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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大雨留人 翰林夜話

學舍中徐階散學的話音剛落,烏蒙蒙的天上就落下了雨點。

外面街道上,處處可見快步奔走找地方避雨,或撐了油紙傘匆匆忙忙回家的身影。翰林院中,倒也偶爾能見到三兩個匆匆跑出學舍的,不過更多的還是選擇留在屋檐下避雨。

徐正卿站了兩個多時辰,腳底板雖然酸痛,但勝在心態比較放松。

放眼望去,可見彼時整個翰林院中,正是一副閬苑閣樓,園林亭臺的雨景。

滂沱大雨,將屋頂瓦礫、地面磚塊都沖刷得格外干凈。

“這個時節,還有這么大的雨,應該是最后一場了吧?”時令節氣總是人們熱衷的話題,無論庶民儒生都難以避免。

“是啊,下完這場雨,祭拜了孔老圣人,進入九月的京城就該開始轉涼了,這幾年都是如此。”

眾人聞聲點了點頭。

他們站在屋檐下,本是想著等雨勢小一點,再冒雨回家的,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隨從送傘,不想這雨,不但不見小,還跟瓢潑一般,沒多大一會兒,便可見屋頂上的水渠處的水流瀑布一般傾瀉而下,厚重的云層之中,隱隱藏了幾聲雷鳴。

不多時,果然就見到白茫茫的雨幕之中,走進來幾道身著蓑衣或撐著傘的身影,大概是前來送雨具的人。

待得他們走近,便抬起頭來尋找自家主子的位置,迎上去或是遞傘,或是幫著自家主子穿戴整齊,護送出去。

旁側養了隨從卻還未等到雨具的,見得這般場景,也免不了埋汰幾句,責怪其忒不機靈。

就這么一出一入幾個來回,雨勢雖見不到有明顯的變小,留下來的人卻漸漸少了。

“叔大家中仆人怎還不見送傘?”徐正卿望向旁側的張居正問了一句。

他和李春芳等人因為走出學舍的時間比較遲,也都沒有遇到送雨具的人,逐漸聚成了一堆,頗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張居正淡淡道:“翰林重地,張某自不敢讓家仆踏足。”

“我看這雨勢,怕是短時間內沒法小下來了,要不我等先回值房中坐一陣,等雨小了再走?”

“我倒是無所謂,不知子實兄認為如何?”徐正卿看向李春芳。

李春芳將目光從天空中收回,說道:“那便回吧,反正這個時候,回到家中也無事可做,還不如留在值房中,整理一下今日所學所聞。”

“子實兄才學力壓我等也就罷了,竟還如此勤勉,真叫某汗顏得無地自容啊!”

幾人就這么有一句沒一句的談笑著,往值房中走了回去。

不過,總歸不是每個人都想要散班之后,繼續工作的。

值房中沉寂一陣過后,忽然又有一人說道:“反正閑來無事,要不我們接著懷安佳節前的治世話題,再行討論一番?”

“程朱理學,先朝圣賢難以自圓其說,本朝在陽明先生的心學浮世之前,亦是理學當道,我輩讀書人墜入此等云霧之間,當如何擇決圣賢之道?”

“泰山學派創始人王艮,曾以怪異之身,自號模仿孔圣人周游列國之裝扮,宣講的卻是陽明先生的學說,難不成這真正的儒學正統,真是陽明先生的心學?”

胡正蒙接話道:“你這故事怕是只聽了一半吧,陽明先生的心學,所展現的東西雖與程朱理學有所不同,可那仍是王道治世學說,而他王艮說法簡直就是大逆不道,怎會是陽明先生的說法?”

殷士儋擼了擼袖子才發表觀點道:“說得不錯,光是他將道釋義為市井日常,一改往昔陛下的天子威嚴,認為百姓的生活才是根本,皇上的政權只是細枝末節,這一觀點簡直就是滿嘴胡謅,難道我輩之前,諸多圣賢所追求的東西,在他的眼中不過都是細枝末節?”

徐正卿笑道:“這種言論,當初就沒有引起皇上的怒火?”

原主本就是王學的熱衷者,對于“知行合一”“致良知”等諸多思想有深入的了解,這種認知也全然保留在了現在的徐正卿腦子中。

那日的飯后“茶話會”中,不過是閑談打趣不夠深入,與今日之談大相徑庭,如今這些人的說話語氣、神態,已有了幾分辯論的火藥味道。

胡正蒙搖了搖頭說道:“聽聞此言皇上是何態度,我等無從得知,但京城中的讀書人可是炸了鍋了。

在京的王門弟子,都深深為他的這種言論感到震驚,個個跟吃了死耗子一樣不敢幫他說話,還諸多勸諫。

虧是有人抓緊書信往江西告知陽明先生事情的來龍去脈,還是陽明先生親自寫信來京,才把這人‘請’了回去。”

“如此說來,此事陽明先生確是不知情的,此番說法自然算不上是心學的真諦。”

李春芳笑也放下筆來,笑問道:“懷安不是對王學頗有見地?你對此事怎么看?”

今日這小小屋舍之中,匯聚的人多是平時愿意鉆在書窟窿里遨游的人,對于本朝、先朝發生的事情也多有了解。

徐正卿倒也不怯場,朗聲說道:“程朱理學追求內圣外王,以‘天人合一’為境界,雖學問、躬行讓人稱道,但其學說可有轉化為事功?

南宋義利道功之說,是以功到成處,便是有德,事到濟處,便是有利。

同期永嘉學派,亦以‘經世致用,義利并舉’為主張。

看似都已經講明道透了儒家學說的道理,卻都與陽明先生心學有異。

先生的心學主張心即是理,主張從立志、從內心去下功夫。

所謂‘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人人心中都有良知,不外乎反求諸心而已。

在陽明先生心中,成為圣賢確不是士紳的權利,士農工商也不必好高騖遠、心游萬里,只要做好本職工作,在事上多磨,以知、行互為根本,自可成為圣人。

亦如孔圣人,在擔任掌管畜牧的乘田時,就關心牛馬茁壯;在擔任管理糧倉的委吏時,就把出入的賬目弄清楚,素位而行,即可為圣。

這些說法與先賢孟子所說的“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人皆可以為堯舜”可謂是同根同源,自然可言正統。

陽明先生的事功,想來也無需徐某再去敘述,戰能平叛治亂,政能經世濟民,因而義利道功,不外乎知行良知四字而已,而這其中的知行,又有互為根源之說。”

值房之中頓時一片寂然。

大抵是從沒有想過徐正卿平日多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竟然能夠說出這般慷慨激昂的驚人話語。

張居正沉思片刻,開口問道:“如此注重功利,我輩學者一旦習之不深,一時僥幸立功,以為立桿見影,見利而忘義,后世士子又當如何自處?”

“即便只求功利并不可取,可不圖功利這天下又當如何?當天下百姓食不果腹,十室九空,賣兒鬻女之時,他們又該向誰哭訴?”

“至于功利一說,先生心學中也有教導,是以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若心光明,便無所畏懼。先人屈原沉江何其壯矣,后世‘水太涼’之說則貽笑大方。”

張居正點了點頭,大概覺得此心學與徐階傳授的有所不同,陷入了沉思。

“那懷安以為,如今我朝是應該與那北虜通貢互市?還是和夏閣老主張那般,收服河套呢?”

不知不覺中,已有人問出了翰林院中明令禁止的話題。

徐正卿道:“某以為歷朝歷代王霸學說,當以王為表象,霸為根本。

我朝雖在皇上當政期間,朝政有所好轉,但不能因為如此就只用仁義的態度治世,軍事方面同樣不能放任潰爛。

所謂刀鋒之下,方能政權穩固;箭矢的射程之內,方能真理清明。況且那本就是我朝國土,哪有不收回來的道理?”

“嘖,這種說法倒是清奇……”

其實徐正卿還想說一句:“這天下,終究是有了百姓之后才會有王的,王若以一己之私,掠天下百姓之錢財,致民不聊生,可謂獨夫民賊也。”

不過稍加思量之后,便果斷放棄了。

以現在無論時機還是身份都尚未成熟,這種大逆不道的話說出來,有害而無利。

話音剛落,忽然瞥見門窗黃紙上劃過一道剪影。

眾人還以為是師長教習,立即噤聲,怎料走出來一個值日官,問道:

“諸位大人,還不回家嗎?值房要關門啦。”

這時候值房中的人才發現,外面的雨早已經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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