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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代戶口調查結果可靠嗎

前面我們講了很多戶口和人口的區別以及戶口的準確性,那么,中國歷代留下的那么多的戶口資料,到底可靠不可靠呢?

有這樣一個事例。清朝順治十三年(1656),有個叫朱克簡的官員向皇帝上奏了一篇題為《停造無益之黃冊事》,要求停止繼續編造黃冊[2]。明朝花了大功夫編造黃冊,直到最后一朝總共攢下了一百七十萬本,幾千噸重。為什么朱克簡此時提出要求停止編造黃冊呢。因為他去查了明朝留下的黃冊,結果查到在明朝崇禎十五年(1642)時已經有人在預先編造崇禎二十四年的戶籍了。實際上明朝在崇禎十七年(1644)就已經滅亡了,大概這個官員想省點事,想著如果十年之后自己還在這個位置上,那干脆一次性就把十年之后的數據也編好。這樣的黃冊還有什么用呢?這還是被發現的情況,也就說明必然存在著大量看起來每十年一次勞師動眾編造的黃冊,其中很多數字都是根本未經過調查的估算之作,這樣的黃冊的確沒有再編下去的必要。不過既然已經留下那么多資料,再說也找不到其他資料,如果知道了黃冊本身的弊病所在,知道了哪些數據比較可靠,哪些不可靠,那么黃冊還是有用的。

為什么歷來的戶口數基本上靠不住?原因就在于一般情況下,集中到皇帝那里的數字絕大多數都是有隱瞞的,而且是層層隱瞞,甚至以隱瞞為主。

那么有沒有虛報的呢?倒是也有,只不過是個別情況,比如皇帝好大喜功,下面人就有可能虛報。有時皇帝會表彰地方戶口增加得快,那么有的官員也會虛報人口。虛報的目的絕大多數是官員個人為了快速晉升,要冒功才虛報,但在更多數情況下都是隱瞞的和少報的。

大家可能會想當然地認為,少報人口的一定是貪官,但其實清官也會少報。明清時期有些官員在離任時,百姓會送萬民傘來歌頌他,立去思碑來表達思念,甚至公然寫上他幫地方隱瞞了多少戶口,作為他在百姓心中的政績。貪官隱瞞戶口是為個人牟利,比如某地明明是2萬人,報成19 000人,剩下1000人的賦稅就可以收入自己腰包了,這個很容易理解。但為什么清官也要隱瞞呢?答案是他要幫地方減輕負擔,比如明明戶口2萬,清官只上報18 000人,相當于減少了攤派的定額,也就減輕了百姓的負擔。

我們知道明朝和清朝的地方官需要異地就職,不能在本地當官,至少也要去離家鄉五百里外的地方上任,就任后語言不通的情況比比皆是。再說科舉出身的人根本不具備行政能力和經驗,很難處理訴訟案件、管理財政,這都需要依靠師爺的幫助。一般一個縣里至少有兩房師爺,一房管刑名,一房管錢糧。最主要的是錢糧師爺,大概相當于今天的財政局局長和稅務局局長。縣里究竟有多少戶口師爺自己清清楚楚,但他并不會把真實數據全部上報。師爺有三本賬,第一本賬是給自己看的,這類資料如果我們今天能夠發現,對中國人口研究會有極大的幫助,因為誤差非常小;第二本賬是給上司,也就是給縣官看的,這一類賬本上的人口數字已經比師爺自留的那一份減掉了一點,這樣做或是為了減輕自己的負擔,為將來征收賦稅留有一定的余地,或是一些清廉的師爺為百姓減少攤派;第三本賬就是供縣官上報的賬,在這份賬本中師爺又要幫地方官隱瞞一點。

從中我們可以看到,之所以歷代無法統計出精確的戶口數字,第一個原因,可以說是制度問題。因為確切的戶口數字就意味著相對比較高的賦稅與負擔,這也是為什么明朝朱元璋晚期第二次、第三次修黃冊時,對調查戶口的要求已經從派軍隊去逐戶調查轉為“務求不虧原額”了。調查的本身是為了保證財政收入不能下降,原先的賦稅額度不能虧損。既然這樣的話,地方官員何必再挨家挨戶辛苦調查呢?只要讓這個數字較上一次略有增加就可以了。因此,當修黃冊的官員預計自己十年后還會在這個位置上時,就會預先編造好來減少工作量,這其實是很正常的心理。可以說戶口制度上已經出現了隨時預編數字這樣制度性的弊病。

第二個原因就是存在不可避免的誤差。中央集權制度表面上要求全國行政統一,實際上在這樣遼闊的疆域中,各地情況千差萬別,地方卻沒有自主權。比如上級政府規定某月某日黃冊全部匯總,某地萬一出現暴雨導致交通中斷,不按時上交又要遭處罰的話,就會出現不等基層上報,直接編造一個數字以完成任務的情況。又比如說,中國是季風性氣候,自古以來旱澇災害比較多,副熱帶高氣壓或西伯利亞冷空氣稍有波動就會帶來明顯的氣候異常,比如梅雨季節雨帶就會時而停留在江淮地區,時而轉移到北方。在災情報告中,多數地方官會夸大受災的人數,以便獲得較多的賑濟,如果完全如實上報,就享受不到更多的賑濟。總而言之,在龐大的中央集權制的國家存在著千差萬別的情況,卻又有著形式上的統一要求,需要按照統一的制度來行政,結果反映在戶口上往往就是產生各種誤差。

那么有沒有大致準確的戶口數呢?只能說很難見到。一是中國歷史上有一些時間上的空白,有幾個階段處于大分裂狀態。比如十六國時期或五代十國時期,很多地方政權地域狹窄,彼此割裂,無法做到統一管理,在這樣的年份中就無法得到全國的戶口數,即使有這樣的數據也沒能保存下來。除了上述的割據時期,在之前的夏商周時期更是無法統計。

二是長期存在空間上的空白。歷朝歷代都是根據行政區劃,通過行政官員去調查戶口的,直到清朝末年才開始通過警察調查戶口。很多地方長期以來是沒有設立行政區的。比如新疆,在西漢神爵二年,即公元前60年設立都護府,而都護府并不是正式的行政機構,只是一種相對松散的監護性質單位,控制力強的時候西域各國還會上報戶口,但還有很多時候是無法得到當地人口數據的。唐朝時期在邊疆廣泛設立羈縻都督府、羈縻州,這些地區歸屬唐朝,但唐朝基本沒有進行行政管理,并沒有在那里統計戶口。到了元朝,元政府開始在一些少數民族地區建立土司管理制度,比如說今天的湖北恩施,在元明時期就是地方土著首領自治,外人需要得到批準方可進入。直到清朝,這里才開始設府置縣。清朝以前,歷代中央政府沒有對這些地方進行過戶口調查,也就缺乏真正的全國性的戶口數據,這就是空間上的空白。

三是調查對象的空白。除了存在大量居住在深山或邊疆等地區的少數民族,還有很大一批沒有重新進入戶籍的流民。每次人口遷移都有大量脫離戶籍的流民,但最終并不是所有人都會重新進入戶籍。比如湖廣填四川,移民在到達四川后重新被分配土地,并依法被官方重新登記,進入戶籍。但在此之前,流民大多不能進入戶籍。還有一些特殊的對象,比如清朝的八旗需要自行登記在八旗戶籍中,并非登記在正式戶籍中。與此相似的還有明朝的宗室也不計入正常戶籍,而是有自己專門的登記冊。另外很多朝代,尤其是明清兩代,軍籍與民籍是分開的,且不能改變,明朝甚至出現過軍籍身份的人冒充民籍,考中進士并做了大官的事例,但皇帝還是不同意正式改掉他的軍籍。此外,像僧道、奴婢、賤民等特殊身份,還有東南沿海船上的疍民,都是不進入戶籍統計的。

漢朝以降,每次全國性的調查都有幾千萬人的規模,技術性誤差本身也是不容忽視的原因,這些錯誤產生后是無法糾正的。即使我們已經動員了700萬人,且技術良好,但實際也還是有一定誤差率的,只不過我們今天的誤差比較小,而歷史上的調查誤差一般很大,而且是不可避免的。另外,因為記錄戶口的原始檔案太多,反而不易保管。當時的朝代凡是沒有經過整理,正式進入史料的戶籍資料,大部分在當代就已經散佚了。

那么今天的我們可否根據現有的戶籍資料進行人口研究呢?只要條件充分,基本還是可以的。一般來說,戶口數字本身比較完整正確時,我們可以根據戶籍登記的對象占總人口的比例,來推算出大致的人口總數。比如西漢時期,賦稅對象覆蓋了大比例的總人口,七歲以上的男孩、女孩都需要計算進去,這種可調查對象占總數比例高的情況,所計算的人數就比較接近總人口數。但這樣的情況也不可能估計到個位數。表面看起來越精確,往往距離實際會越遠。

在研究人口的過程中能夠說比較有把握的,是確立上限和下限,比如至少已經有多少人,至多不超過多少人。這樣的估計表面看起來不是很精確,其實恰恰比較符合實際。為什么我們要有這樣謹慎的態度呢?因為影響到人口增長變化的因素太多,也太復雜,對于那些時間、空間以及調查對象的空白我們是沒有辦法彌補的,在估算時的風險也很大。因此,我們對直接和間接影響人口變化的這些因素要做綜合性的研究,并借助一些現代的人口學模型及相應的推算方法,這樣才有可能復原出比較準確的人口總數和其他若干的分類數。但同樣的道理,分得越細,往往也越不精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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