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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君向桂山

  • 同門一種
  • 夜雨梨花
  • 3003字
  • 2024-07-23 01:34:26

是夜,何真躺在屋頂上,一襲藍(lán)白相間的袍子便攤開一片,狀如蓮花瓣,徒留五只白鶴相守。

讀完那封遺信,他久久難以釋懷,一只手搭在腹部,試圖撫平眼淚帶來的起伏。

喉嚨里像架起一堆火,不斷往外冒著蒸汽,熏紅雙眼。

“吾兒何真,為師則為父,余幼時(shí)侍其左右,無雙親可依,屢受磋磨,知你半生坎坷,縱有七竅玲瓏心,六藝精通,卻無枝可依,于奸人蒙蔽,一時(shí)行差踏錯(cuò),萬不可令己終身消沉悔過。

身如無腳鳥,不曾停靠,常屈身人下,仍心存鴻鵠志,旁人之辱,為師代報(bào),萬事俱備,待君東風(fēng)。

將來獨(dú)行,若踏足官途,還請存良心,秉公正,至真至純,至情至性。”

何秉初為他寫下三段話:第一段為他解其心結(jié)、第二段為他所受屈辱加以還擊、第三段則為他思慮后路。

當(dāng)天下間最后一個(gè)將他視若心肝之人消逝,兩個(gè)人的希望便扛在了一個(gè)人肩上,從此,怎么走都不算獨(dú)行。

蕭獻(xiàn)玉翻身上房,拿著新得來的劍‘不夜寒’挑了一壺清酒。

酒壇放在中間,與何真并排躺下。

還未等蕭獻(xiàn)玉開口,何真連忙擺手打住:“你可別開煽情的口。”

蕭獻(xiàn)玉只是側(cè)了過身:“我猜你要去桂山。”

何真點(diǎn)頭。

蕭獻(xiàn)玉嘟囔道:“可惜我不能陪你了,桂山在西邊,老頭要我一路向北,不知道北方到底有什么。”

“我明日就要啟程。”何真道。

“這么早!你這次走了,等我忙完老頭留下的遺囑,就要回舒城接任少宗主,可就再難聚了。”

何真轉(zhuǎn)過頭沖著他笑:“會再聚的,我何真的朋友實(shí)在不多,你算一個(gè),所以千山萬水也會再見的。”

蕭獻(xiàn)玉和傅修都有家要回,就連杏花疏影都尚有同命運(yùn)的伙伴相陪,離了師父,世間便僅有五只不能言語的白鶴與他作伴。

還能留在哪里呢,何真想著。

蕭獻(xiàn)玉倒是精神,滔滔不絕:“老頭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你剛送來的時(shí)候,臉上手上成片的烏紫,蜷成一團(tuán),像只可憐的小貓。那段時(shí)間,老頭的心思都撲在你身上,好不容易治好了,你瘦的像根韭菜苗……”

何真聽著便淺淺的睡著了,他的眉心有一點(diǎn)朱砂,從小到大,所有人都習(xí)慣性地擦一下那抹紅,仿佛何真的命運(yùn)就如同這點(diǎn)朱砂一樣可以越擦越亮。

蕭獻(xiàn)玉拇指抹去他額間的灰,獨(dú)賞一夜萬春亭的星。

何真并不想親手為何秉初送葬,日出熹微,他只想逃避。

初春,空氣中還透著涼意,何真披上打著補(bǔ)丁的大氅,牽了一匹白馬,回頭望一眼故居,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桂山三百里,三十里驛站換一匹馬,快馬一天可走六驛,而像這樣的良駒一日就可以到,何真并不著急,他摸摸白馬的頭:“我們就慢慢走,最多四日也到了。”

他心如梧桐,若不是何秉初這最后一言,何真早已不知該去向何處。

時(shí)間長一點(diǎn),就能多盼幾日。

去桂山,路過舒城。

何真彎下直挺的腰,雙手搭在馬頭,松散的喘了口氣。

客棧樓下傳來縷縷炊煙,何真將馬系到棚里喂草,只要了一碗沒有油水的清湯面。

他沒有著急吃,雙手搭在膝蓋上,閉目休養(yǎng)片刻。

空氣中,除了飯香汗臭,何真靈敏的捕捉到一絲不該出現(xiàn)在此處的味道。

都城,花想容香鋪里每年限量的‘臨江仙’。

香氣越來越近,再睜眼時(shí),面前已然端坐了一位鬢似烏云,眼若秋波的白衣男子,素凈如松柏,行如游龍,香氣似在指尖揮發(fā)。

何真未睜眼時(shí)便在猜測,此為何人。

總之,如此目的性都逃不過兩個(gè)人,要么就是為了老藥師何秉初之事,要么就是專程來尋何真,所托翎王徐述。

辭別翎王側(cè)已有多年,回顧舊日真情也罷,計(jì)較恩怨也都不重要了,何真心里的氣都散了,在翎王府的兩年,半是欺騙,可比起他的半生,恍恍惚惚,二十年如一夢,縱屢遭欺辱利用,也已經(jīng)不想怪罪任何人了。

何真無須開口問,睜眼便已知曉了,面前的男人氣質(zhì)容貌都與自己有六分相似,但神態(tài)卻在相似的微末處分別背道而馳了。

臨江仙蓋不住他的獸性,如果非要把二人放在一起比較,更像是何真的惡相。

何真面前一碗清湯面,他看了一眼男人,故意伸出左手拿一雙筷子筒的筷子。

面前男人也別扭的學(xué)著他,他來時(shí)也端了一碗清湯面。

是找自己來的沒錯(cuò)了。

何真放下筷子,面部自然的露出意味深長的笑:“都城離這里很遠(yuǎn),舟車勞頓,還未曾歇息,吃就好了,無須端著了。”

男人也放下筷子,斜睨他一眼,眼中有疑惑和不可置信,沒想到短短時(shí)間他將自己的行程猜了八九,隨后自嘲般釋懷的笑道:“何大人還真如都城人說的那樣神,”他聲音越來越小,只剩搖頭,“我原還不肯相信。”

都城七杰,僅何真一人便在七杰之外還占了個(gè)雙壁,都城之內(nèi),誰不曉何真。

男人從懷里掏出一枚黑木牌,下雕兩只烏鴉,表的是“翎王府座上賓——寧為玉”。

座上賓,和當(dāng)年贈予何真的牌子一模一樣,怪不得他極力模仿,原來是替身。

何真推回去那塊身份牌:“我離開都城很久了,以后也不會再回去了。”

寧為玉笑。

二人仿佛在照鏡子一般,仿若孿生。

“何大人說笑,我寧某并非小氣之人,久聞盛名,特來拜見。”

“很失望吧?”

寧為玉不信真有如此殊絕之人,所以他非要親眼來見他,一定要看到他的不堪,這樣心里才會平衡。

“當(dāng)然,聽聞何御史昨日西去,小何大人莫過感傷了。”

話里機(jī)鋒太重,他已劍拔,誠邀何真開弓。

“人終一死,去去來來,此是常道,何御史有我,我便記得他,就不算白來,無須感傷。”何真從小到大受了那么多刺激,一句兩句掀不起任何波瀾。

寧為玉不達(dá)目的不罷休:“聽說你還有兄弟也在都城,不過……現(xiàn)在是不是就剩兩個(gè)弟弟了?”

何真其實(shí)并不是無父無母,對于他的雙親,何秉初是這樣評價(jià):但求沒來過。

風(fēng)流的爹,癔癥的娘。

害的他幼時(shí)被瘋娘打罵遺棄,又被毒販撿到當(dāng)藥罐子喂,這才在老藥師的全力救治下成就了百毒不侵的體質(zhì),十成十的傳承了何秉初的絕學(xué)。

也因?yàn)檫^于出眾的能力,在尚未沉穩(wěn)開智時(shí)便遭人惦記,被翎王蒙蔽。本是懸壺濟(jì)世的醫(yī)師,卻被忽悠成毒物,自己制的毒毒死了唯一待自己好的親哥哥,他始終無法原諒自己,梗在喉中。

寧為玉又繼續(xù)道:“我聽說,那味毒可是千金難求的‘四時(shí)雙生’,何大人果然是好厲害。”

古籍上的四時(shí)雙生只是一種特制的牽機(jī)散,而現(xiàn)存的這個(gè),是何真做的,是蠱。

將一千只毒蝎放到甕中,以劇毒和何真的血喂之,開罐后一千只中須得不多不少存活兩只,如超過或有不足,全部作廢。

蠱成后,毒蝎可鉆入人皮下,四季之內(nèi),二人之中,得一人存活。

何真只養(yǎng)出三對,一對用在了哥哥李恕身上,一對留在自己手里,而最后一對便在翎王府。

“四時(shí)雙生,并不算毒,我做過最厲害的毒,叫‘溫柔刀’。”何真從懷里掏出一疊油紙包裹,里面只包了一顆。

溫柔刀,刀刀割人性命。

何真起了殺心。

寧為玉用盡全力的模仿他,定然不會放棄這次機(jī)會,他自負(fù)的一定會自己吞下這枚毒,親身體驗(yàn)何大人是不是真的有傳聞中那么神,說不定臨死前還要感嘆一句“果然名不虛傳”。

寧為玉捏著桌子的指尖已經(jīng)泛白,他看出了何真的心思:“何大人這就坐不住了?”

何真歪頭沖他笑,語氣云淡風(fēng)輕:“既然你這么敬仰我,那么送你一顆也無妨,只是這毒你可要放好,不要誤食了。”

寧為玉手上力道加重,摸過那包油紙,還是收入了囊中:“當(dāng)然小心。”

“臨江仙,香味淡雅如青竹,有溪間雨露香,只是并不持久。如果寧公子對這方面有研究,可以去問問翎王,他那里有我制好的蘭花慢,香氣可聞十步之內(nèi),三日不散。”

寧為玉深吸一口氣,只感覺自己尚且稚嫩:“好啊,不過何大人……”

“但問無妨。”

“我是左撇子。”

何真眉心跳動一下,嘴角一霎僵住,心想,莫非他要掀盤。

寧為玉拿起手上的溫柔刀:“謝過何大人了。”

看著寧為玉的背影,真與自己年少時(shí)如出一轍,正因如此,他也放下了疑心,溫柔刀,最后還是會刀到寧為玉自己身上。

何真吐了口氣,將筷子換到右手。

年輕人往往喜歡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所謂勇且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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