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鄉在SC省NC市xx縣xx鎮,我們那個村叫銀匠溝,我們那里不盛產銀,也沒有做銀匠的師傅,至于為何取此名,我也曾問過父母親,他們也不清楚。
九五年我離開家鄉到重慶讀書,畢業后留在重慶工作,其間也回去過多次,但,都只是短暫的停留。
我們家的老宅是兩層樓高的老式建筑,和鄰居家房屋連成一排,這個鄰居就是我太爺爺的兄弟。我家老宅只有三扇小窗,墻體下部幾乎是用長3米左右的長青石砌成,墻體上部是用竹條編織,再用泥巴糊上,內外層還涂了厚厚的一層白粉,房頂是用當地的土燒制成的灰色的瓦整整齊齊地蓋著,房屋的中間層是用香樟木制成的木板樓。據我母親講,這老宅在很久之前是飼養豬的地方,后來分給我爺爺的爺爺,經過我爺爺的爺爺的努力,成為當時村里最漂亮的房子。
到了我們這一代住的時候,樓板有些地方出現了破爛,房頂多處的瓦片也出現了裂縫,人走在樓板上小心翼翼。每逢夏天落雨時,是最糟心的,就形成“天上落大雨,屋里落小雨”的"水簾洞”景觀。全家人一陣手忙腳亂,家里的桶啊,碗啊,缽啊,能用來接雨水的,統統都用上了,滴嗒嗒,嘀嗒嗒,……睡一宿,就聽一宿雨聲。屋里濕漉漉的,人在屋里走,一不小心會摔跤的,這樣的景觀,常常讓我母親焦頭爛額,她擔心這樣潮濕的環境,會影響我們一家人的健康。可是,在那物質潰乏的七十年代初,我們家雖有七口人,父親又常年生病,張嘴吃飯的多,能干活的主要勞動力是母親,那個時候,大姐和二姐年齡也不大,早早地輟了學,和母親一起努力撐起我們這個大家庭,在那樣窘迫的家境里,母親一個女流之輩,她能有什么辦法呢?
我的印象里,老宅前面有一方池塘,那時,池塘的水清澈見底,波光粼粼,有烏魚,鰱魚,草魚……,在塘邊漫步,清晰可見魚兒們在水里自由自在地游著,有時被我們驚擾了,忽地躍出水面,一圈圈的漣漪向池塘的岸邊擴散開去。
記得小小年紀的時候,我們常到塘邊洗衣服,洗菜,夏天到池塘洗澡。記得有一年夏天,我約莫七八歲,看見村里的大姐姐和我大姐在塘里快活地游泳,偷偷地沿了塘邊下到水里去,不知誰告了密,被我父親發現了,我被他提起來,又扔到水里去,即所謂“鴨娃兒浮水”,這樣懲罰了幾回合,后來規矩了幾天,再后來,晴朗夏天的某一夜,又悄悄隨村里的小姐姐們在塘里游泳,雖沒有被淹,水倒喝了不少。小小年紀的我,居然膽敢頂撞父親,為了玩水,居然膽敢拿生命冒險,后來參加了工作,居然不怕黑,也不怕“鬼”了。多年后,竟然領導說我“膽子小”,從上面的事情看來,我是個膽小怕事之人嗎?思來想去,在現實生活面前,我不愧是“鼠膽英雌”了。
然而,我最喜歡晴朗夏天的傍晚,絢爛的晚霞染紅了半邊天,辛苦了一天的人們扛著鋤頭回家了,古銅色的臉上掛著微笑,盡管滿臉的微笑掩蓋不住一天的疲憊,但飛揚的嘴角可以看出內心的滿足和希望。倦了的燕雀們帶著它們的孩子也飛回到屋檐下的巢里,嘰嘰喳喳叫過不停,雖聽不懂它們在說些什么,但可以感知它們一定是很快樂,很和諧的。太陽落山了,夜幕從山那邊漸漸黑了下來,這時,常定居在屋檐下的蝙蝠們便趁著微黑的夜開始尋覓它們的晚餐了,忽上忽下,進進出出地飛著。家家戶戶的燈相繼亮了,琥珀色的燈光給這漸濃的夜色增添一種神秘的夢幻般的色彩。煙囟里冒出的裊裊炊煙,輕輕柔柔的,最后消失在山岰密密的樹林里了。偶聞幾聲犬吠,鵝呀,鴨呀,踱著方步,搖搖擺擺地回到廄里,這個時候,小小的村落樸素而恬靜。微微濕潤的空氣中夾雜著蔬菜,莊稼的香甜味。天空悠遠且湛藍,仰頭望時,星星離我們似乎很近,在藍色的天幕上閃閃爍爍。玉盤般的滿月,靜靜地掛在天空,你走,月亮也跟著走,如水般清洌的月光仿佛給大地,樹木,草地披上薄薄的一層亮紗。
往往這個時候,池塘的青蛙是詩一般夏夜的主唱,起初傳來一兩聲蛙鳴,緊接著很多,此此彼伏,再就是滿塘青蛙都和鳴起來了。這樣的夜晚,我們兄妹五人躺在簸箕里,蜷縮著緊緊挨在一起,盡管兩只腳或兩只手露在簸箕外,也毫不在乎,我們都雙耳側聽父親講《嫦娥奔月》的神話故事。那時的我,多么希望自己也能服了嫦娥那樣的靈丹妙藥,騰云駕霧飛到那圓圓的玉盤里,去看看那里的玉兔,酣暢淋漓地喝上一盅桂花酒。夏天恬靜如詩的夜晚,我幾乎都是在暢想中進入甜美夢鄉的。夜深了,農村的夜晚靜的幾乎可以聽到彼此的心跳。朦朦朧朧時,被父母一陣吆喝,拿起簸箕,提了衣服,恍惚著沖進屋里,一頭栽倒在床上,睡得如泥人一般。
老宅子的院落里有一棵傘形的花椒樹,是大姐種的,夏天,樹葉稠密,如綠絨絨的大傘一般,微風拂過,滿樹枝葉顫抖,樹葉沙沙作響,似在歡笑,又似在講述去年夏天的故事。在豐收的金秋來臨時,樹上的花椒開始成熟了,圓溜溜,一串串,一串串的,賽過紅色的瑪瑙。這時的風也是多情的,攜了花椒獨有的香味直撲人的鼻官,沁人心脾。鄉親們需用花椒時,老遠地就能聽見有人脆生生地喊:“楊大娘(我母親姓楊),你們家花椒好香,我來摘點吃涼粉”,聽到聲音,母親便疾步出屋,笑盈盈道“只要你們不嫌棄,來摘就是了”。
宅子的東北面還有一顆槐樹,每逢春天,槐花盛開了,潔白色的花朵,團團滾滾,香飄四溢,畫眉鳥兒不知什么時候在枝上建了窩,安了家,嘰嘰,喳喳,好不熱鬧;黃色的小蜜蜂,默默地在花叢中忙忙碌碌;放了晚學的小伙伴們也不著急回家,常常在槐樹下玩耍,跳皮筋,捉迷藏,打紙牌……銀鈴般的笑聲穿過花枝,久久飄蕩在宅子的上空。
那時屋里沒有多少家具,最拿的出牌面的頂多是三鋪床,樓上一鋪,樓下兩屋各一鋪,都是用稻草鋪成的,棉絮有些也破敗不堪。家里盛糧的柜子兩個,瓦缸三口,家里糧食匱乏,其中一口盛的還是我哥和小伙伴玩家家的干黃泥團。廚房里一口鐵鼎鍋和一大口徑約九十厘米的鐵鍋,還有一張八仙桌子,家里的家當就這些,拿我母親當年的話說:這個家里最寶貝的是她的五個聽話的孩子。
我們那時確實聽話,懂事,放了學或假期里,幫忙喂豬、喂鴨,撿柴禾,割牛草,推磨等,把家務做的差不多了,才拿出作業本,在廚房的八仙桌上,在昏暗的煤油燈下寫作業,寫著,寫著,突然一股刺鼻的焦味撲鼻而來,前額的流海又被火燎了,用手趕緊掐掉。父母親在忙著做飯,沒有吵鬧聲,只聞見柴禾在灶堂里劈哩啪啦聲,拉峰箱的節奏聲,鍋里的飯冒著的咕嚕咕嚕聲,飯香撲鼻而來,灶堂紅色的光焰,照在父親,母親的臉上,這個時候,他們的臉也紅紅的了。多年以后,這場景回想起來,也滿滿的幸福。可,光陰是多么無情啊,如今,這樣的畫面只能在腦海里努力搜索和回味了。
后來,鄰居家要修葺房屋,還是老地方,只是抬高和靠前了,這樣一來,原來和鄰居家連著的那一面,一到雨天就更糟心了,屋里更潮濕,墻面也出現了垮蹋,后來,老宅旁邊又遷來一戶人家,她們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無用的,臟的什么東西都往老宅的渠里扔,遇上大雨天,水漫老宅,屋里更無法住人了。那個時候,兩個姐姐早已出嫁到離家三十多公里的地方,妹妹已外出打工,我和哥哥留在重慶,父親去世后,母親一個人在這風雨飄搖的老宅里又住了幾年。現在回想起來,她老人家一個人是怎樣的的孤獨和寂寞,然,她從末向我們傾訴和要求過什么,只是,我每次回到老家,我們娘倆一直嘮嗑到深夜。
時間真快,到了九十年代初,我們的日子也漸漸好起來,每次回家,也能給母親一點點錢,她舍不得用,就積攢起來,在離老宅一里地遠的地方,買了兩間別人的水泥房,這比老宅好得多了。前幾年,新農村建成,要獲得新房,老宅必須拆掉。母親在新宅住了僅兩年,因食管癌去世,走時,瘦骨嶙峋。掐指一算,住了幾代人的已經破壩不堪的老宅在一夜間消失了。
別了,故鄉的老宅,故鄉里的親人們,我永遠永遠的牽掛和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