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濕的雨汽漫進“舊時光“酒吧，林夕的指尖在黑白琴鍵上打了個滑。第三小節的和弦彈錯了，她聽見玻璃杯碰撞的聲音突然停頓。

吧臺后的男人抬起頭來，黑色襯衫挽到手肘，小臂上蜿蜒的刺青在暖光里若隱若現。他的目光像浸過冰塊的威士忌，冷冽又灼人。林夕慌忙低頭，琴聲卻越發凌亂，直到聽見皮鞋踏過木地板的悶響。

“《月光》不是這么彈的。“

帶著雪松香氣的陰影籠罩下來時，林夕的耳尖開始發燙。男人的手指突然按在琴鍵上，D大調的琶音像月光傾瀉。她這才注意到他左手尾戒閃著暗銀，像深海里游弋的魚。

“我是顧沉。“他說著遞來一杯熱可可，杯沿沾著海鹽，“彈錯了三十七個音符。“

那天深夜，林夕在更衣室發現一張泛黃的琴譜。德彪西的《月光》，第三小節用紅筆圈出，旁邊畫著流淚的月亮。

第二次遇見是在市圖書館。林夕踮腳去夠頂層那本《追憶似水年華》，卻碰落了一疊信箋。紫羅蘭香氣散落時，一雙手接住了即將墜地的鋼筆。

“普魯斯特不適合雨天。“顧沉的袖口卷起兩道褶皺，露出腕表下的舊傷疤。他抽走林夕懷里的《百年孤獨》，“這個更好。“

雨滴在玻璃窗上蜿蜒成河，他們坐在靠窗的老位置。顧沉的咖啡涼了三次，林夕發現他看書時會把拇指抵在唇邊。當暮色染紅第87頁時，他突然說：“你彈琴的樣子，像在跟過去告別。“

林夕的馬克杯在桌面磕出輕響。落地窗外，最后一班電車正碾過潮濕的梧桐葉。

第三次重逢來得猝不及防。春末的櫻花簌簌落在林夕肩頭時，她正站在花店門口發呆。玻璃櫥窗映出顧沉的身影，他抱著白桔梗，手指被刺扎出血珠。

“要幫忙嗎？“林夕的聲音驚飛了枝頭的麻雀。顧沉轉身時，花瓣落進他微敞的衣領。他們蹲在馬路牙子上包扎傷口，創可貼上是蠢萌的皮卡丘。

“前女友送的。“顧沉扯了扯嘴角。林夕忽然想起那晚他擦拭威士忌杯的樣子，喉結在陰影里滑動，像吞咽著說不出口的故事。

后來每次經過花店，林夕都會多看兩眼白桔梗。直到某個黃昏，她發現所有花瓣都朝著吧臺的方向。

真正的心動發生在七月暴雨夜。林夕沖進酒吧時渾身濕透，顧沉扔來的毛巾還帶著體溫。他彈《月光》時把第三小節改成了爵士變奏，雨聲成了最即興的鼓點。

“敢不敢跟我走？“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天臺的風掀起樂譜，城市在雨中模糊成印象派油畫。顧沉指著遠處明明滅滅的霓虹：“那里藏著我的秘密。“

林夕在銹跡斑斑的儲水罐后發現滿地煙頭，還有褪色的電影票根。2018年4月15日，《愛在黎明破曉前》，正是她第一次登臺演出的日子。

八月的最后一周，林夕在琴房發現一束沾著露水的白桔梗。樂譜架上放著全新版本的《月光》，副歌部分畫著兩個牽手的簡筆畫。當她彈到改編的華彩樂章時，顧沉突然從門后閃出，指尖晃著兩枚銀戒。

“這是月光凝固的樣子。“他把稍小的那枚套上林夕的無名指。蟬鳴震耳欲聾，林夕聽見自己說：“下周畢業典禮，你要不要...“

話音被破門而入的程昊打斷。前男友抓著皺巴巴的機票，法國里昂音樂學院的offer在陽光下刺眼。“你以為這種街頭混混真懂你的音樂？“他的冷笑像碎玻璃扎進耳膜。

顧沉松開的手掌慢慢攥成拳頭。林夕看著他消失在走廊盡頭的背影，戒指在掌心烙出紅痕。

真相在平安夜被撕開。林父的勞斯萊斯停在酒吧后巷，雪粒撲在顧沉滲血的嘴角。“離我女兒遠點。“支票飄落時，林夕才知顧沉母親正是二十年前為林家頂罪的會計。

“你早知道了對不對？“林夕砸碎那杯熱可可時，顧沉正在擦拭她送的水晶琴鍵掛墜。海鹽混著淚水滑進嘴角，他最后一次彈起《月光》，在副歌部分按下終止符。

巴黎的秋天，林夕在瑪黑區聽見熟悉的琴聲。櫥窗里的男人正在調試古董鋼琴，尾戒在暮色中泛起舊月光。她握緊無名指上的銀戒，轉身走進鋪滿梧桐葉的雨巷。

巴黎的秋天總是來得猝不及防。林夕裹緊風衣，踩著滿地梧桐葉走進瑪黑區。暮色中的古董店櫥窗里，一架老式鋼琴正在演奏《月光》。

琴聲戛然而止。

顧沉抬起頭時，林夕看見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慌亂。他瘦了，下頜線條更加鋒利，左手尾戒換成了她送的那枚。櫥窗玻璃上倒映著兩人的身影，仿佛時光倒流回那個雨夜。

“好久不見。“他推開店門，風鈴叮咚作響。林夕聞到他身上若有似無的雪松香，混合著古董店特有的檀木氣息。

店里堆滿老物件，一架立式鋼琴占據了大半空間。顧沉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琴鍵：“這是我母親的遺物，上周剛從里昂運來。“

林夕的視線落在琴箱夾層露出的牛皮紙角上。顧沉順著她的目光，抽出一疊泛黃的樂譜。最上面那張寫著《雨巷》，字跡娟秀，卻只寫到第二樂章。

“她生前最后一首曲子。“顧沉的聲音有些啞，“一直沒寫完。“

林夕翻開樂譜，在最后一頁發現夾著的賬本復印件。二十年前的日期，熟悉的公司抬頭，還有她父親的簽名。每一筆款項都標注著“特殊支出“，金額觸目驚心。

“你早就知道？“她抬頭看他。

顧沉從抽屜里取出一個鐵盒，里面是褪色的電影票根和皺巴巴的信紙。最上面那封寫著：“給未來的你：如果有一天遇見一個彈《月光》會哭的女孩，請替我好好愛她。“

林夕認出那是顧沉的筆跡，日期是十年前。信紙已經發黃，字跡卻依然清晰。

“天臺上的儲水罐里埋著這個。“他苦笑，“我以為永遠不會有打開的一天。“

窗外飄起細雨，巴黎的暮色溫柔得不像話。顧沉的手指輕輕搭上琴鍵，彈起那首未完成的《雨巷》。林夕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和記憶中的雨聲重疊。

“留下來。“他在副歌部分停下，“這次換我來追你。“

風鈴又響了，月光透過櫥窗灑在琴鍵上。林夕看著無名指上的銀戒，輕聲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