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我叫你師傅吧？”

這是句隨意而溫和的輕問。

然而落在旁人耳中，卻不啻于一場驚雷。

阿波蘿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間的小家伙。

她張了張嘴，一時間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

鏡頭換到帕里斯這邊。

當他面無表情，自然而然地說出這句玄幻小說中經典的拜師語句后。

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他發誓，起因真的就只是覺得光輝之神的叫法太中二，而直呼其名又太過僭越。

當然非要說的話，也是有點抱大腿的成分在內的。

——須知這個世界是有超凡力量存在的，即便不提神明，先前那個『以血鑄怒』的家伙也絕非凡夫，甚至可以動用『猩紅之宴』這樣魔鬼般的力量，若不是帕里斯有老娘庇護，以及“天災”獻上的雷珠，怕不是就飲恨當場了。

而至于他口中的【黑鐵】級下位英雄，以及那枚析出的猩紅結晶，帕里斯可是有興趣的很吶……

只可惜毫無頭緒，無門而入。

總之。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人阿波蘿如今就算再落魄，至少曾經也闊過。

絕非他一個俊美無儔的牧羊少年可以媲美。

若真和她套了近乎，那豈不是未來可期了？

這便是拜師的最初動機。

而那誘導他脫口而出的契機么……

自然便是先前她以黑刀刺破指尖。

以血來為自己撫慰“傷痛”的舉動了。

——關心也好，利用也罷。

不論如何，帕里斯還是覺得。

到這里，關系就該再親近些了。

于是他看了眼一旁愣愣出神，就像前世那個雨夜里靜靜望著窗外的清冷學姐一般，連發呆都很美的阿波蘿。

不動聲色地湊上前去，趁熱打鐵道：

“你看，如果你當我師傅，這樣你也不用信徒信徒地喊了，一句徒弟就完事了，這樣我既可以繼續保持虔誠，外人前，你也好隱藏身份，多好。”

眼看他連珠炮也似的話語江河般淌落。

阿波蘿非但不出聲阻止，反而一本正經地認真聽著。

只是到最后，才露出有些猶豫的神情。

粲然的睫毛輕顫，眼神閃躲，完全不符合她光輝之神該有的傲氣和張揚。

竟有些小家碧玉的赧怯了。

見狀，帕里斯心道一聲穩了。

此舉雖有逼宮之嫌，但請務必相信徒兒，心誠血熱，日后一定好好孝順師……

“我拒絕。”

“謝謝師……啊？”

“我說，我拒絕。”阿波蘿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目光轉瞬變得堅定而清冷。

“這……”

正暢想著有太陽神庇護的光明未來呢。

冷不丁聽到她斬釘截鐵般的拒絕，帕里斯一愣。

我不是已經快拿捏她了么？

他不敢置信地抬起頭，有些不理解這個先前被他嘟囔得神色意動，就快要答應的準師傅。

為何突然會如此決絕。

看著帕里斯瞠目結舌的模樣。

阿波蘿還以為是因為自己的拒絕讓他有些難過。

“……”

沉默片刻后，終于還是將固若冰封的態度稍微放緩些許。

“并非是我瞧不上你。”

她唇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輕聲說：

“你聰慧，靈秀，是純潔的山之精靈撫育長大的驕子，又甘愿哄我騙我，自稱是我獨一的信徒，我很感動……”

說著，她看向帕里斯，語氣甚至帶上了幾分他曾從愛達那里聽過的寵溺：

“若你愿繼續陪我演信徒與神明的游戲，我自是愿意為你鋪平前路，以作為對唯一信徒的褒獎。”

聞言，帕里斯如沐春風。

心道這才是光輝之神該說的話啊，聽的人渾身暖暖的，尸斑都淡了。

當然，他并非幼稚的孩童。

并未太過欣喜，只輕輕點頭，等待她將至的那句……

“但是……”

阿波蘿吐出這兩個字時，連雙手都緊握了起來。

“但是師傅不可以。”

她輕輕搖頭，鉑金色的長發上，原先燦爛的光輝暗淡許多。

便好似遠山的白頭。

帕里斯恰合時宜地瞇起眼睛，眉頭微皺。

不可以？

——到手的師傅斷然是逃不得的，要是阿波蘿隨隨便便就同意了，帕里斯興許還會猶豫一下，可現在她幾番拒絕，不由激起了帕里斯的勝負欲。

嘿，今個兒這師傅，我還非認不可了！

就算今天她不同意，終究是綁在我手上了，日久生情，還能跑了不成。

目光掃過拇指上散發輝光的戒指。

成套的哄騙技巧在帕里斯腦海里流鐫。

面對阿波蘿這樣清冷系的女神，接下來……

死乞白賴會很有效。

“我帕里斯，信仰光明之神阿波蘿，心甘情愿，并非玩笑，諸神可鑒，請。”

帕里斯以手起誓，一字一頓，以證明自己的虔誠。

而后眨也不眨地直視著那讓人灼痛的雙眸。

就像是無聲的詢問。

認真聆聽著帕里斯的每一個字。

阿波蘿無法抑制地露出了微笑。

接著她緩緩搖頭，嘆息道：

“不用安慰我了，我又不是傻乎乎的阿蕊絲，還有固執的宙……那個家伙。”

“我知曉如今的人間與神域，皆無我藏身之處，不愿做你的師傅，并非是對你有什么不滿。”

說著，她動作輕盈地緩緩飄起，灑下光輝點點。

而后抬眸望向夜幕中的星星。

在漫長的沉默中，忽而開口：

“我該不滿的，是我自己啊……”

“你還小，不懂得師傅這個詞的重量。”

“我……”帕里斯下意識想要出聲反駁。

卻見阿波蘿回過頭來，以纖長白皙的指尖比在唇間，打斷他道：

“師傅與弟子，這是契約、情感與誓言的連結，世間所有的『連結』，也并歸那位掌管婚姻與生育的眾神之后所有，在父神宙姒的統治隕落了，但她并沒有啊……”

“所以，拜師要謹慎的選擇對象。”

“可是……”見阿波蘿認真地看著自己，帕里斯難得插進去一句話，“我不覺得這不謹慎啊？這是深思熟慮的事情。”

他重重點頭，以展示自己的真摯。

“……”

聞言，阿波蘿分明出神了很久。

她看著眼前這個執拗的小家伙，就像一只渴望肉骨頭的可愛小狗——不管你怎么不厭其煩地告訴他，自己就是個爛完了的壞骨頭，他也仍舊會搖著尾巴眼光閃爍，憨憨地湊過來搖尾巴，說‘不，你就是最好的骨頭’。

這叫人怎么拒絕呀。

阿波蘿心里有些暖洋洋的。

然而正因如此，她才要更加的決絕。

深吸口氣。

阿波蘿閉上雙眼，決定不做隱藏。

全盤脫出好了：

“你知道么？”

她眼瞼低垂著，像丟了娃娃的小女孩那樣無助而失落，小聲說：

“我的神廟都已經被搗毀，力量微弱不復，連駕駛永恒烈陽的黃金馬車都被剝奪……”

“我是褻瀆了神王尊嚴，被冠以弒君者之名，骯臟的黑日之神阿波蘿……”

“父神以雷霆將我的身軀劈得粉碎，圣奧林匹斯亦將我下令驅逐，眾人避之不及，視我為異端魔主……”

阿波蘿看起來確實有幾分聰慧。

扳著白皙纖長的手指，細數起自己的黑頭銜，竟然百般熟練。

“跟著我，你會受苦，你要小心翼翼，你會因我而被牽連……”

說著，她忽然抬起頭。

近乎懇切地看向帕里斯的眼睛。

“即使是這樣，你還要做我的弟子，跟我學習變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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