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莉在超市結賬的時候，聽到身后不遠處的貨架旁，兩個推著購物車，同樣出來買菜的阿姨聊著什么。

聲音不大，卻清楚地傳到尤莉的耳朵里。

她從小五感就比其他人伶俐些，有時候聽到什么不想聽的，裝作聽不到都不行。

那聲音傳播在空氣中，離聲源越遠，就越顯得薄弱，但傳到她的耳朵里，就像進了擴音器似的，自動放大，很是奇怪。

如往常一樣，尤莉一邊把購物車里的零食飲料外加番茄等物品一件件放上收銀臺，一邊熟練地在腦袋里哼小調，盡量不去注意人家在說什么，畢竟這很不禮貌。

可是，這次兩個阿姨聊天的內容，本身勾起了尤莉的好奇心，腦袋里的小調不自覺放低了音量，直至完全被腦袋的主人拋之腦后。

穿著花裙的女人小聲道：“聽說薩克小鎮那邊，有個茶點坊家的兒子，前天出門的時候被野獸咬死了！”

另一個穿著牛仔長褲的女人表情驚訝：“野獸？怎么會？我記得薩克那邊比我們梅里達鎮更靠近城中心啊，安保措施也比我們這要高上幾個級別，怎么會出現野獸？”

花裙女人面色擔憂：“難道是庫魯薩馬戲團跑出什么獅子老虎了……”

牛仔褲女人敲了敲她的頭。

“嘶……別瞎想，那只是個傳說，你這沒用的腦瓜成天凈想些不著地的東西，什么時候才會把重心放到實事上啊？”

眼骨碌一轉，她輕松道：“嗐！說不定是那位茶點坊的兒子自己貪玩，跑進什么深山老林里被獅子老虎咬死了。”

“可是……”花裙女人遲疑道，“人們都說他是在自己家被咬死的。”

牛仔褲女人：“……”

花裙女人小心翼翼補充一句：“他們還說，咬死他的那只野獸，長得跟人似的……”

牛仔褲女人半晌無言，隨后像是壓住自己內心的恐懼，想要將它們打包丟在腦后似的，重重嘆了口氣，在花裙女人的購物車上踢了一腳，驚得花裙女人一哆嗦，像個受驚的兔子。

“都說了讓你少打聽那些傳說，怎么會有野獸長得像人一樣？照你的意思，我們人也是野獸了？你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什么？哎呀肯定是假的啦！”

說完，她仿佛是為了確認什么似的，問花裙女人一句：“這些消息，你從哪聽來的？”

花裙女人小聲道：“小鎮西角的蒙萊先生……”

牛仔褲女人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安撫性地拍了拍花裙女人的后背。

“就他那倒霉記性，什么東西到他嘴里就完全變了個樣兒，男的都能給你說成女的，天上飛的都能說成地上爬的，活人都能給他說成死的。

“你去找他了解情況，還不如用自己家的座機給薩克那邊打個電話，我記得你在那邊有親戚吧？”

花裙女人點點頭，一個不注意眼淚就要下來：“我就是怕我在那邊的姑姑和堂妹她們出事……”

牛仔褲女人一把奪過花裙女人手里的購物車，不耐煩地丟下一句：“嗨呀呀，趕緊把你眼淚擦擦，超市這么多人呢你也不嫌丟人，多大點事，回去打個電話不就行了？你都知道的消息人家住那么近人家會不知道？”

“與其在這瞎操心，還不如先想辦法把你的購物車填滿！”說完，揚長而去，花裙女人擦干眼淚，三兩步趕緊跟上，緊隨其后。

一段聊天聽得尤莉心有余悸，一動不動呆了半天，直到收銀員提醒，她才回過神來。

“萊克西小姐，您還好嗎？”頭頂傳來收銀員關切的問候。

尤莉經常來這個超市幫媽媽買東西，次數多了就和收銀員混了個臉熟。

望著收銀員關切的眼神，尤莉甜甜一笑，誠心感謝道：“我沒事的，謝謝您的關心！”

見她立刻恢復了以往充滿活力的樣子，收銀員頓了頓，也重新露出笑容：“好的，那么歡迎下次光臨。”

尤莉接過打包好的食物，沉甸甸的紙袋抱在懷里，輕輕松松，朝收銀員點點頭，轉身離去。

望著漸行漸遠的身影，收銀員不由得再次回想起剛剛這位小客人臉上的表情——

一絲幾不可察的嚴肅掠過后，是一瞬間的空白，不只是因為過度驚愕還是其他。

收銀員目光一動不由得皺起眉——她的菜籃子忘在這里了。

奇怪，這孩子從來沒這么大意過，今天這是怎么了？

她聽到什么可怕的東西了嗎？

*

尤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她也聽說過蒙萊先生的話有多不靠譜，可以說沒幾乎沒什么可信度，但是這一次……

尤莉環抱著購物袋，離心臟較近的那只手緊緊貼在心臟處。

當她聽到那個“人形野獸”時，心臟猛的揪了一下。

有什么……有什么東西要來了……

不好的預感潮水般涌出將她層層包裹，那一瞬間，腳底的寒意遍布全身，她幾乎要在此溺斃，大腦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來。

這種感覺持續到聽到收銀員的聲音，關切的詢問中，她猛然驚醒，后知后覺地發現兩只胳膊上泛起了雞皮疙瘩，背后都是冷汗。

她想出去透透氣，也許那些蒙蒙雨中，繾綣的泥土和青草的芬芳會讓她冷靜下來。

尤莉不再停留。

*

雨中，一個穿著小黃鴨雨衣的少女步履匆匆，既沒有踩水坑，也沒有踢雨珠，只是將一袋子食物嚴嚴實實地護在懷里，低著頭急切地在雨中穿行，再沒有來時的悠閑心情。

不對勁，不對勁。

尤莉越是往前走，越是靠近自己家，心中的恐懼和擔憂就越是被放大，似乎完全沒有上限，甚至超過了她的心理預期和承受能力。

“為什么……”尤莉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臉上是什么表情，她只是下意識不斷地呢喃著。

為什么……

她會這么害怕？

明明是回家的路，是一條走了無數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為什么——

她的心跳會這么慌亂？

雨越下越大，從一開始的濛濛細雨，潤物細無聲，到現在豆大的雨珠劈頭蓋臉地往下砸。

啪塔啪塔的聲音，如同躁動的鼓點，驟起的雨勢來勢洶洶，狠厲地往少女單薄的身上砸去，似是要阻止她進一步向前，即便有雨衣的帽檐擋著，撞擊的那一刻，碎裂的雨點也會迸濺到少女的臉上。

砸得她滿臉狼狽，砸得她抬不起頭。

心跳的速度不比雨點慢多少，無底洞一般的恐懼叫囂著要沖破胸腔。

尤莉只能彎下腰縮緊自己的身體，整個人半蹲著，用幾乎要貼到地面的姿勢，頂著暴雨一點點前行。

她驚異于突如其來的暴雨，更踟躕于前方將要發生的事，不好的預感又來了，這次幾乎要占據整顆心臟。

臉上雨水橫流，流進眼眶，記得她眼睛泛酸。

尤莉突然感到一陣委屈，沒想到自己只是出門買個菜，就要遭受如此迫害。

不好的預感？

她只當是又自己想多了。

無邊的恐懼和擔憂？

她本來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心想大概是自己又犯病了吧。

只要回家，只要回到家就好了。

把東西交給媽媽，媽媽拿來毛巾給她擦擦臉，溫柔的語氣中帶著些些責怪，怨她為什么不知道提前帶把傘，萬一感冒怎么辦。

然后她淚眼汪汪地跟媽媽說了自己的情況，媽媽連忙拉開抽屜給她找鎮定劑吃，什么責備啊埋怨啊統統忘在腦后，揉著她的小腦袋盡量安撫她的情緒，說不定還會把莉雅喊下來專門照顧她呢。

想到莉雅不情不愿但是又不得不答應的表情，尤莉就不自覺地扯起嘴角。

她要抓緊這個機會好好使喚這個倒霉老姐，首先就要讓她把自己的蛋糕雙倍奉還！

想著想著，尤莉心里的負擔就沒那么大了，正巧雨勢也漸漸小了起來，即便心里的恐懼依舊存在，尤莉也盡量忽視，深呼吸，放慢腳步，盡量去控制自己的心跳和情緒，慢慢直起身子。

尤莉瞅見泥地里的小石頭，心情漸好，二話不說上去踢了一腳，看小石頭快速向前滾動，在泥濘里翻滾前行，像是在給她引路，她彎了彎眼，跟上小石頭的步伐。

小石頭一路滾著，滾到家門口。

尤莉一蹦一跳地在后面，瞥見一絲異樣后，突然定在了原地不動了。

臉上的笑容蕩然無存。

她發現，地上有一絲暗紅。

這什么……血嗎？

沒人回答她，周圍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