挺遠的…（打住！禁止發(fā)散同情！保持冷漠！）

唐小苗小跑著跟上。在水野刻意營造的低氣壓中，她偷偷瞄了眼身邊這位高個子學(xué)長。側(cè)臉線條繃得緊緊的，嘴唇抿成一條線，一句話都沒有。好…高冷啊。但不知怎的，這種拒人千里的感覺，反而讓她心底滋生出一絲微妙的好奇。

水野涼介的心臟則在胸腔里玩命蹦迪。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走在刀尖上。為什么走廊這么長？為什么空氣這么安靜？該說什么？不，什么都不該說！課本沒教過如何在不引發(fā)任何誤會的前提下安全地給一個可愛（打住！）的學(xué)妹帶路啊！可惡！

于是，這段通往食堂的路程，在水野單方面制造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完成。

“學(xué)長是哪個班的呢？”終于抵達食堂門口，唐小苗歪著頭，紫色的發(fā)絲在陽光下滑過一道弧線，眼神清澈地問出了那個水野最害怕的“致命問題”。

來了！班級信息=后續(xù)糾纏的可能！絕對要扼殺在搖籃里！

“這些事情沒必要知道。”水野涼介丟下這句冷冰冰的話，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就走，動作干脆利落，堪稱“冷漠離場”的教科書范本。完美！他在心里給自己點贊。這下子，怪人標簽穩(wěn)了，安全屏障加固完成！

唐小苗站在原地，看著那個快速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下意識地抬手捂住了心口。學(xué)長真是…超級冷漠呢。但，為什么心口這里…感覺怪怪的？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撓了一下。

***

幾天后，上學(xué)的路上依舊櫻花飛舞。水野涼介雙手插兜，看著那些穿著嶄新制服、嘰嘰喳喳的新生，仿佛看到了去年此時同樣懵懂的自己。“真是年輕啊…”他習(xí)慣性地感嘆。

“年齡最多就差一歲，又在裝深沉！”熟悉的紅毛和重量級手臂再次掛上他的肩，是九街堂正一。

“好好好…”水野無奈地敷衍。就在這時，一陣突如其來的強風(fēng)卷起地上的落櫻，也吹亂了他的頭發(fā)。他下意識低頭按住亂翹的發(fā)絲，再抬眼的瞬間，一抹醒目的紫色撞入眼簾。

“學(xué)長！”

是唐小苗。她站在不遠處，用力地揮著手，臉上是毫無陰霾的笑容。

“女朋友？”九街堂正一立刻湊近，擠眉弄眼，語氣滿是揶揄，“嘖嘖嘖，某人不是信誓旦旦對戀愛不感興趣嗎？食堂帶個路就拐到了？”

“不是！”水野立刻否認，耳根有點發(fā)熱，“只是昨天碰巧…帶她去食堂而已…別理她，我們繞過去。”他煩躁地想掙脫九街堂的手臂，只想立刻逃離這個尷尬現(xiàn)場。

“別啊！緣分天注定！這不就是愛情的開始嗎？大好機會！”九街堂反而更用力地拽住他，唯恐天下不亂地對著跑近的唐小苗咧嘴一笑，“學(xué)妹，早上好啊！”

水野涼介連“你閉嘴”都來不及說出口，唐小苗已經(jīng)像一陣小小的紫色旋風(fēng)，跑到了兩人面前。

“好巧啊，學(xué)長！”她微微喘著氣，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水野。

“……是挺巧的。”水野勉強應(yīng)道，目光游移，“你就住在這附近？”話一出口他就后悔了，這聽起來簡直像在打聽信息！失策！

“是啊！”唐小苗的笑容更燦爛了，“我就住在唐人街唐記餐館那里！”

“餐館啊？學(xué)妹，你家是開飯店的？”九街堂正一立刻來了精神，搶在水野前面開口，還故意用手肘捅了捅水野，“回頭我?guī)н@個別扭的家伙去照顧照顧生意！讓他也沾沾煙火氣！”他朝水野投去一個“哥們夠意思吧”的眼神。

“你…”水野涼介只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這紅毛猴子絕對是故意的！麻煩的旋渦，似乎正在他極力想要畫地為牢的平靜生活邊緣，悄然成形。而那抹闖入視野的紫色，帶著異國他鄉(xiāng)的氣息和過分坦率的笑容，正一點點，不容抗拒地，撬動著他筑起的心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