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應(yīng)天門。

“慎親王殿下，臣恭候多時?！贝丝?，李云瀟感慨萬千。不久前，這個迎接的官員還被自己痛扁過一頓。如今，他是君，他是臣。

“劉將軍，之前下手有些重，望你見諒?！?

“不敢不敢，您真是折殺微臣了?！眲④姶髿獠桓页?，生怕自己再挨一頓。

“欸，好了。我姐姐呢？”李云瀟率先走進城門，對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搖搖手：“勞煩王公公了，我走著去就好，順便看看這里的風景?！?

“是，奴才謹遵慎親王令旨。”

“潤安，這什么時候封的‘慎親王’？”

“嗯，四月中?！?

今時，已有五月。

這位王公公也是個苦命人，自小家境貧困，年幼喪母，不得已入宮成了太監(jiān)，一路摸爬滾打混成了掌印，也算是到達了人之巔峰——可以每天見到皇帝。自此，老實本分，吃苦耐勞，不耍小心眼，目前也在宮里是如魚得水。所以在李時宜兵變進入皇宮，一眼就相中了他，換了個主子，有驚無險。

一路閑逛。

——

皇宮。

“這就是皇宮啊，真奢華?！崩钤茷t知道，現(xiàn)已是物是人非。

“是啊，以后我就要向你見禮了?！碧K自若走上前，對侍衛(wèi)展了令牌。

“參見慎親王?！笔绦l(wèi)齊齊下跪。

“呃，起來吧，不用動不動就跪?！崩钤茷t無語，這是什么規(guī)矩，見到人就下跪，累不累啊。

“呃，哪天，我上個折子，對陛下提一個建議，呵呵?！眲④娛莻€貫會奉承的，立刻上前討好。

“勞煩了，進宮吧?！崩钤茷t淡淡回應(yīng)，消失在宮墻之后。

半個時辰后。

“阿姊，我來了。”

紅色的宮墻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天塹，高聳而壓抑，將皇宮與外界的世界隔絕。上方的四角天地，雖看似遼闊無垠，卻也如同一張無形的網(wǎng)，將無數(shù)的命運緊緊束縛。這里，關(guān)住的不只是人生，還有那被歲月塵封的夢想、自由與愛情，以及那些在歷史長河中悄然流逝的悲歡離合。

“進去，就很難出來了?！?

“是啊，終將困于一生?！?

“韻兒，過來拜見舅舅?！?

小李韻看樣子只有八九歲，身著粉色宮裝，明眸皓齒，眉眼像極了她母親。

“李韻見過舅舅?！毙±铐嵰?guī)規(guī)矩矩行禮。

“好，她父親呢？”

“她爹啊，是大霄丞相之子，離開的早。”

“嗯，我只是來看看你們，這會兒就走，以后再會。”

千言萬語匯成一句：“保重?！?

——

時間一點點過去，毫無留戀。

現(xiàn)在李云瀟的毒解了，煩心的事只有三件，其一是寒霄閣的內(nèi)政，其二是來找他比武的，其三就是蘇小侯爺惹的禍，需要他挨個去道歉處理，他總算是知道了師父當年的苦楚。

每日處理政務(wù)，還要教導(dǎo)師兄的女兒秦落錦。雖然隨母姓，但她還是經(jīng)常去看她父親，也不恨了。

他也經(jīng)常勸蘇自若和傅行知成親，蘇自若說還想玩幾年，傅行知答自己有心上人，但前幾年死了，所以不用再說成親的事了。

“倒是你自己，為什么不成親？”

他總是“呵呵”一笑：“就我這個身體，就不去禍害人家姑娘了?！?

要說唯一的問題，就是他的身體，每況愈下，舊疾本應(yīng)該好好養(yǎng)著，但他從來不管不顧，依舊日夜操勞。

結(jié)果，不出所料，病倒了。

“小小風寒，沒什么大不了的。”

他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

一日，他頂著身體，堅持到閣務(wù)院處理政務(wù)，直到吳紹京端來一杯茶。

“閣主，一上午了，喝杯茶吧?！?

“潤安，出去。”

“為什么？”蘇自若不滿，“怎么，有什么機密我不能聽？”

“你出去，我們真的有事，聽話。”李云瀟強硬的態(tài)度不容拒絕，他只好離開。

但轉(zhuǎn)念一想，這個老狐貍指不定又有什么瞞著他，于是躲在門后偷聽。

“紹京，你這么想我死？”

“閣主。”吳紹京有些心虛。

“鶴頂紅里的冰火兩重天，你好樣的。既如此，我死給你看?！闭f罷，一飲而盡。

“李玉如，不能喝！”

可惜，晚了。

他進來時，看到的只有吐血的李云瀟和跪在地上磕頭的吳紹京。

“你怎么這樣傻，他讓你喝你就喝！”

李云瀟，擦擦嘴角，露出一個凄涼無奈的笑，“閣主遺命，恕他……無罪，并且，隱瞞此事?！?

“可……”

“蘇潤安！”

“是……”

——

再次醒來，已是半個月后。

“清醒的日子，越來越少了?！?

“把這個藥喝了。”

“我不喝了。我自己的身體我清楚，喝了也是白費，不如不喝。就這點日子了，放過我吧……”

——

一個月后。

久病的李云瀟忽然說要去院子里走走，且稍微有點精神了。

其他人都沉默不語，皆知原因。

一反常態(tài)，他這次，居然換上了從前的那套行頭，紅衣，玉冠。

“潤安，這兩個留在我身邊沒有用，送給你，接著?！?

“這是，驚鴻和秋辭？”

“是。況且，我也用不到了?！彼猿耙恍?，搬了一把搖椅坐在院子里。

“這梅，確實好看。我想起從前寫的一篇《詠梅賦》?！?

“梅與悔，雖是一字之差，卻蘊含著相隔千里的意蘊。梅花傲立于蒼茫雪海之中，我將悔意寄托于梅花之下。風吹雪舞之際，梅花綻放，顯露出能見之美，但歷經(jīng)歲月流轉(zhuǎn)，悔意卻難以消散。在書寫結(jié)束時，原以為是以梅為主題，回首一望，才發(fā)現(xiàn)筆端流露出的是木枝拆斷的心痛，通篇貫穿了梅花的形象，此刻內(nèi)心顫動不已。瞬間回首，卻發(fā)現(xiàn)每個字都流露出悔意，悔意涌上心頭……”

半晌。

“我累了，你們出去吧，我睡一會兒?！?

從此，再也沒有醒來。

——

多年以后。

“傅教主，我明白了，從來都是我們感到遺憾，而不是他。我們感到惋惜這個紛擾的江湖未能繼續(xù)擁有純潔無暇的美好，內(nèi)心最深處的寶貴情感再也無法寄托。他一生無畏私情、不懼挑戰(zhàn)，縱然面對重重困境也勇往直前，承擔重擔，但世人誤解他、背離他，遺棄他，令人痛心。我們遺憾他在可以復(fù)仇之際選擇了寬恕，在可以置身事外時選擇了擔當。時光匆匆流逝，青春年華已逝，但他仍堅守初心，扶持正義。他曾在江湖中游歷，見過、感受過、得到過、失去過，不沉溺、不回頭，一生如流星、如彩虹般絢爛。他放下了所有，走向了自己選擇的結(jié)局。而我們無法釋懷，對他的離去心懷惋惜。唯愿他，平安喜樂，歲無憂。”

“同祝。”

聚散皆有定數(shù)，我們這一生，所遇之人，所走之路，所經(jīng)之事和所留之遺憾，都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好的，對錯不由心，聚散不由人，不必難過，山水一程，人各有命。

正如他們所說，人生本無常，心安即可。那他這一生，應(yīng)該，算是圓滿了吧。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