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說聲該殺吧，嗯，但確實是CJ的后續工作比CJ現場還痛苦，誰讓我是在平面媒體呢？】

“這不可能！絕不可能！”

“我們一定還被TOV控制著，所以產生了錯覺！”

“或者我們已經是缸中之腦了，才會有這么古怪的事情！”

希望阿爾法環心機械臂的作業平臺上，穿著輕型潛水服的天文學家們發出了一陣陣驚呼，讓第五區正等待答案的領導者們無比揪心。指揮艦橋被破壞得太嚴重，希望阿爾法的領導層轉移到了擁有相同通訊能力的第五區工程艦橋里。

一個人止住了喧鬧，對屏幕里的領導者們說：“我是東海天文臺的研究員魯鳴，本來已經退休了，是被孟震抓來的……”

面目藏在頭盔中看不清楚，但佝僂的身形顯示這個人年紀很大了，語氣還帶著濃濃的憤懣，讓屏幕里的領導者們無言以對。

不止魯鳴，作業平臺上的十多個天文學家，都是被孟震直接抓到希望阿爾法上的。孟震自殺后，變故接踵而至，根本沒人去理會這些人，他們依舊被士兵軟禁在居住區里，直到要確認希望阿爾法身在何處，才想起了他們，放出來觀察環境。

“我不知道你們跟孟震發生了什么事，在我眼里，你們和孟震就是一伙的。你們把我帶出了地球，我一點也不感激你們！我恨你們！我已經這么老了，活著只有一個愿望，就是和我的老伴一起迎接末日，沒想到，你們害得我……”

魯鳴說到后來落了淚，習慣性抬手擦淚，手套卻按在面罩，沙沙摩挲聲讓屏幕里的領導者們啞口無言，沒一個人出聲提醒他說正事。

“不過我是個科學家，在科學問題上，我不會用感情替代理性。剛才那些話我不吐不快，現在，關于我們到底身在何處這個問題，我想說下結論。”

魯鳴很快就恢復了平靜，他的話在通訊頻道里激起了一片吵嚷聲，那些天文學家依舊紛紛喊著不可能，卻被魯鳴蒼老卻又有力的高呼壓住：“別騙自己了！有什么不可能？科學就是眼見為實！就是可以驗證！光學看過了，紅外線看過了，射電看過了，信號特征都是一體的，這絕不是什么假象！還什么缸中之腦，我們的腦子能想象得出這種情況嗎？”

屏幕里的領導者們都快急瘋了，王英琪的脆聲回蕩在頻道里：“魯爺爺，到底是怎么回事？”

魯鳴一愣，朝著屏幕使勁看了一陣，才看清楚竟然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姑娘站在領導者中間，一副首腦的架勢，這讓他頗為意外。

似乎很不適應這種情況，他的目光偏到旁邊最胖，看起來也最像領導的唐銘德，當是唐銘德在發問一樣，說出了答案：“四周離我們最遠的星系大概都在上百億光年外，看起來我們在宇宙中的位置跟銀河系差不太多。但是，我們卻看不到銀河系，看不到任何人類已知的星系，這是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唐銘德還沒想明白，王英琪、唐瑋、費興甲、胡威、許凡杰以及維妮雷等人齊聲驚呼：“這不可能！”

等維妮雷轉譯給康斯坦丁和坎達等人后，美國人也都高聲叫了起來：“My_god!”

在常識里，這的確是不可能的。

人類通過天文望遠鏡的長期觀測，已經掌握了銀河系內的具體情況，相鄰河外星系的情況，比如仙女座、獵戶座星系，大小麥哲倫星系，也了解得跟鄰居家的花園一樣多。

獲得了中微子探測技術后，離地球最遠星系的觀測記錄也不斷刷新。2040年的時候，人類觀測到了180億光年外的初生星系，這個發現也確證了暴漲理論，也就是宇宙大爆炸時，經歷過一段超越光速的膨脹時期。

即便如此，人類對浩瀚星海的了解還微乎其微。不過借助一般的觀測工具，以光年為尺度，確認自己在宇宙中的位置，這一點卻是不難辦到的。因為不管是在宇宙何處，幾個位于宇宙不同地方的耀眼星系就像燈塔一樣，可以指引方向。

大麥哲倫星系離地球只有16萬光年，仙女座星系離地球250萬光年，看不到的話，再找1400萬光年遠的獵戶座星系，再沒發現，還有4000萬光年外的室女座星系。如果遙遠得人類比較熟悉的近河星系都已經難以探測了，那么還有6億光年外的哈氏星系，甚至118億光年外的M81星系。

而最明顯的道標，莫過于銀河系本身了。雖然人類置身銀河系中，但通過中微子的觀測和電腦模擬計算，銀河系的本貌以及對外的射電信號特征，已經成了天文學初級教材都會教授的基礎常識。直徑十萬光年，厚度一萬光年的四螺旋臂結構，即便是在宇宙邊緣，只要有一臺過得去的天文望遠鏡，并且沒有置身復雜的宇宙環境中，都能找出來。

結果是，魯鳴這些天文學家發現，希望阿爾法還是置身靠近宇宙中心的位置，卻連一個熟悉的星系都沒找到，這完全違背了他們的常識。他們的工具可不是一般的天文望遠鏡，孟震直接把東海天文臺最新型號的中小型天文望遠鏡搬到了希望阿爾法上，光學、紅外、射電的都有，加在一起的綜合性能絕不比哈勃望遠鏡差。

“這種情況只有兩種解釋，一是我們來到了另一個宇宙……”

魯鳴無奈地說，這個結論太過荒謬，已經超出他的接受范圍，所以他只是略略提及，馬上談到第二種解釋：“或者，我們對宇宙的了解太膚淺，以為我們用光學、紅外、射電望遠鏡，甚至用中微子探測器‘看’到的宇宙就是整個宇宙，其實那只是宇宙的一小部分，實際上還有更廣闊的宇宙空間，是我們之前并沒有探測到的?！?

工程艦橋里，站在遠遠一側，并沒有出現在屏幕中的陳興眉頭微微一跳，第二點就是正確的答案，只是他還無法理解。

一片心神搖曳的震驚中，王英琪最先清醒過來：“弄不清楚也別著急，魯爺爺，你就負責組織天文組，繼續觀察我們周圍的星空?！?

關閉了通訊，工程艦橋的指揮中心，領導者們陷入久久的沉默。

別著急？

連身在何處都不清楚，還談什么以后？

想起一件事，唐銘德原本黯淡的目光又亮了起來：“你們在金星的時候經歷了什么？英琪，我記得你說過，你們拿到了星圖？”

“星圖??？”顧天山激動了：“共工在那里獲得了新的資料？終點是哪里？”

王英琪正要說話，胡威就哀嘆著說：“不知道，其實我們開始都不知道共工的一部分帶著我們去了金星上，后來……”

許凡杰插嘴說：“很神奇，我們應該是從一座火山坑里下去的，就在金星的地下世界，那是一座城市！大得可怕的地下城市！”

劉子鳴也顯得很興奮：“真的有金星人！雖然我們沒看到，不過那座城市就足以說明，金星上曾經有可能比地球還先進的文明！”

胡威有些惱怒地搶過話頭：“那里沒一個活的金星人了！看那些建筑腐蝕的樣子，不知道是幾萬幾十萬年前的東西，有沒有金星人，跟我們現在也沒關系！我想說的是，除了那些星圖資料，我們沒有任何收獲！我們一點也不清楚那些星圖對共工會有什么作用，也不知道星圖指引的是什么目標！你們好好想想，當時除了一堆讓人眼花繚亂的全息影像外，還有什么？我們甚至都沒辦法重現那些星圖！”

陳興默然，要說收獲，其實有的。

被共工帶去金星的景象又在腦海里掠過，那是段極為短暫的經歷。

當時他腦子微微發暈，感覺已經離開了希望阿爾法，其他人沒察覺。還在懷疑時，艙壁、天花板和地板忽然變得透明，將他們正急速向金星表面墜落的景象顯現出來，引發了好一陣慌亂，平靜下來時，共工已經由一座火山口下到了金星深處，地表的景象完全只是驚鴻一瞥。

其實到達了地底深處后，展現在眼前的地底城市也只是驚鴻一瞥，共工停在了某座建筑上，像是輸油一般，淡淡光流從建筑導入共工，再在眾人眼前伸展成一幅立體的星圖。

說是星圖，也只是像而已，因為太無序太模糊，只勉強看得到一些類似星系的光點，更多是像光線下紛飛的塵埃。之后艙壁變回原狀，共工帶著他們，很快又回到了希望阿爾法。

胡威說沒辦法重現星圖是真的，但那是胡威他們，星圖就在陳興的腦子里，現在還轉著，這就是陳興的收獲，只是陳興依舊沒搞懂。

許凡杰擺出一副跟胡威吵出高下的架勢瞪眼說：“你不是能召喚共工嗎？共工既然能把星圖展現給我們看，肯定就在它那存著！讓它再顯出來??！”

胡威怒視許凡杰，眼里滿是“不要得寸進尺”的威脅，兩人就跟公雞相斗似地。

還是王英琪，又像當初在避難所里呵斥兩人似的出聲了：“我們正在討論的事情會決定希望阿爾法上剩下幾十萬人的未來！看來你們兩個完全承擔不了這種責任，還待在這干什么？出去！”

康斯坦丁沒聽清前面的，但聽明白了“出去”兩個字，贊同地說：“確定希望阿爾法議會成員的事情比其他事情更重要，我建議先啟動這一項議程?！?

“現在沒有議會，也沒有總統和議員，只有臨時管理委員會和委員”，聽到康斯坦丁用“Congress”稱呼領導層，王英琪下意識地糾正為“Council”，前者是很正式的政治性組織，后者的范圍更廣泛更公眾一些。

“OK，年輕女士的小小潔癖我們應該包容”，康斯坦丁給自己找了臺階下，但看王英琪的目光卻比之前認真了一些。

顧天山不耐煩地拉回話題：“說正事吧，星圖到底是怎么回事？看起來它是我們唯一的依靠了?！?

唐銘德也點頭：“聽你們說，那是金星人留下的星圖，那應該能在上面找到有吃有喝，可以繼續生活下去的地方。”

“共工的星圖……”

王英琪蹙著眉頭，似乎在為該怎么解說這事而頭痛，然后向陳興投來求助的目光。

倒不是她知道星圖就在陳興的腦子里，而是在所有人里，就陳興先感覺到了共工的動靜，再加上陳興支持她接過母親的工作，允諾幫助她，遇上這個難題，她自然下意識地要找能依靠的人。

陳興暗嘆，他也正在頭痛。

“對不起，你只是初生的超維體，還沒有進化到足以解讀這些信息的程度，我只是標準智能，可以把信息傳輸給能接收它的目標，目標能不能理解不在我的判定序列?！?

他早就問過共工這事，但共工的回答讓他很絕望。連超維體這個概念他都搞不太清楚，更別提什么進化了。

面對王英琪的企盼目光，陳興只能扯起嘴角，微微點頭，示意自己就在她背后。

王英琪雖然沒得到答案，目光卻亮了許多，眉頭也扯平了，開始思索起來。

就在這時，請求通訊的嘟嘟聲此起彼伏的響了，希望阿爾法各區已經恢復了通訊，各區等得心焦的人們，包括工程人員、軍人、難民，紛紛向希望阿爾法的中樞發來詢問。

人們紛紛看住王英琪，通訊官抬起手腕想要接通，猛然意識到什么，也停下了手，轉頭看向王英琪，工程艦橋里，數百其他工作人員，也都向王英琪投去期盼的目光。

我們在哪里？

我們要去哪里？

我們能活下去嗎？

一個個信號，一道道目光，都飽含著這樣的疑問，疑問之下又是滿滿的渴望，這些匯聚成為一個聲音：希望在哪里？

這數十萬，甚至可能超過百萬的難民們，在掙扎著逃出生天后，最需要的不是空氣、水、食物、溫度，而是希望。失去了希望，這支勉強拼湊起來的難民隊伍瞬間就要瓦解。

隨著一個個人意識到了這一點，工程艦橋里的空氣也越來越沉重。

唐銘德幾次努力想開口，卻只是嘴唇蠕動，沒有發出一絲聲音，唐瑋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更看了好一陣陳興，發現他始終沒動靜后，也泄了氣。美國人那邊，康斯坦丁是一直撓光光的腦勺，坎達咬著牙，手握成拳，卻始終沒捶上桌子。而維妮雷，更是耷拉著腦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請求通訊的信號聲已經響成了密雨，王英琪的話如雷電一般劃破了沉默：“接通視頻通訊，所有人！”

通訊官楞了一下，然后像被這道雷電擊中般蹦了起來，手指跳舞一般，在控制臺的鍵盤上一陣點動。

類似指揮艦橋，但小了一號，也只有半幅的屏幕一塊塊地亮起，又一塊塊細分。每一塊都是一張面孔，而每張焦灼的面孔后面，都是幾百、幾千同樣焦灼的人。

面對已經細得如篩格的屏幕，王英琪挺直胸脯，深深吸氣，她的胸脯并未因此偉岸多少，但優美的弧形卻展現在屏幕上那數百張面孔前。

“我是臨時委員會的王英琪，代替我的母親王雅，領導臨時委員會，也就是說，你們有什么疑問，來找我詢問就對了?！?

王英琪的脆亮嗓音成功地讓屏幕上的人們愕然，但看到那些熟悉的領導者們都沉默地立在她背后，也很快接受了這樣的現實。這種超越想象的非常時期，還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我也知道你們想問什么，正好在這里向你們宣布兩件事情……”

王英琪的語氣變得壓抑：“第一件事，希望阿爾法現在所處的地方，我們毫無頭緒，我們看不到銀河系，看不到任何已知的星系，我們來到了完全陌生的地方?！?

屏幕上響起如潮的驚呼聲，少女身后，人們也紛紛瞪眼，暗道不好，王英琪終究經驗不足，竟然對情緒極度不穩定的人們道出了實情。

唐銘德正要伸手，陳興已經有所感覺，輕輕攔住了唐銘德，微微搖頭，再對其他人低聲說：“相信她！”

屏幕上已經有人尖叫著問怎么辦，王英琪高聲道：“第二件！第二件事情！”

她的聲調昂揚起來：“我們在金星拿到了星圖！拿到了金星人留下的星圖……”

絕望剛剛蔓延到人們的胸口，又被這個消息壓下去了。

王英琪眼波流轉，似乎喜悅充盈著整個身心，以至于她說出的話是那么自信，那么有力：“金星人早就預言了這場劫難，預言了TOV的到來！所以他們為他們的子嗣，也就是我們地球人類，準備了一個新的家園。星圖指引了我們去往家鄉的路線，共工會帶著我們，去那里重新開始！”

屏幕上的人們都沉默了，他們還得動腦子消化這個消息，少女背后的人卻都急了，這是什么話！？就算是要安撫大家，也不至于這樣胡言亂語吧？要被拆穿了怎么辦？

陳興也在震驚中，他是驚訝王英琪居然敢立下這么大的賭約，不過有意志屏障在，情緒半點也不影響到他的行動。

用更大力氣壓住唐銘德的手臂，陳興掃視眾人，再度低沉地說：“相信她！”

王英琪也轉回了頭，兩人對視，少女的笑容更甜，胸膛挺得更直了。

她轉頭回去，高聲說：“我聽到了！我在金星的時候，聽到了金星人的留言，跟我一起去金星的人也都聽到了！我們正在去新的家鄉，那是一個再沒有TOV，再沒有敵人的地方！我們為什么會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原因就是這樣?。　逼聊簧蟻碜韵Ｍ柗ǜ鱾€區，各個部門的人們沉默了，這消息太美妙了，以至于他們不敢相信。王英琪掃視著屏幕，似乎跟數百人一一對視，她再說道：“這的確難以讓人相信，我們也沒辦法馬上就蒙頭睡大覺，睡醒了就到了終點，我們還需要作很多事情！不過相信我，我們逃出來了！我們正在去新家的路上！”

她的聲調壓低了，讓人聽起來像起誓一般：“在我背后的每個人都相信我，在我周圍的每個人都相信我，請你們也相信我！”

屏幕上一張面孔說：“你在東海碼頭冒著生命危險救了我們，我相信你！”

還在驚疑中掙扎的人們終于吃了定心丸，屏幕上的回應從稀稀落落，變得越來越熱烈。

“是你帶著我們逃出了東海，我相信你！”

“你是王委員的女兒？我相信你！”

“指揮艦橋的事我們知道了，我們相信你！”

光彩在少女臉上浮爍，她昂首說：“我們會有新的家園！對此我深信不疑！”

掌聲如潮，少女背后的人們，也暫時摒去了心事，鼓掌應和。所有人里，只有陳興沒有鼓掌，他感覺得到，近百萬人的希望，正壓在少女的笑臉上，而少女的笑臉，卻壓在他的心上，如此沉重，讓他有些喘不過氣，意志屏障也蕩起了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