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冬天異于往常,溫度低得多了。學校里茂密而古老的榕樹,隱藏著不可說的神秘。自開學以來,這里就沒少下雨,大多數的日子里,天氣都是陰沉沉的。我很少抬頭看天空、看太陽,因為這里的榕樹太多了,我以為,是這些榕樹帶給了我灰色的回憶。
我不喜歡這里,雨天太多了。每次離開教室沖回宿舍,我的布鞋就會浸泡在五厘米厚的水中,襪子與我的腳宛若在熱烈地濕吻,令我難受的很。在這里,我幾乎沒有快樂,我知道,這也是我自己的性格問題帶來的后果。
回憶起那些年、那些事和那時候的我自己,我的心中滿是內疚與痛苦。我從來沒認認真真、詳詳細細地記錄過自己生活中的人和事,今天突然冒出了想寫下來的念頭,不是為了記住,卻是為了面對。
一樣是雨天,我遇到了入學以來的第一個朋友——姍姍,她有一些男孩子氣,但為人很好,只是,我最后還是傷害了她。第一周軍訓,我和她一起吃飯,她以為我們已經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了,便在吃飯的時候,直接拿她用過的勺子從我的盤子里挖走一顆肉丸,這使愛面子的我覺得很丟臉。并且那時的我是一個拮據又營養不良的女孩,認為她這樣有占我便宜的意思,便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漸漸疏遠了她,轉而親近初中同校的校友。我常常看到姍姍形影單只,眼神中蒙上了一層落寞,但我不為所動。
我的前桌是兩個男生,其中一位特別喜歡在上課的時候講話,嘴巴總是唧唧喳喳個不停,有時候上課還睡覺。當時的我已經坐在教室的倒數第二排了,遇到這樣的前桌,我的內心是崩潰的。急于求進的我總是生悶氣,疏遠了坐在我周圍的同學,甚至包括我的同桌。有時候,我也會因為跟不上老師的教學任務速度,或者因為太想回家(當時學校安排住宿生五周才能回一次家)而偷偷地哭。直到第八周后的某一天,那個愛講話的男同學主動問我上課的時候老師講什么,我的心情像火山般爆發了一樣,生氣地吼道:“你上課總是在說話,我怎么聽得到啊!”說完后,我的情緒一下子失控了,往日的委屈在此刻竟然從我的心里順著淚水涌出眼眶,連“隱忍”這道圍墻也無法阻攔,我趴在桌子上哭了起來。那個男生也很生氣,大聲地把我罵了一頓。這還是后來老師調解的,但我當時并沒有主動跟他和好,對他的厭惡也慢慢變成了淡漠與躲避。從此以后,他見到我都忍不住給個冷臉。
接下來的日子里,為了更安心地學習,我拒絕了與任何同學進行過多的交流與來往,雖然我知道這并不好,但人際交往一直以來都是我逃避的問題,現在想想,也的確偏執了些。
有一天晚上,我還呆在座位上做數學題,教室的背后有幾個參加演講比賽的同學在討論贏了比賽買什么東西,突然,我聽到有人大聲地喊我的名字——“小霜!小霜!”
我以為是聽錯了,沒搭理。
一個女生走了過來,若無其事地說:“班長叫你,怎么不應?”
我轉過了頭,是的,從未跟我說過一句話的班長正看著我:“小霜,你覺得比賽贏的獎品是什么比較好?”
我愣了一下,小聲地說:“都可以。”
“鉛筆怎么樣?還是卷筆刀?學習用具還是零食?你想要什么?”
我已經感覺到臉開始發熱,或許是因為太少跟別人說話的原因,竟覺得有些不自在,但我深呼吸了一下,淡淡地說:“學習用具吧。”回想起來,這應該是我這么久后第一次跟男同學說話。因為那一次的矛盾,我變得更不愿跟男生說話了,這次竟破了例。
后來,每個月總有那么幾次,班長都主動找我說話,但習慣孤獨的我并不領情,反而認為這給我帶來了困擾。我拒絕了班長給我的書撐,拒絕與他一起做生物實驗,拒絕他想要成為我的朋友的好意,拒絕與他有更多的交談。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當時的我把所有人都當成競爭對手,把所有的交流都當成浪費時間、影響學習,把所有的關心都當成了施舍與同情。那時的我極為好強,且心里已經被那虛無的虛榮心填滿,對待任何事物都極其不屑。
“寧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為此態也……”我的腦子里不斷重復著已經學過的課文內容,心理上認為自己是一個高潔而無法忍受污言穢語的人,所以每當聽見有同學說一些臟話,便忍不住露出鄙夷的神色。漸漸地,不合群的我惹來一些同學的注意,在許多時候,我都聽到他們議論、嘲笑我。
我變得越來越自閉,越來越沒有自信,常常自己一個人低著頭走。某次晚自習的時候,我聽到越來越多的人在講我的壞話,我的內心很壓抑,看著面前剛發下來的試卷,右上角那對丟人的紅色數字,我的腦子在發燙發脹,我的內心在掙扎著:“不行了不行了,我要發瘋了……受不了了。”
那個學期的最后一周里,我提不起精神,每天都渾渾噩噩的,充滿了厭學情緒。期末考試期間的某個早上,我還差點遲到,不得已沒吃早飯便去考試了。第一科考試完成后,我經過學校的小賣部,看到旁邊塞滿垃圾的垃圾桶上有張皺巴巴的雙行紙,上面有歪歪扭扭的幾個字,我忍不住看了看,結果發現那幾個字有點像我的名字,我突然被嚇了一跳,懷疑有人在詛咒我,心情變得有些低落。
早在考試前,我就聽過有女生要捉弄我的計劃,因為害怕被嘲笑,我晚上回到宿舍的時候都不敢早點睡覺,而是躲在廁所里背化學書本的內容。有好幾次我是呆在廁所里面睡著的,第二天的時候自然會犯困,趴在桌面上呼呼大睡,同學們早發現了我的異樣,但并沒有一個人問我“怎么了”。整個學期的后半階段,我的耳朵都在忍受著無處不在、無時不在的不懷好意的議論,我的心里難受至極,每天都紅著眼。
考完試的第二天,我便早早坐車回家了。在車上,我不禁問自己,是否真的喜歡這個學校。其實不是,我只是考上這個學校、在這個學校讀書,以滿足自己的虛榮心而已。突然,我聽到一個從背后飄來的聲音,似乎在問我,是否還能忍受同學說的那些傷人的話,是否還能在那里繼續讀下去,答案是:不能。那個聲音又說,竟然已經無法忍受,為什么還要忍下去呢?我把頭靠在車窗,心里說著:“不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