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不待司夜的神妖司官差們上街，便只剩下了雨打落葉的聲音。

家家戶戶點(diǎn)著祛妄燈，照徹夜幕卻無半點(diǎn)響動，宛若一座空城。

據(jù)傳，此燈可保一些低等的妖詭不侵家門，至于是真是假，路燭尚未可知。

但這就是夜間的大胤，寂靜地可怕。

若非逢上什么圣人出行、重要節(jié)日，夜夜皆是如此。

空氣中依稀可以聽見淮安街的平安茶館里傳來輕聲細(xì)語。

“怎么？有心事？”說書先生輕輕合上扇，越過香爐焚燒出的渺渺細(xì)煙看向路燭。

路燭尚在思索著白天見到的陽落河君，被說書先生一句喚回了現(xiàn)實(shí)。

“無事無事，不知先生名諱？”

白日之事沒必要與他人說，想來也不會有人相信自己。

少年神君，搶自己破碗里的幾枚銅板，說出去誰會信啊！

“我姓連，連央。既然無事便干活吧！”

隨著連央的話音落下，路燭瞬間活動了起來。

左手拿著抹布擦座椅，右手持著拖把也未停下片刻，就剩嘴里沒有叼上個什么工具了。

【洗滌座椅，店小二進(jìn)度+1】

【店小二LV1:1/100】

【拖掃地面，店小二進(jìn)度+1……】

路燭看著陡然出現(xiàn)的進(jìn)度條默默感嘆：“好極了，好極了……”

而連央此刻也是舉著杯忘記了喝茶，只看著路燭從茶館一樓跑上二樓，手上一刻不停。

所過之處，反光得可以照見人臉。

“好極了，好極了”這是連央忍不住點(diǎn)頭稱贊。

夜間死一般的寧靜讓忙碌的路燭略有些不適應(yīng)，畢竟他剛來到這個世界不過幾日，昔日的夜夜霓虹更適合他一些。

這個世界的夜晚總是家家戶戶燃著燈，徹夜燃燒的燈火讓人們都習(xí)慣了就光而眠。

不定時便可以聽見神妖司的司吏敲著除妖鑼從長街的一頭到另一頭。

這大胤地界多妖魔，這皇都外常見詭道與陽路重合，行在道上易于撞見詭異。

而皇都內(nèi)也不乏有妖魔于夜間環(huán)伺。故而天子常往云竹山封神，立神祠、行活祭，以求得庇佑大胤萬民。

并且天子做完這些事后依舊不放心。

于是便廣招能人義士設(shè)下神妖司，掌司夜、管官道；立下了觀天監(jiān)，觀天象，定妖物。

但路燭做乞丐時不得居所，總覺得黑暗中有東西窺伺著自己。

翌日便能聽見丐幫眾弟子們聊哪個地界的乞丐不見了蹤影。

所以，靠人靠神還是需要靠自己??！

“看來自己得尋個機(jī)會，找個能在妖物環(huán)伺之下自保的職業(yè)?！?

空氣中燃著淡淡的松香，連央擺弄著自己的茶具，而路燭不需片刻便干完了所有的活。

順帶著把后廚的茶碗都給洗了，這本是另一個伙計(jì)的活……

畢竟白給的進(jìn)度，不要白不要。

“連先生，工錢能不能商量一下?！甭窢T搓了搓手。

連央輕輕捋著胡子道：“怎么？要加錢？”

“不是不是，您就當(dāng)工錢是施舍我的打賞，丟進(jìn)我這破碗里吧！”

“？？”

隨著鐺啷一排銅板的掉落，路燭瞅見了自己乞丐的進(jìn)度條也增加約莫一指節(jié)寬。

他感懷地拉起了連先生的手，連聲道謝，讓后者有些不明所以。

“最近不太平，我茶館也有空房間，你且在此洗漱洗漱住下吧！”連央抽回手，輕咳了兩聲。

“先生，我可以和您學(xué)說書嗎？”路燭沒有半點(diǎn)猶豫，直接道，“我實(shí)在太想進(jìn)步了！”

這也是他一早來此便有的打算。

連央端詳了會面前的小乞丐，披頭散發(fā)，臉上有些許灰塵但顯然也有打理的痕跡，倒也還算得上俊俏。

“你先看看這本書，給他背下來吧！”

說話間，路燭便見一本焦黃色的書本被遞了過來，封面的字跡已然斑駁不清。

似是寫著什么神明妖詭之類的字跡，想來應(yīng)該是大胤的什么市井逸聞。

心念一動，他的“慧眼”寫出了面前這本書的信息：【大胤神詭妖列傳】【記載大胤市井逸聞】

路燭行禮道：“多謝先生送小子的這本神詭妖列傳了?！?

連央不知何時自己都忘了這本書叫什么了。

這還是他下山第一次學(xué)習(xí)說書時師傅丟來的。

彼時上面的字跡便已難看清了。

“這小子眼神倒是真不錯?！边B央一時不禁嘆道。

……

看著面前的柔軟干凈的被褥枕頭，還有空氣中和著水氣飄逸著的芳香，今夜的路燭只感覺一陣暢快，總算能睡個好覺了。

“明日看看能不能把評書也納入進(jìn)我的職業(yè)里面?！彼哉Z道。

看著窗臺燃燒的香燭，上面的點(diǎn)點(diǎn)火光在他眼前漸漸匯成一段文字。

【路燭】

【年齡：18】

【職業(yè)：乞丐LV2（140/1000）

小二LV1（8/100）】

【職業(yè)能力：慧眼（您要做一個精準(zhǔn)定位客戶的乞丐）】

路燭看著略顯單薄的能力，輕嘆了口氣。

不夠，太不夠了！

倘若再遇到今天那莫名其妙的神詭之事……

他默默翻開了問連先生要來的黃皮書，入眼便是一副圖畫，上面的少年格外惹眼。

這是路燭第三次看見對方了。

就像是如影隨形的夢魘。

雖然黃皮封面被磨損得模糊，但書里附著的一段字倒是格外清晰。

“不畏岸上獸，但畏水中龍”

“卻道這陽落河本無神君，

蓋因水底那曾在盛平興風(fēng)作浪的孽龍……”

樓下連先生的聲音傳來，似是在自行練習(xí)說書，而講的恰巧便是這書中的文字。

此一番倒是免去了路燭看的時間。于是他靜靜靠在窗臺邊聽著。

“為何這盛平經(jīng)夏便是不絕的雨幕？

只因那孽龍法力巨大，雖被東城頭的鎮(zhèn)物鎮(zhèn)著，被那陽落河的神君壓著，

卻也思著何以為禍人間?！?

“曾幾何時其還不曾被鎮(zhèn)住，人們需得日日送上一童男才可安撫?！?

“這陽落河君便是自孽龍的誕辰日出生。

神君一出生，風(fēng)中大雨滂沱，空中雷公嗔怒，

唯其屋上有一束光射下，無點(diǎn)滴雨珠?！?

“有人說，這是孽龍畏懼這新生的孩子?！?

“自那天起，河洛坊的人們便有了奉其為陽落河君的打算……”

連先生的聲音漸漸變小了，但路燭卻聽見了窗外的大雨愈發(fā)傾瀉而下。

神妖司的打鑼聲由遠(yuǎn)處而來，在雨聲顯得很是蕭索。

他拉開了房間的簾幕，遠(yuǎn)處的陽落河在黑夜中看不真切。

但可見其形蜿蜒曲折，宛如蛟龍。

順著萬家燈火，路燭的視線緩緩收回。

神妖司的司吏點(diǎn)著祛妄燈、持著除妖鑼自淮安街盡頭披掛雨衣而來。

最關(guān)鍵的是他瞧見了其身后似乎押解著誰。

定睛看了一會兒才發(fā)現(xiàn)是一個滿臉胡渣的中年男人，懷中抱著一把香火死死不放。

路燭皺了皺眉，只因自己還未發(fā)動【慧眼】便瞧見到了那男人的身份。

【陽落河君】

似是感覺到了他的目光，陽落河君抬起頭看向了他，倒是與那少年模樣的河君還有幾分近似。

對方朝著他笑了笑，面容真切，甚至還揚(yáng)了揚(yáng)手中的一把香火。

似是想讓他看見……

所以，這便是我那十幾枚銅板換來的？他一時無言。

神詭司的官差聽見響動，返身便不客氣地去搶河君手中的香火，目露怒容。

顯然是對后者違反宵禁還不知改悔的態(tài)度惱怒。

可下一刻路燭便見其臉上突然浮現(xiàn)起大塊的銀色鱗片，隨著男人的呼吸慢慢翕張。

一個呼吸間，便見一塊鱗片從其身上飛出，神妖司的官差還未反應(yīng)過來，人頭便隨著那祛妄燈一并落了地。

“……”

路燭傻了眼，卻見下一刻那陽落河君長出了龍須，在傾瀉而下的暴雨里隱去了身形。

“這孽龍和陽落河君竟是一人！”路燭的心砰砰直跳。

雨中的風(fēng)從敞開的幕簾吹進(jìn)屋內(nèi)，叫那黃皮書翻了幾頁。

上面孽龍與陽落河君呈犄角之勢的圖畫灼人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