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聯鏢記(白羽武俠小說全集4)
- 白羽
- 14546字
- 2024-06-05 17:12:37
第一章 小白龍斗劍劫鏢
清乾隆末造,盛極轉衰,吏治貪污,民生漸窘。清仁宗嘉慶帝即位之三年,誅權相和珅,朝政一新,吏治一肅,但是國運已漸呈敗征。西北白蓮教、東南海盜蔡牽、朱僨、中原八卦教,相繼作亂;官軍出動,兵差徭役,天下騷然。于是江南河北,群盜如毛,商旅幾為裹足,鏢局生涯轉見興旺。
有一日,蘇境運河上忽駛來十一號貨船,頭號船扯著一支鏢旗,上面繡著“安遠鏢店”四字。這一起貨船滿裝蘇綢杭紡,價值數萬金,由打蘇州起碇,北上進京。押鏢的不是他人,即是安遠鏢店鏢主獅子林廷揚,親自出馬。
因有幾家商人聯合出名,許下重聘,這才率領五個師弟、六個鏢師和三十多個伙計,一同出發。也實因路上很不太平,水旱綠林道頗有幾個不講交情、硬吃硬摘的蠻漢,劫了鏢一跑,連窯也賣了,叫人無法根尋,所以鏢行不得不加倍小心。
這天船行到清江浦碼頭,便攏岸停泊。因這十一號貨船,內有三號貨要送往安徽鳳陽的,乃是鳳陽二家望族的訂貨。由清江浦到鳳陽的,須穿過洪澤湖。林鏢頭和眾人商量貨船分途的事,訪聞洪澤湖時有強人出沒,原打算親自護運,另八只船的隨船商人孫四維卻不愿意。他說:“北路八只船的貨價,比西路往鳳陽的三只船沉重得多,以此堅留林鏢頭?!碑斚卤慵锤挠嫞蓛蓚€師弟、三個鏢師,率十幾個伙計,押送這淮河鳳陽一路,自己仍保北京這一路。次日清晨,往鳳陽去的三號鏢船先行起碇。押鏢的便是三師弟連珠箭何正平、四師弟虞伯奇和鏢師力劈華山黃秉、七星劍丁宏肇、大力神李申甫。其余八號鏢船,卻因商人孫四維到淮安城內辦事,耽擱住了。
林鏢頭閑著沒事,也到碼頭上訪友,游逛一番。午后返船,忽見岸上有一壯漢,擔著兩只水桶,似在河邊打水,卻直著眼,上下打量鏢船。此人體格魁梧,二目有神,左額上有一巨瘢。徘徊得久了,被鏢船上七師父摩云鵬魏豪在船窗一眼瞥見。恰巧此時林廷揚已從碼頭徐步歸來,正和這壯漢相遇。那壯漢眼光一掃,把林鏢師看了正著,扭轉身向街里走去了。只走得幾步,忽然想起,還有兩桶水沒挑,便又翻身挑起水桶匆匆去了,情形很是尷尬。林廷揚腳踏跳板,愕然側目注視。七師弟已從船艙出來,林廷揚上了船,便向魏豪探問。
魏豪道:“剛才這個壯漢古怪得很,恐怕是沿路綴下來的。今天一早總在這河邊盤旋,那時他是手提著一籃子菜,在河內投洗。今夜我們要小心點?!币騿柫昼S頭,“大哥你看怎樣?”
林鏢頭道:“這人分明是有功夫的人,絕不是挑水漢。你沒有看他那兩只手嗎?”
魏豪點頭,復又低聲對林鏢頭說:“今早大哥剛走,便來了一個人,說是姓李,是江寧鏢局新請的鏢師,特來問候你。我見此人來歷突兀,他又再三問你在船上沒有?我便說,‘本人不在此處。’他就走了?!?/p>
林廷揚道:“哦,還有人打聽我嗎?”又細問了一遍,遂暗暗關照各船護鏢的伙計,今晚要格外驚醒些。林廷揚先派五師弟許振青、好友流星顧立庸,護住第四號鏢船,別的事休管。因為這八號鏢船中,唯獨第四號載貨最重。顧立庸善打彈弓,五師弟精通水性,可以護船。然后把其余諸人也都囑咐了,自己卻手按長劍,腰佩鏢囊,在末號船上一守;面前是一壺酒、幾碟夜肴。
哪知他們輪流值夜,防護了一通宵,卻一點動靜也沒有。除了同泊在運河的三兩只漁船,燈光閃爍,似乎夜間聚賭,此處只聞風吼波聲。七師弟魏豪道:“也許我們看錯了?”
林鏢頭搖頭道:“不然,你再往下看吧?!?/p>
挨到天明,商人孫四維回船,便命貨船起碇。林鏢頭忙攔道:“且慢,我在此處候一個朋友,多耽誤半天吧?!鄙倘藢O四維也是久走江湖的人,忙過來探問:“總鏢頭真是候朋友嗎?”林鏢頭含糊答應。耗到過午,只見后面來了一只小船。船上只載著兩個客人,還有幾只大筐,不知裝的是什么東西。到了碼頭,乘客搭筐下船進街,那船便泊在鏢船之旁。恰有一伙客商喊船,幾艘小船的水手都爭來兜攬生意,唯獨這只小船不動。那個船家蹲在船頭上吃東西哩,兩眼東看看、西看看,樣子很悠閑。候了個把時辰,孫四維已催問兩次,林鏢頭只說還候候。直候過兩個時辰,見那兩個客人從街里空手回來,后面隨著三條大漢,匆匆地向鏢船瞥了一眼,隨即上了小船。那船家便劃起雙槳,如飛地向來路駛去。平常人坐船,總是面向前途;這幾個客人卻并肩倒坐著,眼看著后面。眨眼時,小船越走越遠,看不見了。林鏢頭沉吟良久,對魏豪說:“我只擔心鳳陽一路,這里倒沒有什么。你看這小船,又向回路去了?!?/p>
這時商人孫四維卻等得心焦,對林鏢頭說道:“現在正是順風,林兄還等不等呢?”林廷揚微吁道:“開船吧?!币坏曔汉龋颂柎蟠⒖唐疱^張帆,瞬息間走出三十多里。正走處,陡見背后有一葉扁舟,箭似的駛來。相隔尚遠,便聽見喊道:“前面鏢船站?。 ?/p>
五師父許振青眼尖,早看見來人乃是四師兄虞伯奇,不禁驀地一驚道:“四師兄嗎,怎么樣了?”
林鏢頭也不由一震,忙喝令大船停泊。一霎時,小舟靠近,來人嗖的一個箭步,躥上大船。林鏢頭一手拉住,急問道:“路上怎么樣?”來人道:“艙內說話?!?/p>
幾個人一齊進艙。來人便道:“船行三十多里,未進洪澤湖,便被歹人盯上了。先是一只小船,不遠不近,總跟在鏢船后面;那時三師兄何正平便已有些疑忌。誰知又行了八九里,迎面突然來了一只小船,船上只載著三個空身漢;船劃得飛快,直闖過來,險些撞著。幸虧我們的船夫用筒竿撐了一下,才得錯開。那船上的大漢,把我們的船盯了幾眼,竟折轉船頭,也不前不后地跟起我們來。那綴在后面的小船,卻又直駛到我們前面,一徑向洪澤湖劃去了。黃秉大哥一看不對,就拿話點逗道:‘朋友一路辛苦啊,跟著太吃力,何不請上來談談?’那小船上的一個藍衣大漢竟站起來,口出蠻言道:‘官河官道大家走,敢是你安遠鏢局包下的嗎?看見你們的鏢旗了,叫你們姓林的出來,咱們見見?!覀冞€沒搭言,趟子手錢六,大哥你是知道他那脾氣的,他竟惡聲答道:‘問姓林的做什么?姓林的不錯,是在船上呢,人家乃是天下有名的英雄,豈肯見你這三不知的無名之輩!識趣的趁早閃開,休要繞在這里,竄前竄后地裝綠豆蠅了,誰不懂得?洪澤湖的蓋天齊蓋老板,我們也認識,有交情。’這話說得原欠含蓄,恰巧七星劍丁宏肇丁五哥,拖著他那把劍鉆出船艙來吆喝錢六道:‘老六,不要亂說。我們鏢行全靠江湖上朋友維持。朋友你貴姓?’剛講到這里,那小船中突又站起一個黑臉漢子,抖手便是一石子,口中喊道:‘姓林的接著!’那先發話的大漢一把沒攔住,這石子直打過來。丁五哥一閃身,雖沒打著,卻直打入艙內,打傷一個伙計。因此招惱了我們,就交起手來。我們船高人多,他們船小人少,竟沒占分毫便宜。三師哥把他的連珠箭施展出來,我還怕萬一走了眼,惹禍不小。誰知人家早有準備,一個個伏身下艙,亮出擋牌、鉤槍來;一面擋,一面退,口中還不住嚷罵:‘姓林的,領教過了,不過如此嘛!’氣得丁五哥頓足道:‘哪里來的這伙蠻子,不要放他走?!钌旮钏母缇拱汛^上四十多斤重的大錨拋過去,滿想不碰翻他的船,也就阻住他們了。不料卻被那藍衣大漢迎面一托,順勢一甩,甩到河心去了。那小船只一打晃,便被他們打千金墜給鎮住。他們行船的功夫實在利落,竟撥轉船頭,往洪澤湖駛回。臨行時又打了丁五哥一鏢,并且說,‘姓林的有膽,前途相會?!覀円苍泛襞笥蚜裘?,人家只顧走。那小船又劃得快,我們又是重載船,竟趕不上他。事后我們一商量,三師兄說:‘這不像劫鏢踩盤子的冒失鬼,竟是特來尋仇的。卻又怪道,既是仇家,他們卻不認識大哥,好像誤認了丁五哥的那把劍,口口聲聲喊姓林的。但他們既敢明目張膽地來叫陣,恐怕是善者下來,來者不善,這洪澤湖有點不易闖過?!敃r我們就把這三號鏢船,退回十來里地。由三哥做派,叫我火速追趕大哥,快來護鏢。又恐怕已隔了多半天,一遇順風,追趕不及;所以另打發趟子手快腿馬起云,起旱路到清江浦永利鏢局,敦請過天星金兆和金鏢頭,撥派能手,速來相助。我一路緊趕,唯恐追不上你們。怎么你們才走到這里,莫非也遇見了什么?”
眾鏢師一聽,俱各愕然。原來這鏢局生涯是賣得起命,賠不起鏢的。但凡知道前途扎手,若沒有能手護鏢,是輕易不敢冒險硬闖的。獅子林聽完四師弟虞伯奇一番說話,不由勃然大怒,便吩咐:“趕快預備,我只可先護洪澤湖這一路了。倒要會會這一伙蠻漢,究竟是何等人物!這太不像話了,踩盤子的公然敢動手,綠林道居然要叫陣,真是奇聞!”又對大眾說,“至于北上這一路,究竟是漕道,多少穩當一些。”
林廷揚遂向好友顧立庸舉手道:“賢弟多偏勞吧!沿途一切應行應住,都有你和許五弟商量辦理?!庇謱ι倘藢O四維解說開了,遂親率七師弟摩云鵬魏豪,跟四弟虞伯奇,一行三人,跳上小船,如飛而去。八號北上的大船,只留下五師弟許振青、六師弟鄭廣澍、流星顧立庸和姚元朗、周志浩幾位鏢師,照舊解纜起程。
當下小船火速趲行。林廷揚手按長劍,右手捋著短須,眼望前途,只是一語不發。七師弟魏豪卻與虞伯奇,悄悄談論日里所遇的事。魏豪問道:“虞四哥,你看這伙強人是怎樣個路數,可是水路上的嗎?”
虞伯奇道:“大概是洪澤湖潛伏的水寇?!蔽汉烙謫柕溃骸澳銈兛膳扇送巴咎铰啡チ藛幔俊庇莶娴溃骸叭龓熜忠雅蓛蓚€伙計,往前面踩探去了?!闭務摃r,船已折回清江浦,眨眼便駛上淮河的路了。
再說那小船上的三個大漢,果然是強人的踩探頭目;但并不是潛伏在洪澤湖的水寇,乃是外來的旱路大盜。這三人原奉命教他專踩訪安遠鏢局的行程和虛實,只教他暗中窺探,不露形跡。偏生他們性格魯莽,被黃秉等拿話一點,又錯認了人,不但沒探準鏢船的虛實,他自己的行藏反被鏢行看破,由此得以先行布置。
這一伙強寇,乃是鏢頭獅子林廷揚的仇家。為首的盜魁叫作飛蛇鄧潮,從十幾歲上便跟他哥哥飛虎鄧淵在川陜一帶,做搶劫私商勾當,殺人越貨,橫絕一時。被林廷揚少年好勇,奪劍殺死飛虎鄧淵;鄧淵的妻與子為夫父復仇,又死在林鏢頭手下,因此結下極深的冤仇。那飛蛇鄧潮雖是強盜,頗有手足之情;明知武力不敵,他仍舊斷發設誓,必報此仇。經他十幾年來,輾轉訪請能人,專心尋找安遠鏢局的差錯。居然有志竟成,被他邀來一位少年豪杰,名叫小白龍方靖。又勾結了一伙劇賊,和他哥哥的舊部,還有林廷揚的兩個仇人,在洪澤湖附近,大舉埋伏。
當下林廷揚催船疾駛,將到黃昏時候,船過洪澤湖,只聽前面殺聲震耳。四師兄虞伯奇站起來,手遮一望,道:“不好了,快走!”
眾人紛紛站起。林廷揚將劍插在背后,躍上船頭,往前細望。只見三艘鏢船被十來只小船圍住,一伙賊人執長兵刃攢攻鏢船;鏢船上幾個鏢客,正在拼命拒敵。小船之外,另有一只巨船停在上流,船頭站著兩個大漢,在那里指揮。林廷揚飄身而下,喝命加緊趲行;魏豪等也相幫劃船,這船便如箭似的趕上前去。
忽然虞伯奇叫道:“不好!”只見前面鏢船上,七星劍丁宏肇好像中了暗器,撲地跌倒船頭;一個賊人從小船上躥過來,舉刀便砍。魏豪大驚道:“哎呀?!眳s不道林廷揚猛將魏豪往旁一拉,手一揚,一點寒星凌空一閃,直奔賊人。那賊人卻也了得,一個飛躍,從丁宏肇身上栽過去,立刻翻身跳起。丁宏肇也跳起來,照賊人劈頭一劍,那賊急忙抵住。六七回合后,船頭地狹,施展不開,那賊連架數劍,一翻身跳入水中。林廷揚的小船已然趕到,各使暗器紛紛亂打。那邊賊人早有防備,俱停手不攻,取出擋牌來,護住船面。
林廷揚趁此時機,將小船靠近,躥上鏢船,手抱長劍,向對面一舉道:“朋友請了,我林廷揚來也?!贝搜苑搅T,各小船紛紛擾亂。忽聽呼哨連響,那只大船浩浩蕩蕩駛來,船前船后,站著一群高高矮矮的壯漢。內有一個赤面長髯的大漢,同一個白面少年英雄并肩站著,氣度與眾不同,好像是領袖。那大漢倒提金背刀,脅挎豹皮囊。那少年背插一口寶劍,兩手空空,只拿著一把折扇;面如白玉,兩道劍眉,在左眉心生有一顆紅痣,神情瀟灑,氣宇不凡。只見那赤面大漢向那少年指指點點,說了幾句話;那少年眼望著林廷揚上下打量一眼,朗然說道:“來者可是林鏢頭嗎?”
林廷揚將手一拱道:“不才就是林廷揚。兄臺何人?在下眼拙,未得識荊。在下保這幾號鏢船,路過此地,不知貴窯設在何處,未能投帖拜訪,我這里賠禮了。請兄臺看在江湖義氣上,借道放行,我林廷揚保鏢回來,必定登門重謝?!蹦巧倌昊仡^望了望道:“在下久聞林鏢頭的大名,深知足下劍法高強。我此次出來,非是劫鏢,只為受了朋友重托,特來會會林鏢頭的劍法。林鏢頭,請你賞臉賜教!”林廷揚聽了,仰面一笑道:“兄臺定要叫林某獻丑,我一定奉陪。在下浪跡江湖,結交的是有名英雄,請兄臺道個萬兒來?!蹦巧倌曷犃耍⑽⒁恍Φ溃骸拔遗c林鏢頭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我也不是來與鏢頭尋釁。我不過學了幾手粗拳笨腳,受了朋友囑托,前來領教。我既不想在綠林成名露臉,也就無須留名了。只要領教了林鏢頭的劍法。我撥頭就走,寸草不沾?!?/p>
原來這少年素聞獅子林劍術高強,誠恐不敵,所以預留退步。林廷揚冷笑道:“好漢既然不肯留名,也罷,我們先過招;只等兄臺把我打敗了,那時再留名不遲。請問你我是陸戰,是水戰?是單打,是群毆?”這時那赤面大漢又低聲向少年說了幾句,那少年便道:“在下先在船上,給林鏢頭接一接招吧?!绷滞P只說了個“好”字,陡聽得在赤面大漢背后,一個不服氣的嗓音銳聲叫道:“慢著!瓢把子,你也太把姓林的看重了!我剁不了他,再請方師父動手?!?/p>
林廷揚側目急視,只見從賊叢中轉出一人,一下腰已到船頭。此人身軀矮小,一身青色短裝,青絹包頭;黃中帶青的面色,目光銳利,左肘下壓著一口七星刀。林廷揚料知來人手底下必是又黑又快,自己往后退了數步,恐怕人多礙手,忙令魏豪等后退。那盜船上的赤面大漢也令群賊后退,讓開了船頭地勢;船也緊欺過來,為的是兩船銜接,較易動手。這個賊人不待船頭相接,腳下一點,早輕飄飄落在鏢船上,用手一指林廷揚道:“姓林的,有什么驚人本領,做哪些張致?叫你先嘗嘗海燕子桑七爺七星刀的滋味?!币幻嬲f,已把刀換到右手。林廷揚左手掐著劍訣,右手劍一指賊人,厲聲叱道:“無名小卒也敢無理,怨不得林鏢頭無情了!”
這時兩船已對到一處,可是鏢船載貨吃水重,比賊船低著一尺。那賊人怒喝了一聲:“少廢話,接家伙吧。”猱身而進,七星刀向林廷揚心窩扎來。林廷揚久經大敵,靜以制動;容得刀臨切近,右足一提,身軀微往左一傾,劍鋒下削,“金雞抖翎”,向賊人右腿斬來。賊人刀走空招,霍地往下一撲身,往右斜著一個半長身,“探臂撩陰”,反向林廷揚的小腹下點來。
林廷揚見賊人手底下這么快,也自不敢小看他,左手劍訣一領,左腿擰勁,身軀半轉,右腳一劃船板,劍隨身走,翻身一劍,向賊人左肋斬來。賊人的七星刀二次扎空,林廷揚犀利的劍鋒又到。賊人怪蟒翻身,翻回七星刀,往上一蹦,要想變招為盤手刺扎,向外一展。任憑林廷揚怎樣快,也不易逃開。哪想林鏢師卻早拿定主意,不叫他再逃開劍下。見賊人一變招,不容刀往劍上崩,卻用腕底翻云,倏的一劍,向賊人右肩胛刺去。賊人再想變招封架,卻已來不及,只有擰身外竄。林廷揚哪能容他走開!往回一撤劍,倏地偏左腳,照定賊人背后踢去。這一腳踢個正著,賊人騰出六七尺去,撲通落在了水中。
林廷揚長劍一擺,手向賊人一指道:“朋友,叫那有本領的過來,像這種鼠竊狗偷之輩趁早回家!”這句話沒落聲,立刻又從賊隊中竄出一人。此人面如赤炭,掃帚眉,大環眼,翻鼻孔,血盆口,滿嘴黃牙齜出外;手提一口鬼頭刀,竄過船來,厲聲喝道:“休得口出狂言,看苗二太爺取你的狗命!”話到,人到,刀到,鬼頭刀“摟頭蓋頂”劈來。林廷揚見賊人力大刀沉,急向右一上步,鬼頭刀劈空。林鏢頭一展劍鋒,“推窗望月”,直斬賊人的咽喉。賊人縮頸藏頭,往下一蹲身,鬼頭刀倏向林鏢頭攔腰斬來。林鏢頭一領掌中劍,猛往下斜塌身形,用臥地龍,側身一閃,早將鬼頭刀閃開。跟著“毒蛇尋穴”,一劍向賊人小腹點到。賊人努力抽身,林鏢頭劍術高強,變化不測,點下陰,掛兩腋,哧的一下,竟把賊人的右腿劃傷。賊人踉蹌倒退出三四步去,急要翻身逃走。林廷揚往前一上步,劍照賊人的腕子一點,喝道:“把兵刃留下!”劍尖點傷了賊人脈門,當啷,鬼頭刀落在船板上了。林廷揚哈哈一笑道:“鼠輩,知道林鏢頭的厲害嗎?”
一語未完,突從賊船上躍起一人,騰身上起,輕快異常,用輕功提縱術“一鶴沖天”絕技,倏地往下斜探,輕如飛鳥落在鏢船,“金雞獨立”式一站。林廷揚一看,正是那賊船上首先答話的少年豪客。那帶傷的賊人趁機卻已逃回賊船。這少年豪客發話道:“林鏢頭劍術高明,名不虛傳。不才拜服之下,越發要討教了。林鏢頭,就請賜招!”林廷揚閃兩眼,把來人端詳了一下,微笑答道:“在下實在沒有什么功夫。既承尊駕如此抬愛,我林某只好獻丑了。請!”
這“請”字才出口,倏然亮了個“舉火燒天”的架勢。少年壯士也道得一個“請”字,卻往前進步欺身,踏中宮,走洪門,突前直進。但見他劍到人到,身臨切近,夠上部位,立刻掐劍訣,左手往外一展;右手劍“撥草尋蛇”,向林鏢頭下盤便斬。林廷揚身軀矯捷,倏地閃開,接招相還。右手握利劍,左手托右腕,劍走輕靈,“白蛇吐信”,照少年小腹便刺。少年急閃,林廷揚早早將劍鋒撤回,唰的一翻手腕,劍尖一擺,復奔少年左股砍來。這少年壯士雙足一頓,斜竄過去。林廷揚一個箭步,跟蹤襲來,利劍橫掃,“玉帶纏腰”,斬向少年的中盤。少年“腕底翻云”,回身一劍;叮當一聲,劍刃碰劍刃,激起火花來。少年喝道:“來得好!”兩個人驀地收招,舉劍再斗。
林廷揚在一接近少年時,已看出這少年左手的中指、無名指、小指,右手的無名指、小指,全帶著護指甲皮套。他心知這少年平日不用武時,必將長指甲用溫水伸開,頓幻成溫雅書生。戰斗時,定將指甲泡軟一卷,戴上皮套,便不礙用劍。賊黨中竟會有這樣人物,真是異事。林廷揚不敢輕敵,忙把三十六路天罡劍術施展開,一招緊似一招,抵住少年。少年也是劍術高明,一式疾似一式。兩下旗鼓相當,忽而躍上賊船,忽而落到鏢船,劍身合一,旋進旋退,倏攻倏守。兩把劍渾如龍蛇交斗,劍光霍霍,泛起兩團白氣,裹定兩個英雄。林廷揚越遇勁敵,越能氣定神閑。下盤堅實,進退沉穩,兩眼炯炯,注定敵人,不慌不忙,專尋破綻。
這少年壯士也將自己的得意功夫施展開,二十四路三才劍,吞吐撤放,果自不凡。他從來未逢敵手,今日得遇林廷揚,果見得老練穩健,名下無虛。這少年殺興大起,點、崩、截、挑、刺、扎,一劍狠似一劍,一招快似一招。果然英雄出少年,手法是攻多守少,氣概是目無全牛。忽見林廷揚一劍攻到,按理本該閃身避招;這少年卻藝高人膽大,不避正鋒,反取攻勢,猿臂一伸,劍尖照林廷揚右腕點來。他滿以為林廷揚一定要收招還架,自己便占先著。哪知林鏢頭卻是把穩處穩如泰山,驚險處險如駭浪;右臂倏往懷內一攏,劍身突往一上翻,劍尖反取敵人咽喉。這一招迅疾無匹;少年暗道聲:“不好!”腳跟一蹬,身向后仰,唰的倒竄出數尺,急拿樁站穩。這也是少年的身手矯捷不群處;換在他人,絕沒這閃避的功夫。少年驀地臉一紅,將劍一揮,立刻反撲過來。林廷揚一著得手,早已趕到,喝一聲:“著!”長劍一展,分心就刺,追擊太疾,相離太近。這少年后退無路,急咬牙切齒,橫劍一崩。林廷揚卻倏地將劍收回,往后一甩,忽往后一進,“泰山壓頂”,向少年猛砍過來。少年慌忙挺劍一撥,卻不防林廷揚實中有虛,劍鋒一偏,疾如閃電,竟向少年劍身一搭,腕上用力一顫。叮當一聲響,火花亂射,兩口劍已有一口被打落船頭。
少年大吃一驚,急伏身外竄;哪里來得及,林廷揚“金針度線”,又是一劍,一股寒風吹到。少年勢雖落敗,仍不慌亂,突然地合身向林廷揚這邊猛撲過來,劈面一掌,倏然身軀微退;將身一側,飛起一腳,踢向林廷揚右腕。林廷揚略一閃身,才容得少年右腿飛起,驀地一伏身,連環跺子腳,反向少年掃來。少年閃避不迭,咕咚一聲,被踢倒在船上。驀然兩船上起了一陣驚呼,歡喊!林廷揚一長身,將劍一舉,才待往下戳,猛然想,“得饒人處且饒人!”又想道,“奪路不如借道”。遂將劍一停,道:“承讓!……”一言未了,驀地覺背后一道寒風襲來。林廷揚急回身一抄,一只金鏢從賊船后打過來。林廷揚霹靂一聲怒喝:“休施暗箭!”倏然第二只鏢和數粒彈丸抄身而過。
正是“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林廷揚閃開了暗器雨,才接得金鏢在手,方待還發出去。那少年戰敗倒地,羞憤交迸,驟然一個虎跳,從船頭躥起,“燕子驚空”襲來。伸右掌,迅如電光石火,照林廷揚的玉枕穴猛然撲到。林廷揚急閃不迭,腦海一震,如耳畔轟了一個焦雷,驀地一陣昏惘,狂吼一聲,將手中鏢猛向身后一掄,哧的一下,橫穿透少年左臂。這一鏢,乃是林廷揚被狙拼命時的一股死力。那少年一陣奇疼,又聽得咯噔的一箭,猝不及顧,負傷帶鏢,一頭竄入水中去了。那箭掠頂而過,也落入水中;那把劍依然丟在鏢船上。林廷揚緊跟著也一頭栽倒在船頭,兩只手微微發抖。
眾鏢客一齊大驚;鏢師黃秉揮動雙斧,四師兄虞伯奇揮動單刀,一齊從船尾躥過來,大罵道:“無恥強賊休施暗算!”兩人當先搶上迎敵。七師父魏豪便來搶救林鏢頭。盜船上那赤面大漢和手下黨羽早已看得分明,林廷揚被狙擊倒地。群賊歡然大喜!林廷揚甩手鏢打得少年豪客落水,群賊頓然大驚。赤面大漢一聲怒吼,將手中金背刀一擺,立刻響箭連鳴,群賊紛紛出動。先有兩個賊黨,各穿著水靠,應聲竄入水中。另有兩個賊黨,當先搶上第一號鏢船。這便是一個面如黃蠟的頭陀僧,舞動鐵禪杖;一個面目丑怪的虬髯漢,手挺一對銅鞭,嗖的竄過船來,鞭、杖齊舉,照林廷揚身上便打。
說時遲,那時快,鏢客這邊,四師兄虞伯奇、力劈華山黃秉,已如飛趕到,雙方迎了個正著。七師父魏豪手疾眼快,一伏身,抓起林廷揚,回身便走。賊黨更不容情,鐵禪杖如一條怪蟒,夾著一股寒風,攔腰砸來。這一邊,虞伯奇仗一股子急勁,掄鋼刀“泰山壓頂”,狠命地剁來。噌的一聲響,那頭陀一陣風似的,急收回禪杖招架;刀鋒砸禪杖,只激得火星亂射。虞伯奇的刀刃竟缺落一塊,震得掌心發熱。那個頭陀也驚得一跳。七師父魏豪趁此時機,背起林廷揚,一抹地竄回鏢船。那使雙鞭的虬髯大漢刻不容緩,向虞伯奇虛晃一鞭;直搶到魏豪背后,右手舉單鞭,照林廷揚后心便下絕情。黃秉急頓足一躍,揮雙斧倒追過來,大喝一聲:“著!”賊人急掣鞭回掃;魏豪頭也不回,跳入船艙去了。
力劈華山黃秉大罵:“惡賊竟敢猖狂!”一雙利斧橫掃直劈。虞伯奇更是二目圓睜,氣沖牛斗;將一把單刀使得風旋電掣,與兩個賊人狠斗在一處。船頭地窄,勝負易分,黃秉斧法純熟,只十幾個照面,尋得一個破綻,一斧子削去。那使雙鞭的賊人,急忙驚身一閃。黃秉卷地追來,雙斧一送,喝一聲:“下去!”那賊撲通一聲,倒翻身栽到船下去了。那黃面頭陀勃然大怒,趁勢將禪杖一推,倏然收回,急撲到黃秉這邊;鐵禪杖橫空一掃,突然旁擊,只聽得嗆啷一聲,黃秉左手斧子竟被砸飛。黃秉吃了一驚,唰的竄開。四師兄虞伯奇挺刀猱進,刀尖直向頭陀后心點來。這頭陀一杖撲空,左手撒把,右手一帶,抹轉來向后一掃;扭身軀跟著一轉,吶喊一聲,將禪杖掄圓。虞伯奇不敢力敵,急忙收招改式;與黃秉一前一后,忽左忽右,夾擊這個頭陀。這頭陀身大力雄,將禪杖緊得一緊,在船頭施展開,按花莊八打的招數,鐵禪杖上下翻飛,帶得呼呼風響。黃秉、虞伯奇二鏢師反被逼得團團亂轉。
這時候三只鏢船拋錨下碇,并排兒停在波心,列成一個川字形。第一號鏢船正在當中,和賊人那只大船,船頭對船頭地相距著。三師父何正平一見總鏢頭受傷,急吩咐水手起錨,自己早將弩弓裝好。但見那個黃面頭陀越殺越勇,百忙中又將身邊戒刀掣出;右手掄戒刀,左手揮禪杖,把黃秉、虞伯奇殺得滿臉汗下。何正平覷得清切,將弩弓一端,咯噔一響;那黃面頭陀怪叫一聲,拖禪杖便走。這分際,鏢船已經起錨。湖水蕩漾,三只鏢船順著波流,悠悠后退。第一號鏢船距盜船已隔開一丈七八,那頭陀后退無路,大吼一聲。四師兄虞伯奇已然一個箭步竄了過來,鋼刀一挺,扎向后心,卻撲了一個空。那頭陀驀地飛身一躍,竟躍回盜船。他把一支弓箭,從左肩頭拔下,折為兩段,戟指大罵:“什么人暗算我?”一語未了,咯噔一聲,何正平第三支弩箭又已發出。這一箭,黃面頭陀已經留神;唰的一聲,將禪杖一揮,把弓箭直打飛六七丈外。原來這頭陀就是西川路上有名的伏虎羅漢金面智開僧。智開和尚一眼看見了發箭的所在,將手一探,倏然揚了揚,把三只銅鈸拋了出來。何正平急忙閃躲,銅鈸散開來。智開和尚大叫道:“還有你哩。”又將手一揚。虞伯奇哎呀一聲,倒在船頭,急一挺身,又復竄起,一只胳膊鮮血迸流,急忙退回,用手巾扎住。
緊跟著第三號鏢船又竄來兩個賊人,一高一矮,面容兇猛,各持著擋牌、鉤刀,手起刀落,砍倒一個鏢行伙計。這第三號鏢船,此刻是由七星劍丁宏肇把守,他急忙一擺七星劍,趁賊人立腳未定,想將賊人逼下船去。這二賊武功矯健,腳一挨船幫,蜻蜓點水,已由第三號鏢船,搶向第一號鏢船。丁宏肇大怒,橫劍邀擊,左手劍訣一領,倏向矮賊先遞過一劍。矮賊一晃擋牌,當的一聲響;右手鉤刀“葉底偷桃”,照丁宏肇扎來。丁宏肇早已似旋風一轉,墊一步,利劍轉取高賊。高賊也將擋牌一擺,掄刀殺在一處。七星劍獨斗雙賊,情勢見絀,竟逢勁敵。
那一邊,三師父連珠箭何正平早將弩弓一端,唰唰唰,連發出七支弩箭。高矮二賊不慌不忙,揮動擋牌,前遮后擋,獅子滾繡球,東沖西殺;何正平的弩箭全打在擋牌上,竟不能收功。高矮二賊圓眼怪睜,大罵:“鏢行小子休放冷箭,快滾來見我!”何正平咬牙切齒,再將弩弓照樣裝好,低呼李申甫道:“破擋牌非李四哥不可?!?/p>
李申甫將四十多斤重的鐵棍一掄,竄身躍到第一號鏢船,照賊人掄棍便打。高矮二賊急閃。李申甫單手掄棍,霍地一掃。力劈華山黃秉恰從一號鏢船,飛身竄到這邊應援,嚇得黃秉急伏腰竄開,叫道:“李四弟留神,別打著自己人?!崩钌旮Φ溃骸按虿诲e。”霍地又一棍,將那矮賊擋牌打落,碎成兩片。這矮賊卻也厲害,一鉤刀扎來,險些削著李申甫手指。李申甫急將棍一揮,當頭砸下,不亞如泰山壓頂。矮賊不敢橫刀接架,腳一頓,竄向一旁。那高身量的賊人,卻從李申甫背后掩來。丁宏肇豈容他夾攻一人?七星劍一挺,急從側面刺來。當下兩個鏢客,兩個賊人,在船上穿花似的大戰起來。力劈華山黃秉兵刃短,不能近前接應,又見賊人小船欺過來,忙掖起板斧,從鏢局伙計手中要過一桿花槍。盜船上的賊黨正伸過撓鉤來,搭人腿腳。黃秉急挺花槍招架,一面招架,一面喊道:“何三弟快點,何三弟快點,招呼開船啊!”
何正平怒睜二目,把全副精神,盯著賊人大船的動靜。只見赤面大漢已指揮小船,重新圍抄上來。這些小船前前后后,錯錯落落,一齊來搶攻這三號鏢船,如群蟻附羶一般,將鏢船退路阻住,連聲吶喊,逼令鏢船攏岸。眾鏢客更不答言,只拼命奪路拒戰。
七師父摩云鵬魏豪,此時已將總鏢頭獅子林廷揚安置在船艙以內。他將一支鉤鐮槍抓到手中,瞪著兩只血紅的眼珠,從船艙鉆出;厲聲對何正平說:“三師兄,今天咱們有死沒活,有進沒退,咱們跟他拼了!”何正平也顧不得搭話,情知勢危,難脫虎口。趁著賊船尚未完全迫近,急命眾伙計,各持擋牌、兵刃,先護住水手舵工要緊,吩咐水手劃船后退。眾水手多半驚慌失措,有的竟把槳掉在水內。何正平怒發如雷,喝命鏢行伙計相幫劃船。群賊哪肯容他退后?立刻將小船內預藏的石塊和鏢箭等,如驟雨飛蝗般向鏢船打來。
這伙賊雖是旱路大盜,卻也布置的很得法。共計十號小船,每號小船都有兩個水手、兩個賊黨,拿著擋牌、撓鉤,一面掩護水手,一面鉤搭鏢船。另有三個武藝高強的頭目,各持利刃,容得撓鉤搭上鏢船,便搶上來,先砍水手,或者把水手踢下水去;鏢船自然不能走了,然后可以為所欲為。這種辦法,全是那赤面大漢的布置。
鏢行這邊,總鏢頭突遭暗算,勁敵當前,人心未免慌亂。幸虧三師父何正平久經大敵,隨機應變,急急招呼眾鏢師,分護住三號鏢船,各人都把一根篙竿搶取在手,吩咐伙計休管迎敵,只盡力搖船奪路。各鏢師遠攻用暗器,近守卻仗篙竿。賊人船稍一迫近,何正平便揮動篙竿,將賊人小船一點,立刻沖出數丈以外,決計不令小船靠近??墒琴\船卻也不肯甘休,石塊、暗器飛擊過來,水手們在船面上都站不住腳。所幸鏢行這邊也有預備,各用擋牌抵擋暗器,努力行船。第二號鏢船當先,第一號鏢船在后,竟得悠悠退出。獨有第三號鏢船,激戰正烈。那高矮二賊奮不顧身,由第一號鏢船竄上小船,復駕小船疾襲過來。那矮賊趕上第三號鏢船,剛剛飛身一躥,身懸半空。力劈華山黃秉趁勢將花槍一掄,一個盤打,啪的一下,把矮賊搧在水中。那高賊急忙搶救,不防又是一個盤打,高矮二賊竟一齊掉到江中。
此時第三號鏢船一個水手也沒有了,全鉆入船艙,不敢出來。黃秉急忙搶過來,親自把住船舵,連呼李申甫、丁宏肇,趕快劃船張篷。丁宏肇也一迭聲招呼兩個伙計相幫,拼命將船開起。李申甫卻將鐵棍一拄,和趟子手錢六,對著賊船大罵叫陣,急得黃秉不住催促。
剎那間,賊人果有三只小船搶上來。當先一個藍衣大漢,氣象兇猛,背插八卦刀,手中提著二丈長的鏈子椎,用手一指李申甫道:“朋友,看你棍法純熟,報個萬兒來?!崩钌旮⒈穷^一指道:“我嗎?陜西大力神就是我。你叫什么玩意兒?”藍衣大漢怒叱道:“你是什么人物,竟敢出口不遜,看椎!”抖手一椎,照李申甫打來。李申甫閃身揮棍一挑,將椎挑開。藍衣大漢將鏈子一帶,倏地又發出一椎。椎長棍短,一連七八椎。李申甫只有招架,不能還攻,氣得破口罵道:“你小子敢上來打嗎?”藍衣大漢冷笑一聲道:“上來又有何難?”猛將鐵椎一帶,嘩啦一響。李申甫急將鐵棍一順,心中暗道:“你只要一竄,我就一搗!”卻不道鐵椎迅如流星,人未竄到,椎竟向黃秉砸來。力劈華山黃秉緊把船舵,正提防這一著,急急一閃身,伸手將鐵椎鏈奪住。兩下里一較勁,鏢船、小船呼嚕一聲響,如水激箭射似的,往一處撞來。七星劍丁宏肇大喜,心想,小船碎了!哪知賊人隊中頗有能手,兩船剛剛要往前對撞,忽然一個灰衣少年賊人,一長身,也將篙竿照大船一點,登時兩船錯轉。
那藍衣大漢趁兩船銜接,猛將左手中鐵鏈一松,早回手掣出八卦刀,一躍上船,摟頭蓋頂,手起刀落,照黃秉砍下去。黃秉急閃身抽斧,藍漢趁勢奪椎在手,將椎鏈一抖,掄起來,啪的一下,竟將鏢船船舵砸壞。黃秉一斧頭劈去,藍衣更不還招,倏地撤身一閃。李申甫一抹地掄棍打到。藍衣大漢早一聲長笑,翻身跳回小船。小船飄搖如葉,丁宏肇急將篙竿一點,想將小船搗翻。那灰衣少年賊手腳很利落,急展篙竿,兩人便打在一起。氣得李申甫拒住船頭,戟指大罵。鏢船船舵已墜落在水上,順流漂走。這鏢船在湖心立刻打起橫來。
賊人三只小船更不遲疑,紛紛伸撓鉤便搭,拋石塊便打。李申甫暴跳如雷,揮動鐵棍,來砸打撓鉤。力劈華山黃秉急,將一只船桿在船尾撥動,當了船舵。他大叫眾人:“快快劃船奪路?!币驗檫@時候,第二號、第一號鏢船,且戰且走,頭尾相銜,已然沖開賊船,向來路退去。只有黃秉這第三號鏢船拒敵落后。那一邊,三師父何正平連聲叫喊:“黃大哥快跟上來!”黃秉便與丁宏肇、趟子手錢六,拼命趲行。李申甫也將鐵棍放在腳邊,把一支篙竿舞動起來,昂然立在船頭。任石頭如雨點掠來,他只不住手撥打那飛擊過來的石子和那橫伸過來的撓鉤;一面點沖賊船,不令接近。仗他驍勇,倒也拒住賊人。這一來招惱了藍衣大漢,一抖大鐵椎的鏈子,忽而砸船,忽而砸人。
賊人大船上,那赤面大漢乃是旱路綠林,這次卻也邀來四個水寇。當下群盜開動座船,竟放松余船,專攻林廷揚隱身的第二號鏢船。鏢船上防守得很嚴密,船窗內不時發出暗器,群賊攻不上來。那四個水寇一聲呼哨,持錘鑿翻下水去。第二號鏢船艙內猛聽得咚咚咚,船底連響。艙中守護林廷揚的鏢客們心知壞事,慌不迭地報知何正平。
何正平也早已防到,喝令四師弟虞伯奇,火速下水救護。虞伯奇已然負傷,卻也顧不得,急披水靠,帶兩名會水的伙計,竄入水中,與先下水的賊人斗起來。船艙中已然漏進水來。七師父魏豪慌忙督促伙計,撕開被褥,將棉絮堵塞破漏處。水手也備有堵漏之具和防水之物。大家一面忙著堵漏,一面趲行。那盜魁赤面大漢率領黨羽,催動大船,便前來趁亂奪鏢。
卻幸虞伯奇一經下水,鑿船之聲立刻打住。但見波浪翻騰,倏然泛出一片片紅濤來。工夫不大,忽見水底翻上四個人來,乍沉乍浮,順流直漂下去。鏢船人等仔細看時,內中一個尸身,正是虞伯奇。
又過了一刻,一個鏢行伙計水淋淋鉆出水面,抓住了鏢船后舵大叫:“快拉我上來!”魏豪忙投下飛抓。那伙計剛剛撈住了抓繩,不意賊人那邊催船迫近,倏地發出一件暗器來。那伙計慘叫了一聲,手一松,沉入水底;翻了幾滾,也漂浮起來。不用說,人已經死了。下水的三個鏢行,一個也沒有上來;那四個水賊也沒見露面。鑿船之聲卻從此打住。
這時候第二號鏢船,只有何正平和魏豪。賊人卻糾合黨羽,拼全力來攻這第二號鏢船。何正平的弩箭,箭無虛發。魏豪揮動鉤鐮槍,緊護船面船艙。無奈賊人勢眾,已是危機萬分。猛又聽得一聲暴喊,群賊一哄而上。何正平情知此船不保,急叫魏豪速背林廷揚退到第一號鏢船。自己咬牙切齒,將弩弓不住手地向賊人亂射。箭盡拋弩,何正平掣刀一躍而起,撲向當先撞過來的賊人,手起刀落,把賊人砍下船去。魏豪趁此機會,退到尾接在后的第一號鏢船上。何正平橫刀邀住群賊,拼命拒敵。容得鏢行伙計,架著押鏢商人陸續逃過去;何正平這才且戰且走,也退向船后。卻是晚了一步,被一個賊人揮動長矛,把船點開兩丈多遠。
那赤面大漢一陣狂風也似撲上鏢船,掄金背刀,大叫:“朋友留名!”何正平大罵賊人:“太爺乃是連珠箭何正平,林鏢頭的師弟!太爺今日有死沒活,也不能叫你們囫圇回去!”腳一頓,話到刀到,照賊人一刀剁去,用了個十二分力量,赤面大漢急忙一竄閃開。何正平刀光揮霍,如瘋如狂,橫沖直掃,已擺出拼命的架勢。那赤面大漢金背刀一舉,才要還招;早有一個賊人舞動雙槍,趕來迎敵。何正平有攻無守,一味死斗,只走了兩個照面,一個“金雕捕兔”,刀落處,把一賊砍倒在船上。可是賊人的槍也同時撤出招來,何正平的大腿也被槍刺通,登時血流如注。雖則受傷,何正平仍然拼命死戰,登時間刀傷二寇。那赤面大漢一個敗式,在身軀一轉時,金背刀暗交左手,斜轉身,甩腕子一鏢,奔何正平打來。何正平明明看見,卻是力盡筋疲,閃避不靈;這只鏢擦著頸項過來。鏢躲開了,竟不能兼顧余賊,大腿又被一把撓鉤搭上,只一拉便倒。
何正平已倒,赤面盜揮刀便剁。恰巧第三號鏢船的黃秉、丁宏肇催船趕到。黃秉連發暗器,將盜魁擋住。丁宏肇飛身竄過來,劍隨身到,倏地一劍,向賊人刺來。劍尚沒到,哐當一聲,三號鏢船撞著二號鏢船,震得船上人俱各拿樁把穩,身形亂晃。力劈華山黃秉卻趁著這時竄過來,將何正平拖起便走。丁宏肇也忙退回。大力神李申甫容得自己人皆已退回,怪喊二聲,慌忙把篙竿用力一點,立刻兩船離開;與第一號鏢船一同奪路,一面戰,一面走。不料第三號鏢船竟被賊人奪去;那賊人反倒駕駛這第二號鏢船,跟他們那只坐船,緊緊追趕過來,一毫也不放松,其勢似非將這三號鏢船全劫去,方才甘心。
迤邐追來,眨眼間,已追出三四里路。黃秉等將眾人分配在兩只船上,勢力反得集中。只是遠攻之器已盡,只將篙竿舞動,不令賊船迫近。又耗了一里多地,正苦于不能脫身,忽然從下游駛來兩只小船,船上站定兩個壯士,坐著十來個短打人物,口打呼哨,如飛而來。魏豪眼尖,已看清那兩人內中一個就是在運河邊洗菜的人,不用說也是賊黨了。魏豪深知腹背受敵,想脫身更不容易了!他急呼眾人:“留神前面小船!”
哪知事出意外,這兩只小船并不迎頭截殺,反倒發出響箭報警。赤面盜魁督催黨羽,力追鏢船,忽聽得放哨的小船連發響箭,急命停船。等得小船臨近,兩船一搭話,赤面大漢立命折轉船頭,收隊而回;全數賊船駛回洪澤湖而去。只是在賊船退卻時,向鏢船叫罵道:“姓林的首級暫且寄存,少時我們再來取。讓你們多活半天吧,鏢行小子們?!?/p>
黃秉、魏豪等俱各滿頭大汗,也顧不得搭話,只拼命劃船,奪路后退。這時已到黃昏,河面上竟沒有一只商船往來,也沒有漁舟停泊。此刻,黃秉等心知還沒有離開險地。又走出數里,天色愈暗,忽然間近岸處陸路上,有一片快馬奔馳之聲。蹄聲蓬騰歷亂,來人似非少數。魏豪等俱各心慌,忙令水手,把船上才點著的燈籠一齊吹滅。燈光才滅,那騎馬的竟一直奔河岸而來;騎馬的人挑著一口燈籠,上面似有字跡。七師父魏豪年輕眼亮,已然有些看出來,急忙告訴黃秉。黃秉攏住目光,極力遠望;只聽岸上騎馬的人突然振起喉嚨,大喊:“窩和威鳥!”竟是喊鏢之聲。黃秉、李申甫、魏豪一齊驚喜道:“好了!”急命趟子手錢六,也引吭一呼。呼聲才罷,那騎馬的一群人接聲下馬,鏢船也急忙攏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