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八年臘月初七，朱元璋的磁貼金線官靴剛跨過定遠縣界的玄武石，就踩進了三寸厚的木屑堆里。當今天子瞇起眼，只見界碑后蜿蜒的青石板路竟在自發熱氣，將昨夜積雪融成道道金線，轉眼又被嗡嗡作響的青銅圓盤吸進暗渠。

“陛下，此非青石。”扮作行商的三品錦衣衛低語。老朱用狼毫筆戳了戳路面，驚覺每塊石板下都有銅制蜂巢，正有蜜色液體順著六邊形紋路緩緩流動。遠處忽有黃銅鈴鐺作響，三架木牛流馬載著草料迎面而來——那木牛關節處嵌著琉璃珠，流馬肚皮竟是用魚鰾膠鼓成的氣囊。

轉過柳樹林時，君臣三人齊齊定住。十七尊磁鐵人偶正在收割稻田，鐮刀劃過之處稻穗自動飛入竹筐。更奇是田壟上飄著六角燈籠，燈罩里浮著會變色的螢火蟲，拼出“今冬徭役改收麻繩稅”的字樣。老朱正要發問，天上忽降細雨，田邊竹制蜈蚣突然弓身，百足變作傘骨撐開油紙，正罩在他們頭頂。

“老人家嘗嘗新米？”頭戴齒輪帽的老農遞來竹筒，筒底米粒遇水便膨成香粥。朱元璋抿了半口，喉頭忽然泛起梅子香，驚見粥面浮出細小的青銅蓮花，蓮心嵌著粒發芽的占城稻種。

離城三里遇怪事。護城河支流上漂著九曲木橋，每塊橋板都在緩慢旋轉。橋頭石碑刻著“民意擺渡，自擇水路”，朱元璋剛踏上第三塊木板，整座橋突然解體成十八艘小船。錦衣衛正要拔刀，卻見小船自動拼成個“膳”字，載著他們直奔飄香處。

甫入城門樓，老朱的虬髯險些被熱氣掀飛。三丈高的鑄鐵朱雀正在城門洞吞吐白霧，每片羽毛都刻著議案件數。霧中浮現的全城輿圖像極了活物：北街藥鋪的屋脊在冒紫煙標注“醫館擴建”，南市茶樓飛檐掛著會晃動的“茶稅已減”燈籠。

市集熱鬧更勝秦淮。綢緞莊前的織娘不搖紡車，反在操作刻滿星圖的青銅圓盤，緯線竟是會發光的蟬絲。肉鋪案板自帶鐵爪，按斤兩自動切肉時還會用豬油在荷葉上寫出稅額。最讓老朱瞠目的是糧店門口那尊人面青銅鼎——投米進去竟會唱蓮花落，歌詞全是今年各鄉田畝產量。

“這位爺是頭回來？”挑擔貨郎的竹扁擔突然裂開，露出二十四個帶把手的抽屜，“要最新款的議案炊餅？還是昨兒剛通過的《夜香收集章程》煎餃？”老朱隨手抽開“戍邊新政”匣，里面糯米團子竟用海苔拼出個持矛小人的輪廓。

沿著磁石引路磚走到城心，朱元璋的瞳孔猛地收縮。五層八角琉璃塔竟在逆時針旋轉，每層飛檐下懸掛的銅鈴隨風奏出《鳳陽花鼓》調子。塔底石碑上，三百顆活字正在青苔間游走，拼出今日正在表決的十二項議案。

轉角忽聞琵琶裂帛聲。三層小洋樓陽臺垂著會變色的鮫綃紗，窗內飄出帶齒輪轉動的唱腔：“正月里來議案多喲——”老朱抬頭時，正見個穿西洋鐘表裙的花魁在撥弄蒸汽豎琴，琴弦震顫間迸出的不是音符，而是帶著茶香的議案竹簡。

樓上朱桓翹著二郎腿，腳底磁力木屐正吸著滿地亂滾的青銅蓮子。他左手端著會冒泡的琉璃杯，右手捏著根鵲尾鋼鞭指點江山：“小紅啊，這自動寫奏折的八音盒得改改，昨兒把《請減春稅疏》譜成了十八摸......”

話音未落，樓下突然傳來清脆的瓷器碎裂聲。當今天子站在打翻的議案餛飩攤前，手里攥著半張浸透湯汁的《官道修繕聯名狀》，虬髯上還粘著片刻有“準”字的蝦仁。他仰頭看向那個倚在欄桿邊的荒唐侯爺，琉璃塔的銅鈴聲恰好轉成了《將軍令》的變調。

朱元璋的鎏金扳指剛觸到茶案，整張花梨木桌突然裂成百只木燕，叼著《皇明祖訓》殘頁滿屋亂飛。當今天子手里攥著的半塊綠豆糕，此刻正在掌心蹦跶著拼湊“私訪敗露”四字——原是朱桓特制的磁粉點心。

“好個逍遙侯！”老朱虬髯倒豎，抬腳要踹洋樓雕花門。門環上饕餮獸突然張口，噴出帶桂花香的濃霧，霧中浮現三百枚銅錢拼成的笑臉：“圣躬安否？入門請投洪武通寶三枚。”

二樓傳來齒輪轉動的輕笑。朱桓倒掛在蒸汽吊燈上，西洋玻璃襪筒里鉆出條機械青蛇，正用尾巴卷著《定遠自治錄》謄抄本。“陛下可知您踩著的絨毯是何物？”說話間，朱元璋腳下波斯紋樣的織錦突然立起百萬鋼針，轉眼拼出鳳陽民謠《豌豆角》的曲譜。

氣急的老朱伸手要扯簾幔，整面蜀繡忽化作活字印刷版，每個蠶絲字塊都跳起落下，組成“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票”的條款。更絕是窗邊那盆南海珊瑚，枝椏間突然彈出二十四個小銅鑼，齊聲唱起定遠童謠：“朱皇帝，坐龍椅，不如侯爺的彈簧器——”

“反了！”朱元璋揮袖掃翻博古架，架上北宋官窯瓶突然裂成瓷蝶，每只蝶翼都印著歷年減稅文書。三品錦衣衛剛拔刀，刀鞘里忽涌出沾著露水的蓮蓬，蓮子蹦跳著在地上鋪出“兵刃入庫”的請愿書。

此時滿街奇物皆成幫兇。老朱欲從后門離去，門閂卻化作游龍鎖，齒孔里傳出百姓聯名奏折的唱誦聲。推窗欲呼禁軍，檐角風鈴突然變作三百銅喉，齊吼《農桑輯要》里的勸耕令。最氣人是那西洋自鳴鐘，每到整點就跳出個木偶小人，舉著“議事時間請勿擾民”的牌子翻跟斗。

正僵持間，護城河突然傳來裂冰之聲。全城百姓乘著磁力冰橇破窗而入，每輛橇車都載著冒熱氣的議案火鍋。曹捕頭扛著會噴糖霜的狼牙棒高呼：“請陛下試膳！”話音未落，三百顆魚丸騰空而起，在梁間拼出“春耕暫緩”的聯署狀。

朱元璋氣極反笑，伸手要取玉璽，懷中錦盒突然蹦出機械兔，叼著偽造的“準奏”文書滿屋亂竄。更絕是那傳國玉璽，被朱桓偷換成磁石贗品，此刻正吸著滿屋銅錢在天花板拼出鳳陽花鼓戲的曲牌名。

“陛下請看這個。”朱桓突然掀開西洋鏡，鏡中映出全城炊煙。那三百道煙柱竟在空中勾連成《定遠萬民閑散圖》，畫中百姓或垂釣自帶投票箱的機械鯉，或乘著議案風箏逗弄磁線云雀。老朱最看重的農桑課稅，在這里成了會變色的螢火蟲，繞著孩童嬉戲的算盤珠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