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離殤
書名: 十里春風夢逍遙作者名: 青蓮君本章字數: 3646字更新時間: 2014-06-19 22:36:56
大年初二的早晨街面上半個人影也尋不著,過年的喜慶氣氛卻是一覽無遺,這兩日雪下的格外大,屋檐上都結了一排排冰凌,穆府別苑的下人們正清掃著門前厚厚的積雪,就見一個裹著白色狐裘大氅的嬌小身影緩緩行來,路面太滑,她不知捧著些什么,只能小心翼翼的挪著腳步以免自己摔傷。一個眼尖的門衛忙迎了上去,問安道:“四小姐,怎么不坐馬車來,這天冷路滑的當心摔著。”
韓夕顏笑道:“前邊景色挺好,我就自己走動了下。”行了兩步見門衛還在護著她,揮揮手說:“你忙你的吧,我去找王爺了~”
門衛也就見怪不怪的讓了她進去,她放快腳步穿堂過道,比自己家里還熟悉,經過的下人們都恭敬的與她招呼著,誰都知道,這位韓四小姐是王府的貴客,所以她走到何處也沒有人阻攔,幾乎是一路小跑著到了聽風樓。
李青揚正在火爐旁翻著書卷,一聽由遠及近匆匆的腳步聲唇邊便勾起一陣笑意,放下書卷起身去為她開門。撩開厚厚的門簾,漫天飛雪之中一個白色的身影行來,小臉凍得通紅看到他時卻揚起燦若朝陽的笑容,又加快了步伐一頭扎進他懷中先將面上的濕意通通蹭到他胸口。而后仰起頭嗔道:“可凍壞我了!”,冬日中她的笑靨鮮活,好似春天綻放的桃花,李青揚替她解開大氅遞給緊隨著她身后的阿昌,擁著她進了屋內。
屋中爐火燒的旺,放下門簾后與屋外竟像是兩個天地,爐前鋪著厚厚的氈毯,李青揚牽著她坐下,拿過旁邊的厚毛毯裹住她,又用自己的手暖住她。韓夕顏笑說:“你這屋子夠暖了,可別把我熱出一身汗來。”
李青揚攬過她靠在自己懷中,語中帶著些責備:“身子涼成這樣,是不是又走過來的?”
說起這韓夕顏興奮起來:“外面可美了~咱們晚些叫上長風他們去賞雪好不好?”
李青揚騰出一只手斟了杯熱茶遞給她,淡淡道:“長風這些日子公務纏身,你今日就乖乖呆在這里哪也不許去。”
韓夕顏聽他如是說也沒有失望之色,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熱茶暖暖胃,偏著頭笑道:“不去便算了,反正和你呆著在哪里都好。”
李青揚聞言面上一赧,輕吻了下她仍有些涼意的臉龐,夕顏卻似不滿足的湊上自己的唇,她的唇濕濕涼涼,透著少女的清香,李青揚的手拂過她的秀發,她的頸項,她的耳畔,細細溫暖著她的每一絲冰冷。瞬時滿屋春意,一室旖旎。
快午膳時,阿昌端著小幾進來,便見著屋內二人閑適的各看各的書,不時低語一句半句,而后會心一笑,和諧的教人不忍去驚擾他們的寧靜,看著李青揚眸中的輕松柔和,他不禁慨然,他跟了王爺這么久,自然知道在他溫和的外表下,隱藏著怎樣的謹慎小心,那是睡覺都要睜一只眼的人,現在這樣的神情,竟也像個平凡人了。
韓夕顏抱來了一摞書冊,都是記錄的蜀中山水,民情,習俗等,她自己認真的研究著,不解的地方便問問李青揚再做上批注,李青揚不止為她解答,還與她講了書中未記錄的趣事,逗得韓夕顏不時捧腹。兩人獨處時,時間就快的不像話,韓夕顏明明早早的就過來,沒有看夠兩冊書日頭卻已落下。李青揚見時辰不早,提醒她道:“該回去了,我叫阿昌備馬車。”
他欲起身,韓夕顏卻拉住了他,掩去了目中的情緒,輕聲說:“我不想回去。”
李青揚只當她又使性子,在她身邊坐下,替她理理頭發溫柔笑道:“這才年初二,你不回去用晚膳相爺又該責罰你了。”
韓夕顏卻不應他,像只撒嬌的小貓一般鉆入他懷中,李青揚攬住她的腰,她纖細柔弱的好似都經不住強風,他抱緊她,今日她身上多了幾絲清新的花香,聞著教人心頭暖暖的。韓夕顏吻著他修長的頸項,在他耳邊輕語道:“青揚,我今夜留下來好不好?”
李青揚身子一僵,輕輕推開她,她卻又粘了上來,他又推開,她還是固執的尋了空隙鉆進他懷里,李青揚握住她的肩膀不許她再亂動,卻見她驀地紅了眼眶,這才了然。兩人相顧無言,屋內只有圍爐劈啪作響的聲音,許久,李青揚才道:“我要不起你。”
他的聲音仿佛是從天邊傳來,那么那么的遙遠,輕到似乎她不用盡全力就捕捉不到,卻又似響鑼一般炸的她的耳朵,她的腦袋生生的疼。她望著他,好像從來都不認識這個人,他的青衫,他的墨發,他的雙瞳,他的氣息,都那么的陌生,她瞧著他,沒有哭,眼淚卻流個不停,好像那日楓林中落日下赤色的溪流,那汩汩的聲音還在耳畔,眼前的人卻面目全非。
李青揚只覺胸口從未有過的劇痛,他答應過她,再不讓她落淚,卻食言了。他摟過她,緊的似乎要將她鑲入自己的骨血之中,她是他心頭的暖陽,春日里的鮮花,若是將她剜去,自己又還剩了什么。
“你等我一年,一年之后,即便殺盡天下人,我也要帶你走。”
他的語中的堅定喚醒了韓夕顏,夕顏從他懷中抬起頭,眼中又燃起了希望,“我不要等一年,一年太久,我怕你會忘了我,也怕我會忘了你,你現在就帶我走。咱們去蜀中,去東秦,去大漠,去西域,咱們去懸壺濟世,你開醫館我教作畫。我不要功名利祿,不要富貴榮華,我愿意穿布衣吃粗糧,我愿意居無定所亡命天涯,我只要與你一起,求求你,帶我走好不好。”
李青揚捧起她的臉,細細吻去她的淚水:“會的,會的,你要的我都會給你,此生只有你是我的妻子。我答應你。”面對她初次袒露的深情,他竟然會這么的無力,若他只是個尋常人家的公子,而她只是小家小戶的女兒,只是在街頭遇見她的笑顏,只要父母之命便能執手白頭,該有多好。
他看向她的雙眼,她該是清澈如水,無憂無慮的,她不該有這么悲傷的表情,這么無奈的眼淚,李青揚再次摟住了她,在她耳邊一字一句,堅定的告訴她:“我需要一年,我要讓韓家脫離朝廷,讓你無后顧之憂的跟我走,倒時就再也沒有穆王爺,我會將一切的秘密都告訴你。”他的雙臂又收緊幾分,“不論發生了什么,你都要信我,我定會保你父兄性命。”
韓夕顏任自己的淚水在他懷中洶涌,她反復的喃喃道:“我信你,我信你。”有他的這番表白,她又怎能不信他,良久,她擦干凈眼淚,再抬頭看他,眼睛雖紅紅的,目光卻一片澄澈,“聽說你后天就走。”見李青揚默認了,道:“我見不得離別,就不去送你了。”
初四的清晨,穆王府的馬車早已準備停當,李青揚卻遲遲不肯離去,只向著相府的方向出神,下人們也沒有敢催的,誰都知道王爺在等什么。又等了會子,吳勝平才在他身后提醒道:“王爺,時辰晚了。”
李青揚收回目光,還是溫和的樣子,卻有一絲落寞,他正預備上車,就聽著遠遠而來一陣馬蹄與轱轆聲,他停了下來,定定的看著駛來的馬車,那是韓夕顏的車子,她總是還未停穩就迫不及待的撩開門簾,展開如花的笑靨脆生生的似嗔似喜:“都說叫你不必等我了。”而他總是伸出手將她從車上抱下,笑說:“怕你又迷路。”這樣的情景幾乎日日上演,今天卻是最后一次了。
馬車停了下來,來人掀開門簾,他邁出的步伐卻漸停了下來,面上浮現出一絲失落,她果然不來了。
安之喬自馬車上跳下,見他的臉色也知他失望,語氣卻輕快:“我還生怕趕不上,王爺再不走可得留下來用午膳了。”在外人面前他還是習慣性的稱他王爺。
只一瞬,李青揚已經將方才的失態掩飾過去,他笑道:“正預備上路的,能等得你相送也算是機緣。”
安之喬與他確實交好,道起離別來自有些傷感,于是說:“我一是來送送你,二是受人之托有東西交予你。”說著自袖中拿出一封信箋,李青揚接過,第一次有種迫不及待的心情,他展開信紙,一行八字兩行共只十六字,他卻讀的很慢很慢,讀了又讀,看了又看,每一橫,每一豎,藏著她哪樣的心思,每一撇,每一折,裝著她如何的決心。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安之喬拍拍他的肩,想說什么,卻沒說出口,化作唇邊短短的一句:“珍重。”
李青揚仔細疊好信箋收入袖中,深深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馬車,將胸中強烈的情緒死死按捺了下去,笑著回他一句:“珍重。”
安之喬目送著穆王府的馬車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在他的視野之內,這才回到馬車上。嘆了一聲,“他走了。”
韓夕顏雙手死死的交握著,力氣大到關節處已泛白,他走了,他走了,她終于不用再掩飾,聲聲嗚咽轉為陣陣低泣,她的眼淚一滴滴落在裙上,濺出朵朵的花兒,那淚水燙了誰的手,又涼了誰的心。若不是到今日這地步,她大概也不會知道,他不是在她胃里放了一只蟲,而是在她心口刨了一個洞。他愛著青衫,她就穿碧裙,他愛畫山水,她就苦練潑墨,他愛她的單純,她就偷偷將小心思埋了起來。她不知不覺的隨著他的步伐,去走他想走的路,這樣的步步緊跟,她還是走失了。一年,一年,承諾雖重,她的心卻是一片惶恐,她怎么能離他一年,不過一日的光景,她就已記不清他的臉,他若不在身邊,她又該怎么辦?那些個青山綠水,那些個喁喁低語,那些個眼神交錯,那些個**繾綣,記憶此時竟似利刃一般,似要將她千刀萬剮,她再看不到他,碰不到他,吻不到他,她終是失去他了,終是失去他了。
安之喬在她身旁坐下,默默攬過她的肩膀,她得了依靠,這才放聲哭起來。安之喬聽著她的哭聲,只覺有把錐子一直鑿著自己的胸口,他想起李青揚臨走時看著馬車的表情,紅著眼沉沉嘆了一句:“你們都是傻子。”一層布簾,隔開了兩個世界,兩個世界卻都雨雪紛飛,兩個傻子,一個坐在車中,一個站在車外,卻沒人敢邁出那一步,也許是怕掀開簾子,就失去了向前走的勇氣,才會吝惜這一聲道別,有誰知,這一別,就是三年。又有誰知,流年輾轉,繁華落盡,有多艱難才會碰到那么一個人,愿意攜君之手,共賞紅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