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渡水(二)
- 永遇樂:西風(fēng)殘照
- 造樓用不著木頭
- 2054字
- 2025-05-03 01:08:05
孫卓是被一陣刺耳的銅鑼聲驚醒的。
“敵襲——!”
帳外此起彼伏的慘叫聲像刀子般扎進耳朵。他猛地掀開被褥,連靴子都顧不上穿,光著膀子抓起佩劍就沖了出去。
眼前的景象讓他渾身血液瞬間凝固。
整個大營已經(jīng)陷入一片火海?;鸸庵?,他看見自己的士兵像無頭蒼蠅般四處逃竄。有人連兵器都丟了,光著腳在泥地里狂奔;有人跪地求饒,轉(zhuǎn)眼就被亂刀砍倒。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味和皮肉燒焦的臭味。
“穩(wěn)??!給我穩(wěn)……”
他的命令淹沒在一片喊殺聲中。一支流矢擦著他的臉頰飛過,帶出一道血痕。趙琰這才意識到——敗局已定。
轉(zhuǎn)身要逃時,一個炸雷般的吼聲在身后響起:
“狗賊休走!”
孫卓驚恐回頭,只見一個絡(luò)腮胡子的壯漢揮舞著砍柴斧朝他沖來。那漢子赤著上身,胸口一道猙獰的傷疤還在滲血,卻跑得比豹子還快。
“我是……我是朝廷命官,繞我一命可……”
求饒的話還沒說完,斧刃已經(jīng)劈到面前。孫卓本能地抬手去拔劍,卻發(fā)現(xiàn)自己怎么也拔不出來那把劍。
斧光閃過,如同匹練飛光。
他的最后一眼,是看著自己無頭的身體緩緩跪倒,然后癱在了鮮血之中。
那顆戴著梁冠的頭顱在地上滾了幾圈,最后停在一灘血水里。絡(luò)腮胡子一腳踩住他的腦袋,舉起血淋淋的斧頭仰天長嘯:
“狗賊已死!降者不殺!”
這吼聲像野火般在戰(zhàn)場上蔓延。越來越多的義軍跟著吶喊,聲浪震得營帳的殘骸都在顫抖。
“降者不殺!”
“降者不殺!”
孫卓的頭顱被高高挑起,插在了一根燒焦的旗桿上。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正好對著平原縣的方向。
三日后,平原縣太守府內(nèi)。
吳疁盤腿坐在太守府的青玉席上,三足燈樹在身側(cè)投下?lián)u曳的光影。他指尖劃過竹簡上的墨字,偶爾用一支小刻刀蘸些朱砂在簡上圈畫寫什么。
這時,堂下傳來壓抑的抽泣聲——太守的老母親緊緊摟著兩個孫子,十一歲的長子死死咬著嘴唇,血絲順著下巴滴在錦緞衣襟上。七歲的幼子尿了褲子,卻不敢動彈,任憑尿液在青磚地上積成一灘。
三人跪著堂下,都壓抑著哭聲。
皮靴踏碎庭院落葉的聲音由遠及近。許戎大步跨入廳堂時,身上的血腥味驚得幼童打了個嗝。他單膝砸地,甲片上的血垢簌簌而落。
“屬下無能!”許戎的聲音像砂紙磨過粗糲的城墻磚,“那狗官趁亂搶了匹馬,往南邊跑了,估計……估計……已經(jīng)渡過河水了……”
吳疁眼皮都沒抬,刻刀劃過竹簡上一行數(shù)字:“永隆二十四年,平原餓殍三百具。”他輕笑一聲,“無妨,且讓他多活幾日?!彪S后放下竹簡與刻刀,與許戎交代了幾項事務(wù),并讓他務(wù)必好好督促完成。
許戎領(lǐng)了新的軍令正要退下,忽然瞥見那老幼三人。他猶豫片刻:“主公,這些家眷……”
“咔嗒?!?
吳疁又拿起另一卷竹簡。
這次是郡里徭役名單,密密麻麻寫滿了“逃“、“死“等字樣。
“你忘了軍規(guī)?”
吳疁的聲音平靜得像在討論明日天氣。
許戎抱拳的手微微發(fā)顫:“侵擾妻女者斬!屬下這就……”
“太守府上不是有些黍米嗎?給他們兩斗。“吳疁突然打斷,刻刀指了指老婦人發(fā)髻上的木釵——那是支粗糙的桃木簪,與滿室金玉格格不入,“然后,讓他們從北門走?!?
老婦連忙帶著兩個孫子磕頭道謝。
當許戎扶著老婦人起身時,那七歲幼童突然掙脫祖母的手,沖向案幾的方向:“還我爹爹的……”
老婦人慌忙去拽,卻見吳疁已從懷中取出方銅印——正是平原太守的龜鈕官印。他隨手將印璽拋給孩童:“拿去?!焙⑼翥堕g,他又抽出案頭一卷竹簡,“這是你家族譜,一并帶著?!?
城門處,許戎望著祖孫三人蹣跚遠去的背影,突然想起自己死在官倉的叔叔。那日他搶了把霉粟,被衙役用鐵尺打碎膝蓋時,也差不多是這樣佝僂著走的……
許戎的腳步聲還未完全消失在廊外,盧淵便已掀簾而入。這位年過三旬的老將甲胄未卸,腰間佩劍的皮鞘上還沾著血漬。
“主公。”盧淵拱手行禮,衣袖上還沾著幾分城外帶回來的塵土,“屬下有一人才欲薦?!?
吳疁聞言,將手中竹簡輕輕擱在案幾上。青玉席下的炭盆發(fā)出輕微的噼啪聲,映得他眼中精光閃爍:“哦能讓思靜(盧淵字)這般急切,想必,必非是尋常人物?!?
“平原縣計吏姜槐,字子桐?!北R淵上前一步,從懷中取出一卷簡冊,“此人自幼與屬下同窗,雖是年輕,但精于籌算,通曉錢谷。更難得的是……”他雙手呈上簡冊,“這是他在縣衙任職三年間,暗中記錄的太守貪墨實證。這是其中一卷,請主公過目。”
吳疁接過簡冊,牛皮繩上還帶著體溫。展開時,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如蟻排衙,每一筆都標注著時間、經(jīng)手人甚至交接暗語。在“永隆二十四年春賦”條目下,朱筆批注著:“實收粟米四千三百斛,上報三千斛,差額藏于西倉夾壁。”
“好個姜子桐?!眳钱溨讣廨p叩案幾,忽然抬頭,“人在何處?”
“就在府外候著?!北R淵眼中閃過喜色,“此人雖在縣衙任職,卻常周濟貧民。去年冬日……”
話未說完,門外傳來清朗聲音:“罪吏姜槐姜子桐,求見將軍。”
吳疁瞬間挑眉朝門口望去。
但見一青衣男子行禮于門外,約莫二十出頭,身高不高,面色清秀,眉毛又長又濃。全身上下最引入矚目的是,他腰間竟掛著把磨得發(fā)亮的鐵算盤。
“進?!?
……
“姜槐,字子桐,平原人,家世寒微。少時嘗為公孫氏牧牛。一日,午后風(fēng)和,憩于牛背,夢乘五舟經(jīng)日邊。其父往尋之,見槐通體赤光,竟映半空皆赤。公孫氏有異之,遂以女妻焉?!薄秴菚そ眰鳌罚ㄠ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