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裂隙內的眾人最終接受了源賴朝的提議,按照他的規則分配寶物。
沒有人有異議。
也沒有人敢有異議。
四部分完東西氣氛還算和諧,民間超脫者那邊論功行賞,兩位出力最多的尊者級超脫者各得一件,剩下的兩件由初入超脫的眾人比較內部分配。
到了這個時候,戰役才算真正的結束,許多人稍作整備就準備離開。
景川知雨在囑咐警視廳和縣警本部隨行人員某些事項時,有一道人影拂袖飛來,飄然若仙,是深澤秀行。
“景川警視,恭喜你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深澤秀行在景川知雨摒退了周圍的警察后笑容和煦的祝賀道。
“那是源君拿到的。”景川知雨抿了抿嘴唇,給出了這樣中肯的回答。
聽到這句話,深澤秀行的眼睛不禁微瞇,似乎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
但他面上并未表露,反而意有所指的直接開口說道:“但總歸是你們警視廳的,如果源尊者愿意的話,這次景川警視能換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了。”
“這要看源君的意思,我們警視廳內部不強迫任何人交出自己的東西。”
“總之還是祝賀你們了。”
深澤秀行僅憑這兩句話就在內心愈發篤定了某件事情,心思心思活絡起來,安靜片刻之后話鋒一轉又道:
“話說源尊者應該就是前陣子在神奈川縣的神秘超脫者吧,你們隱藏的真夠深的,沒想到竟然要對那位開始下手了,不過也好,他做的事的確人神共憤,宮司大人曾經也頗有微詞。”
“這就不方便透露了。”景川知雨微不可查的皺了下細眉,不愿多說。
“理解。”深澤秀行笑呵呵的也沒在這個話題上繼續,轉而又語氣真誠說道:“還請景川警視轉告源尊者,伊勢神宮誠摯的邀請他最近能來做客。”
景川知雨深深看了他一眼,美眸中閃過警惕,輕聲道:“這種事情還是等出了界域由深澤桑親自告訴他吧。”
“好。”深澤秀行笑著應下。
交談過后,兩人又低聲商量了下覺得差不多該出去了,景川知雨隨即抬頭掃視周圍,尋找著源賴朝的身影。
很快她的視線便定格下來。
遠處仍有黑紅深淵氣息倒灌的斷碑處,源賴朝正看著中央陷入沉思。
她走過去時發現源賴朝的指尖正迸發金色光芒,如陽春化雪般溶解著自上而下龍卷似的黑紅氣息,似乎是在做著一種實驗,然而這縷光太過微弱,只是消融了這道龍卷微不足道的幾縷,不仔細看的話甚至都不會發現。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景川知雨貌似還看見他的指尖迸出一縷銀色光輝。
“源君,我們走吧。”
她在等待片刻后輕聲提醒道。
然而源賴朝卻充耳不聞,只是放下了手,從上衣的兜里掏出了一包香煙,虛掩著抵擋黑紅龍卷倒灌所帶來的強風,煙絲在昏暗中被點燃發亮。
源賴朝沉默著抽著這支煙。
從嘴中呼出的灰色煙霧被黑紅龍卷拉扯進去,算是個天然的抽煙機。
他突然問道:
“除了用「若山牧水歌碑」這種歸納性的寶物能鎮壓深淵裂隙,以及法網結界外,還有其他方法能鎮壓嗎?”
“這…”景川知雨聞言腦海中立馬浮現出一個猜測:“您想要做什么?”
“深淵裂隙真的無法永閉嗎?”源賴朝沒回答她,似自言自語的反問道。
景川知雨確定心中所想,強行壓住想要回答的沖動,正打算開口勸返時,遠遠傳來了一道沉穩的男性聲音。
“當然可以。”
兩人側過臉,是深澤秀行邁著穩重的步伐走了過來,站定在兩人身前。
“源尊者。”他行了一禮。
“你好。”源賴朝頷首回禮。
“新歷彌生七十余年間,日本共誕生過一百三十七處深淵裂隙,其中八十三處在內陸,五十四處在沿海,目前鎮壓狀態的共一百二十四處,十三處于噴發狀態,而且全部都在沿海。”
他繼續解釋:“深淵裂隙隨時會誕生,但也可以永遠鎮壓,并非像這一處大多數都處于「休眠火山」的狀態。”
“代價呢?”源賴朝只問關鍵。
“以國寶級的光明系寶物引動蘊含的全部本源,將深淵裂隙充斥撕裂。”
深澤秀行給出了這樣的回答。
源賴朝看了一眼已收斂光華被自己斜插在地上的鬼切,又瞥了眼景川知雨嫻美的臉頰,問道:“就這一種?”
“當然還有…”
“深澤桑!”
景川知雨的聲音突然嚴厲。
她美眸怒視著深澤秀行。
然而源賴朝卻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用溫和的語氣開口說道:
“我本人探究的欲望已經產生,即便深澤桑不說,我之后也總有一天會知道,還希望景川桑你能夠理解我。”
好奇就會想探究,探究就能夠得到真相,因為源賴朝擁有相應的力量。
信息差這種東西一直存在。
只不過想打破信息屏障,要么有著超出常人的智慧取巧,要么有著絕對足夠的實力獲取,除此之外是別無他法,而源賴朝目前剛好擁有后者。
景川知雨緊抿紅唇,望向源賴朝的眼神轉為復雜,本來緊握的拳頭逐漸放松,最后微微低頭沉默了下來。
深澤秀行察言觀色,也同樣沉默了許久,這才又重新緩緩開口說道:
“還有一種,就是擁有光明力量的人朝深淵裂隙傾注本源,就比如三十年前的清水寺圣僧,朝界域內灌注無邊佛力,最后立地作化,身軀后化為佛家舍利子,徹底凈化了那一處深淵裂隙,成了名副其實的「死去火山」。”
“凈化嗎…”源賴朝若有所思。
光明凈化黑暗,邏輯講的很通。
只是付出圣者生命才能徹底鎮壓的話,這個代價是不是有點太大了。
而且在源賴朝光覺的感知中,這處界域并沒有想象的無邊無際,反而不算大,估摸著也就才方圓幾十里的范圍,只是沒有人的目力有限而已。
“之前景川桑說過,這處深淵裂隙被鎮壓已久,是不是比那處由清水寺鎮壓的要弱許多?”源賴朝接著又問。
“沒錯。”深澤秀行點頭:“這片界域不算大,在一百三十七處深淵裂隙的界域范圍在倒數前十,但處于三縣交匯之地,所以才顯得重要,現在能形聚出一只天災級的怪物已是極限。”
“我懂了。”源賴朝安靜的聽完后點了點頭,指尖微彈后煙頭散為灰燼。
他看著宛如龍卷的黑紅氣息倒灌入斷碑文中央,一點一滴的補充著巨鳥的虛影,預計七八個小時就能凝實。
按照剛才分配寶物前這位深澤秀行的態度,想調遣更強的陰陽師或神職人員在巨鳥重現人間前恐怕并不現實,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上層不重視這件事,還是鹽見岳山麓的封印能困住這只天災級的巨鳥一些寶貴的時間。
他只記住了青山文澤在外面時告訴自己的幾句話,以及波及的范圍。
或許之前的他會在戰役后離開。
但現在的他卻不會。
源賴朝并不認為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反而認同是權利越大責任越大。
然而他依舊想做些什么。
或許就像景川知雨當時跟他介紹本源性質時的一樣,擁有什么性質的本源,就會逐漸被同化什么樣的品格。
這不是弊端與殘缺。
而是一場潛移默化的洗禮。
連自己所行之道都不能下定決心的人,即便器量再大也終究是在做無用功,不可能攀登到天梯最上階瞭望。
囚禁殘疾人士的事件沒結束,他心里一直記得,也是打算以靜制動。
但現在的情況不同。
然而目睹自己能做同樣想做的事卻不做的話,這無異于折斷自己翱翔的雙翼,器量會變小,決心會動搖。
憐憫眾生,予己大任。
源賴朝有著這樣的理想與決心。
理想并不是犧牲與奉獻,而是一種通過自己不懈的努力,一點一滴實現輝煌藍圖與美妙事物的念想,然后從中獲取成就感,并非全盤為了他人。
我殺你,與你何干。
我救你,又與你何干。
真正內心強大的人,根本就不會去在乎外界或褒或貶的看法與聲音。
救了人可能不會被感激,因為他本身就在尋死,殺了人也可能不會被憎恨,因為他可能認為是一種解脫。
想通這一點,決心就定了。
“你們先出去吧。”源賴朝突然道。
“不行!”
“源尊者…”
“我不同意!”景川知雨嫻美的臉頰面色大變,跨步上前抓住他的手臂。
“源尊者,恕我直言,雖然我知道您的實力很強,但凈化深淵裂隙實在太難,說的功利一點,您活著繼續向超脫之路攀登,比凈化這一處界域耗費根本甚至可能喪生要有價值太多。”
深澤秀行也沒想到源賴朝竟會有如此的器量和仁德,同樣出聲勸阻。
他現在有些后悔告訴源賴朝了。
但聯想到歷來擁有光明力量之人的共同秉性,他又重新在眼前這個男人身上看到,也是發自內心的敬佩。
天空暗淡,黑紅色的詭異深淵氣息倒灌時卷起呼呼風聲,別無他聲。
“那陰陽寮之主,或者幾位大神宮的宮司能盡快過來鎮壓這處地方嗎?”
“恐怕…暫時不能…”
聽到意料之中的回答,源賴朝看向站在自己身側的景川知雨,微風卷起她的秀發,有藍楹花的香氣不斷涌入鼻間,他笑道:“放心,我只是嘗試一下,如果不行的話我肯定會放棄。”
“我絕不同意!”景川知雨一改往日的溫柔,臉色堅決無比:“現在立馬跟我一起出去,請您不要這么任性!”
“我這樣做也算是任性嗎?”
“是,任何人將自己的生命當作兒戲都是任性,我是警察,有權矯正!”
“聽話。”
源賴朝也不避著深澤秀行,俯下腦袋貼近她的耳邊,凝音成束低聲說道:“我還有很多事要做,這件事我自己心里絕對有數,你就先出去吧,幫我把著門,有你在外面,我才放心。”
景川知雨耳垂酥酥麻麻,似有一股熱流涌動,尤其是被源賴朝溫熱的氣息沖擊時,她感覺半邊身子都酥了。
她被弄的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即便這樣,她也沒松開抓住源賴朝袖子的手,反而攥的更緊,更嚴。
“源…”深澤秀行欲言又止。
“毋須多言。”源賴朝擺手。
他接著道:“十分感謝深澤桑的信息,你們都先出去吧,我嘗試一下。”
深澤秀行不敢輕易回答,只能看向臉色緋紅的景川知雨,同時心底微微一沉,感覺到了兩人關系的特殊。
景川知雨拉著她沉默不語。
深澤秀行面露無奈,清楚這類人的執拗,微微嘆了口氣后只能說道:
“事不可為請立刻退出,因為凈化深淵裂隙的中止的話,這片界域的深淵氣息會瘋狂反撲,到時候在鹽見岳山麓的結界大門能否保持穩定還是兩說,但…我還是希望您能暫時放棄。”
源賴朝點了點頭表示認可。
但究竟會不會這樣做,深澤秀行心里沒底,也沒辦法猜測他會怎么做。
畢竟幾十年來掌握光明力量的人屈指可數,算上源賴朝,有記載的本源尊者不過三位,神宮與寺廟雖然也有不少人掌握光明,可不夠純粹,凈化的力度自然要弱上不少,更何況深澤秀行也摸不準源賴朝走到了哪一步。
如果接近半圣,或許還真的能活著永鎮這片深淵裂隙的界域也說不定。
“去吧。”源賴朝輕拍了下景川知雨的抓著自己的手,同時對著深澤秀行點了點頭,示意他可以開始清場。
景川知雨仍舊低頭不為所動。
源賴朝輕松掰開了她的手,并不是他的力氣大,而是景川知雨明白自己勸不了他,卻依舊表明不愿的立場。
半響后,景川知雨抬起了頭。
她一言不發的和源賴朝對視。
深澤秀行見狀不再遲疑,立時飛上黑紅天空,鼓蕩周身神力大聲喊話。
“所有人,立刻退出界域!”
“所有人,立刻退出界域!”
夾雜著神力的聲音清晰的傳入眾人的耳中,大家都開始行動起來,有序排隊之后按照次序朝結界域門走去。
景川知雨咬著淺紅唇瓣,白皙修長的手掌重新握住刀柄,轉身離開。
她這次依舊沒有回頭。
相比于數千米開外準備離開的眾多超脫者相比,很快唯獨留在深淵氣息盤旋倒灌斷碑處的源賴朝看起來就很顯眼了,身影也更加的單薄寂寥。
有剛才被他護持的民間超脫者發現了這種異樣,低聲跟同伴交流起來。
“那位源尊者怎么不走?”
“關你屁事!這種大人物在想什么咱們怎么知道,趕緊回去吃點飯吧。”
“混蛋!你忘了人家救過你了?”
“我記得啊,但就算人家想做什么咱們也幫不上忙,還不如走掉別添亂子了,你這家伙以為我是白眼狼嗎?”
“那是什么?”被反問的年輕男人沒有回答,反而愣愣的望向了遠方。
另一個男人疑惑回頭,視線便映入了漫天耀眼的金光,而金光中央隱約還能看到一道身影,但隨著金光愈發璀璨這道身影的能見度就越來越低。
“是光…”他下意識的道。
與此同時,還在深淵裂隙界域內沒通過結界之門離開的人也都看見了。
“那位源施主這是要…”
“深澤大神官,即便這處深淵裂隙被鎮壓已久,可非圣者想要…”淺草寺的其中一位灰袍老僧看向了深澤秀行。
“源尊者自有考量。”深澤秀行站立于空中同樣看向遠方,臉色未變。
“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
兩位淺草寺老僧低念佛號。
有人敬佩,自然也有人詆毀。
陰陽寮那位之前被打壓的中年男人臉色陰郁:“竟然還妄想要徹底鎮壓這處深淵裂隙,也太自不量力了吧。”
“閉上你的狗嘴!”
這道嬌呵聲才剛響起,藤田征樹的眼簾內就浮現出一道湛藍劍氣,同時以一種極為驚人的速度朝自己逼進。
他面色大變,匆忙撒出一道閃爍著紅光的符咒,在身前迅速形成火罩。
水火交融發出滋啦啦的蒸騰聲。
藤田征樹擋下了這道劍氣,怒視著踏空而來的景川知雨,不知道這位平常以溫柔著稱的警視廳大劍豪今天到底吃了什么槍子,咆哮道:“景川知雨!你知道你現在是在做什么嗎!?”
“如果你再敢有不利于國家安全和攻擊正在執行重大安全任務的公務人員的言語,我有權將你拘捕甚至立刻擊斃。”景川知雨的臉頰上面無表情。
“你…”藤田征樹正欲說話。
然而只距離七八米外的景川知雨身形一閃,匹練銀芒乍現,在藤田征樹還沒反應過來之際便已經擦身而過。
“這只右手就當作懲戒!”
景川知雨一甩長刀,銀白刀身上的血液抖落在地,隨即便緩緩收刀。
藤田征樹一時間瞪大眼睛,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右手齊腕而斷無力地掉落在地,隨即血液似噴泉般狂噴。
“啊啊啊!!!”慘叫聲連綿不絕。
其他還在場的人全都看傻了。
這種距離,別說「溝通陰陽,驅鬼通靈」的大陰陽師,哪怕是「貫徹天地,割曉晝夜」的圣者都有危險,畢竟對于體魄類超脫者而言,距離就是他們最大的武器,尤其是在神職人員和陰陽師未曾進行過先手準備之時。
這已經無異于一名狙擊手在各種有利的環境下用狙擊槍瞄準普通人。
造成現在這種局面,深澤秀行并不感到意外,但他擔心陰陽寮的人會在此抗議誤了大事,隨即便當機立斷。
“閑雜人等立刻退出界域!”
如白熾般的純白色神力如浪如潮的涌出,裹挾著還沒出結界域門的超脫者傳送,也包括陰陽寮的人,后者那位老年陰陽師此刻的臉色也黑如鍋底,但還是攬著同伴當即飛出了域門。
等到深澤秀行和景川知雨最后要離開這片深淵裂隙的界域時,數千米外遠方已經看不見半點源賴朝的身影。
他們回頭望去,只能看見漫天的金光狂耀,幾乎染透了那一片天地。
而這種金光神曦還在劇擴。
詭異不詳的黑紅色深淵氣息也仿佛被激怒,風高怒號,在那片耀眼金光的對側形成了一個龐大漩渦,宛如臺風過境,傾盡全力抵御吞噬著光芒。
天地昏暗,好似世界末日。
地面開始劇烈震動。
整片黑紅天地都像要支離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