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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一
為什么要研究曾國藩的收入與支出

曾國藩是中國近代史上既重要又復雜的一位人物。不過人們在歷數(shù)中國歷史上著名清官的時候,往往遺忘了曾國藩。究其原因:可能一方面是因為人們過多聚焦于他的功業(yè)道德文章,忽略了他“瑣碎”的經濟生活;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曾國藩本人唯恐得到“清官”之名。他的一生,可謂既“清”又“濁”,以“濁”為表,以“清”為里。這種居官行事方式,在中國歷史上十分罕見。

我在閱讀《曾國藩日記》《曾國藩家書》等常見資料的過程中,經常遇到關于他個人收支的零星記載,因此在2006年前后慢慢產生了一個想法,就是能不能通過梳理這些大量、瑣碎而分散的資料,給曾國藩的一生算算賬。后來在臺灣學生書局出版的《湘鄉(xiāng)曾氏文獻》中又見到曾國藩親手記的日常生活賬簿,其中從買了一棵大白菜、剃了一次頭、雇了一次車到收了別人十兩“炭敬”、給某大學士送了三兩“節(jié)禮”和一兩“門包”,事無巨細,悉數(shù)記載。通過對這些材料進行估量,我認為可以大致復原曾國藩一生的家庭經濟收支狀況。

這個題目當然很有趣味,因為曾國藩不僅僅是一個政治家或者軍事家、思想家,他首先是一個人,是一個生活在柴米油鹽中的人,是一個既有靈魂又有體溫的人。通過觀察他的經濟生活,窺探這個傳統(tǒng)社會最后一個圣人少為人知的一個側面,我們可以衡量他在這個最隱秘的角落里呈現(xiàn)出的“真誠”與“虛偽”。同時,通過曾國藩這一個例,我們獲得了觀察晚清社會生活的一個特殊斷面。比如可以穿越門禁重重的大小衙門,觀察晚清官場的種種微妙而復雜的“規(guī)矩”。

今天的中國正處在新舊交匯的河口,在器物和制度的外衣之下,傳統(tǒng)的力量,仍然在發(fā)揮著深刻的影響。因此,分析曾國藩在金錢誘惑面前采取的既原則分明又現(xiàn)實圓通的態(tài)度,分析他所作所為的制度背景,對理解今天的社會現(xiàn)實也有幫助。

曾國藩研究已可以稱得上是一門顯學了。早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研究曾國藩生平思想言行的著作就已經大量出版,1949年以后這股“曾國藩熱”在臺灣猶有余韻。當然臺灣在這個領域最重要的工作是后來《湘鄉(xiāng)曾氏文獻》《湘鄉(xiāng)曾氏文獻補》《曾文正公手寫日記》,以及趙烈文《能靜居日記》等資料的影印出版。

大陸自改革開放之后,以朱東安的《曾國藩傳》[1]、王澧華的《曾國藩詩文系年》[2]以及岳麓書社《曾國藩全集》[3]的出版為標志,曾國藩研究再度興起,關于曾國藩的生平、事功、思想各方面都出現(xiàn)了很多研究作品,唯有一個空白地帶,那就是他的個人經濟生活。數(shù)十種曾國藩的生平傳記和思想評傳中只有何貽焜和劉憶江兩人的兩部《曾國藩評傳》對曾國藩的個人經濟生活稍有涉及。

不僅關于曾國藩的經濟生活研究極少,整個中國史領域內關于官員個人經濟生活的研究也不多。

以專著論,目前所見研究傳統(tǒng)官員個人經濟生活的唯一專著,是張德昌的《清季一個京官的生活》[4]。作者以李慈銘日記為基本材料,梳理計算他的收支細目,并做了簡單的分類和分析。

相關論文也不多,有關曾國藩家族經濟生活的比較有價值的一篇研究論文是劉鵬佛的《清代湘鄉(xiāng)曾氏家族與經濟社會》[5]。這篇論文從經濟與社會的角度觀察整個湘鄉(xiāng)曾氏家族,其中最有價值的部分是據(jù)湖南省圖書館所存的曾氏家族經濟史料,比如曾氏家祠所藏的地契、曾八本堂所藏契據(jù)及《佃戶姓名總目》等,描述了湘鄉(xiāng)曾氏一族族產(主要是祀產)的擴大過程。有關清代京官生活狀態(tài)的論文中,孫燕京的論文《從〈那桐日記〉看清末權貴心態(tài)》[6]比較好地勾勒出了晚清滿族京官那桐的經濟生活概貌。

要深入了解曾國藩的經濟生活,我們必須了解與曾國藩個人經濟生活密切相關的清代經濟社會狀況、俸祿制度、財政制度。在這些方面,有很多比較重要的研究成果。

在經濟社會狀況及俸祿制度方面,黃惠賢、陳鋒主編的《中國俸祿制度史》[7]對清代俸祿制度進行了較高質量的研究。肖宗志的《候補文官群體與晚清政治》[8]對清代文官候補制度及候補文官的薪俸水平有較為詳細的介紹。張振國的《清代文官選任制度研究》[9]對清代京官進行了詳細的分類。

在晚清銀錢比價以及物價變化方面,彭信威的《中國貨幣史》[10]對晚清社會的貨幣種類和糧價變化有較為全面的探討。彭凱翔的《清代以來的糧價:歷史學的解釋與再解釋》[11]對清代糧價、物價變化的研究是這個領域比較出色的研究成果。而彭凱翔的論文《近代北京貨幣行用與價格變化管窺——兼讀火神會賬本(1835—1926)》[12],從利用火神會賬本中的貨幣與價格史料出發(fā),結合其他直接、間接史料,對近代北京的貨幣行用狀況與價格結構變化進行探討,特別是其中通過實例對“京錢”貶值過程的描述和解釋令人信服。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據(jù)所藏的前北平社會調查所湯象龍等整理的統(tǒng)計資料數(shù)據(jù)整理出版的《清代道光至宣統(tǒng)間糧價表》[13],是了解北京附近糧價變化的重要資料。這些都是我重建曾國藩經濟生活的背景材料。

關于清代軍隊俸餉制度及軍人生活狀況的研究,皮明勇的《晚清軍人的經濟狀況初探》[14]、郭太風的《八旗綠營俸餉制度初探》[15]、劉慶的《經商與走私:清代軍隊腐敗的重要根源》[16]、楊呈勝的《湘軍軍餉運用情況和特點考》[17]是比較重要的論文,它們研究了政府常例軍費支出情況及軍人經濟生活狀況,揭示了晚清低餉制對軍人生活的直接影響。這些研究有助于我們了解曾國藩制定厚餉制度的時代背景。在清代地方財政及陋規(guī)制度的研究領域有很多重要著作,比如曾小萍的《州縣官的銀兩:18世紀中國的合理化財政改革》[18]。這本書探討了18世紀中國的合理化財政改革,分析了陋規(guī)形成背后的制度因素,以及養(yǎng)廉銀制度的建立與破壞過程。瞿同祖先生的《清代地方政府》[19]是第一本系統(tǒng)、深入研究清代地方政府的作品,為我們提供了迄今為止最為完整的關于中國地方行政運作的圖解,對了解清代地方政府正式體制中的非正式人事因素的運作提供了非常大的幫助。此外,李春梅的《清朝前期督、撫陋規(guī)收入的用途》[20]對清代前期督撫陋規(guī)收入中用于公務的部分進行了較為明確的分析,對許多話題的展開具有一定開創(chuàng)性意義。

本書探討的另一個重點是晚清鄉(xiāng)紳家族的成長過程,這個領域的研究著作比較多。張仲禮、費孝通、何炳棣(Ping-ti Ho)以及本杰明·艾爾曼(Benjamin Elman)等中外學者對中國士紳社會,特別是由科舉制引發(fā)的社會垂直流動這個話題,都有較為深入的探討。張仲禮的《中國紳士研究》[21]和《中國紳士的收入》[22]被中外學術界認為是對晚清中國紳士研究的開創(chuàng)性著作。他對紳士收入來源的細分,特別是對通過調解社會糾紛和從事地方公共事務服務而獲得收入的分析使我深受啟發(fā),不過他將“陋規(guī)收入”直接列入官員的個人收入,是不合適的。何炳棣的《明清社會史論》(又名《中華帝國的成功之梯:社會變動面面觀,1368—1911》)[23]、艾爾曼的《晚期帝制中國的科舉文化史》[24]等,對明清社會階層流動中關鍵一環(huán)即科舉的成功率進行了深入統(tǒng)計分析。劉彥波的《清代基層社會控制中州縣官與紳士關系之演變》[25]對晚清地方官員與紳士關系演變的過程進行了很好的梳理。當然,另一個重要的基礎性研究成果是李榮泰的《湘鄉(xiāng)曾氏研究》[26],這本書簡要梳理了湘鄉(xiāng)曾氏的家世源流和遷徙過程,分析了曾國藩諸弟和親族的軍功及余蔭。對我來說,其中論及曾國潢在鄉(xiāng)舉動所獲評價部分最有參考價值。

關于曾國藩研究的基礎性資料,在大陸方面,最完整和最系統(tǒng)的是由湘潭大學歷史文獻研究所和古籍研究所等單位整理編輯的《曾國藩全集》。在臺灣方面,由吳相湘主編的《中國史學叢書》收錄《湘鄉(xiāng)曾氏文獻》及《湘鄉(xiāng)曾氏文獻補》,于1965年由臺灣學生書局出版。這是曾寶蓀、曾約農姐弟在1949年8月離開大陸,輾轉香港,于20世紀50年代初帶到臺灣的曾氏家藏手稿中的一部分。這一部分文獻,可補從前各類曾氏全集之不足。

此外,曾國藩的兩位入室弟子黎庶昌、王定安分別編撰的《曾國藩年譜》[27]和《曾文正公事略》,趙烈文的《能靜居日記》[28],王澧華等整理的《曾氏三代家書》[29],北京市檔案館編的《那桐日記》[30],李慈銘的《越縵堂日記》[31],以及《劉光第集》[32],等等,都是本書重要的參考資料。

本書縱向按“京官時期”“湘軍時期”“總督時期”來分別觀察曾國藩及其家族經濟生活的變化。橫向上則涉及傳統(tǒng)時代低薪制與京官生活來源,士大夫個人性格、理學修養(yǎng)與經濟操守的關系,晚清軍事軍餉制度與戰(zhàn)斗力的關系,陋規(guī)、養(yǎng)廉銀的來源與去向,鄉(xiāng)紳如何憑借政治資本獲得經濟收入等晚清經濟社會生活的多個側面。

日常生活史研究個案的特殊性使研究者容易犯“見木不見林”的毛病。因此我在書中還簡要分析了與曾國藩同時代或者相去不遠的幾位京官及督撫的經濟生活狀況,確定了曾國藩這個點在宏大歷史背景上的坐標,從而判斷曾國藩的典型性。“(理想的微觀史學著作)它能夠以其趣味性吸引讀者;它傳遞了活生生的經驗;它既立足于現(xiàn)實的基礎之上,又通過聚焦事件、人物或社區(qū)而發(fā)散開去;它指向了普遍性。”[33]當然,這只是我的目標,至于是取法乎上,得乎其中,還是得乎其下,還要讀者評判。


注釋:

[1]朱東安:《曾國藩傳》,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

[2]王澧華:《曾國藩詩文系年》,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93。

[3]《曾國藩全集》,岳麓書社,1994。

[4]張德昌:《清季一個京官的生活》,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1970。

[5]劉鵬佛:《清代湘鄉(xiāng)曾氏家族與經濟社會》,博士學位論文,廈門大學中國古代史(專業(yè)),2003。

[6]孫燕京:《從〈那桐日記〉看清末權貴心態(tài)》,《史學月刊》2009年第2期。

[7]黃惠賢、陳鋒主編《中國俸祿制度史》(第2版),武漢大學出版社,2005。

[8]肖宗志:《候補文官群體與晚清政治》,巴蜀書社,2007。

[9]張振國:《清代文官選任制度研究》,博士學位論文,南開大學歷史學院,2010。

[10]彭信威:《中國貨幣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11]彭凱翔:《清代以來的糧價:歷史學的解釋與再解釋》,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

[12]彭凱翔:《近代北京貨幣行用與價格變化管窺——兼讀火神會賬本(1835—1926)》,《中國經濟史研究》2010年第3期。

[13]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編《清代道光至宣統(tǒng)間糧價表》,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

[14]皮明勇:《晚清軍人的經濟狀況初探》,《近代史研究》1995年第1期。

[15]郭太風:《八旗綠營俸餉制度初探》,《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1982年第4期。

[16]劉慶:《經商與走私:清代軍隊腐敗的重要根源》,《中國軍事科學》1998年第4期。

[17]楊呈勝:《湘軍軍餉運用情況和特點考》,《揚州職業(yè)大學學報》1999年第3期。

[18]曾小萍:《州縣官的銀兩:18世紀中國的合理化財政改革》,董建中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5。

[19]瞿同祖:《清代地方政府》,范忠信、晏鋒譯,法律出版社,2003。

[20]李春梅:《清朝前期督、撫陋規(guī)收入的用途》,《內蒙古社會科學(漢文版)》2007年第2期。

[21]張仲禮:《中國紳士:關于其在19世紀中國社會中作用的研究》,李榮昌譯,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1。另一個版本是與《中國紳士的收入》合并而成的,張仲禮:《中國紳士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

[22]張仲禮:《中國紳士的收入》,費成康、王寅通譯,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1。

[23]Ping-ti Ho,The Ladder of Success in Imperial China: Aspects of Social Mobility,1368—1911(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62).

[24]Benjamin A. Elman,A Cultural History of Civil Examinations in Late Imperial China(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2000).

[25]劉彥波:《清代基層社會控制中州縣官與紳士關系之演變》,《武漢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4期。

[26]李榮泰:《湘鄉(xiāng)曾氏研究》,臺灣大學出版委員會,1989。

[27]黎庶昌撰《曾國藩年譜》,岳麓書社,1986。

[28]趙烈文:《能靜居日記》,臺灣學生書局,1964,影印本。2013年,岳麓書社出版了標點本。

[29]曾麟書等撰《曾氏三代家書》,岳麓書社,2002。

[30]北京市檔案館編《那桐日記》,新華出版社,2006。

[31]李慈銘:《越縵堂日記》,廣陵書社,2004。

[32]《劉光第集》編輯組編《劉光第集》,中華書局,1986。

[33]István Szijártó,“Four Arguments for Microhistory,”Rethinking History,Vol.6,No.2(2002):212.轉引自周兵《顯微鏡下放大歷史:微觀史學》,《歷史教學問題》2007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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