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院打了強心針回家之后,父親并沒有很快離開我們,又在家躺了一個多月,哥哥在父親出院的時候也跟著回了家,舅舅用公司的吉普車拉著父親先去了姥娘家,也正好是順路,舅舅想的很周到。是想讓姥爺姥娘一家人再看一眼他們的女婿,回了家怕是再也看不到了。
在家的這一個多月,家里的親人們輪流守護著父親,每天都有六七個人,村里和親戚來看望父親的人絡繹不絕。我父親最要好的李伯伯來看他的時候在院子里放聲大哭。鄉教委的領導也來家探望,還帶來了500塊錢,按說民辦老師是沒有公費醫療和任何補助的,應該是因為父親的人品好,工作認真,得到了認可,現在想來也非常感謝當年教委的領導。母親也和親人們商量了很多辦法,信了神,燒紙許愿,給神仙發錢糧,求菩薩保佑,期待著奇跡的出現。我那時有點不懂事,哥哥大兩歲,一直守在炕邊,服侍父親,盡了做兒子的孝心,我負責喂牛,去地里給棉花打藥,拔草。我不敢湊的很近,只是在里間門口看看父親,甚至為了干活還和哥哥頂了幾句。父親清醒的時候躺在炕上嘆了口氣,抓住家里伯伯的手哭著說:”孩子還小啊不懂事,你們以后多費心啊”。伯伯也哭著說:‘’你安心養病,會好起來的,孩子大了就好了?!?
就在一個多月之后的一天,父親又陷入了昏迷,呼吸急促。當時母親請來的神婆正在院子里燒紙念念有詞,給各路神靈發錢糧,一看情況不好,神婆匆匆弄完就走了。母親趕忙叫了村里的赤腳醫生來看了看,醫生說沒有好辦法對癥治療吧,去辦事處藥房買平喘的氨茶堿吧。母親就打發我去買,我也忘記了當時為啥沒有騎自行車去,三四里路是跑著去的。順著村北的河溝一路走著,累了就躺在溝邊歇一會兒,看著明晃晃的天空,無助而且迷茫。
父親吃了平喘的藥呼吸緩了許多,但就是緊閉雙眼一直不說話。到了晚上下半夜,我們都在院子里坐著,守著父親的小姑忽然跑出來說嫂子快來,哥不喘氣了,好像不行了。我們進屋一看,父親平躺著沒有了呼吸,好像睡著了一樣,我分明看見他的臉上還帶著微笑,安詳的走了。
母親癱坐在地上放聲大哭:”你就這么走了,咋不跟我說句話啊,一句話也不說啊,你的心咋這么狠啊,扔下我和倆孩子,讓我以后可咋過啊?!?
父親走的太年輕,才四十虛歲,家里商量一切從簡,上午去火化,下午出喪。安排一個伯伯跟著去火化,他抱著父親的骨灰盒哭了一路。出喪的時候,哥哥是老大他打靈幡,在院子里,伯伯們把剛滿18虛歲的哥哥扶上椅子,我跪在后面,哥哥披麻戴孝站在椅子上,高舉靈幡面向西南,大聲哭喊:‘’爹啊,看清楚啊,別走錯了,走西南大路,西南大路啊。‘’
那天,全村同悲,大街上擠滿了人,哭聲一片,都在為父親的英年早逝而悲痛不已,都在感嘆好人無長壽啊。姥爺舅舅也都來了,出完喪,我們哥倆去給姥爺磕頭,姥爺舉著煙袋,看著倆外甥,一言不發,一滴眼淚也沒掉,他是在堅強給我們哥倆看啊,分明是在告訴我們:你們是兩個男人,以后就看你們的了。
從那天起,和我深愛的父親陰陽兩隔,再也無法相見。
從那天起,哥哥和我長大成人,頂天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