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零櫻陰著臉，神代樂覺得自己的回答簡直和橘明衣配合得無懈可擊，可橘明衣卻心跳一頓，望向源零櫻，像是做了什么錯事等待家長批評的小孩。
三個人都沉默了，但這個時候需要有個人開口說點什么才行，源零櫻嘖了一聲。
“你看出來了吧，”最后橘明衣忍不住打破沉默，輕聲說，“我現在不喜歡你了，一點都不喜歡了，所以……”
“那就向我證明這不是謊言。”源零櫻打斷她，也輕聲說。
橘明衣一愣，“證明？”
“到底是真的假的誰知道啊？你們不是情侶嗎？如果真的是情侶的話，就做一些只有情侶才會做的事向我證明。”
“我，我不知道那樣的事有什么……”
“看吧，你根本不敢，你就不是那樣的人。不要再找人假扮情侶了，我們坐下來好好談談，就我和你。”他一步步走過來，伸出手，像是舞會邀請。
“不行……”橘明衣搖了搖頭，手搭在胸口。
“別對自己撒謊了。”源零櫻說。
橘明衣沉默下來，低著頭，源零櫻靠得更近了，表情凝重而優雅，大廳里的腳步聲從未像現在這樣清晰刺耳過。
就在兩人距離不到五米的時候，神代樂忽然伸手攔在兩人之間，源零櫻一愣，不斷眨著眼，包括橘明衣在內的每一個人好像都沒想到，此刻全部看著他。
神代樂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站在這個威風凜凜的貴公子面前，他只覺得心里壓了不少話想說，有很多槽想吐。
“你這家伙……”
“源零櫻。”
“對，就你叫源零櫻是吧？雖然不知道你和明衣之間發生了什么，但你這人真是倔啊，明明人家女孩子都提分手了，還非要對她死纏爛打。又是玫瑰又是音樂又是燭光晚餐的，你不會真以為自己很浪漫吧？深情人設現在早就爛大街了，還玩這一套，你哪個年代來的？還說什么假扮情侶，看不出來我和明衣是真愛嗎？還是說看到自己喜歡的女孩喜歡上了一個比自己還帥的家伙，一時間接受不了就自我欺騙？你是……”
“等等，樂，別說這個。”橘明衣的聲音就在身后。
“噯，別打斷我，不說出來我難受。這家伙怎么回事啊？戀愛本來就是一廂情愿的事，巴掌還要兩個手拍呢，只有一個人的單相思談什么戀愛？還什么坐下來好好談談，你有打算好好談談嗎，上來就弄一個求婚出來，你是要道德綁架啊？我都不想說你，你……”
“別說了。”橘明衣帶著請求。
源零櫻聲音冰冷，表情陰沉，像是要用銳利的目光把神代樂切開，“什么都不知道你就閉嘴，要不然就滾出去，你以為自己有什么資格說話？”
“滾出去？那就走唄，我還不想來呢！要不是明衣看你可憐好心來赴這個約，你以為誰愿意來這待著？燈也不開，黑不溜秋的跟坐牢一樣。你不是源氏的長子嗎，沒想到……”
“閉嘴！”源零櫻沉聲。
話還沒說完，啪地一聲，一記清脆的巴掌打在神代樂左臉上，火辣辣的痛感從臉上蔓延開，神代樂一愣，恍惚地看著前方。
在他和源零櫻中間，橘明衣垂著手臂，耷拉著臉，她的頭發不知道什么時候散開了，像一汪瀑布傾瀉下來，將那張精致的臉沒有死角地擋住。
“笨蛋。”橘明衣說，聲音在大廳傳開。
神代樂像是被打懵了，張著嘴巴說不出話。他捂著左臉，左臉隱隱作痛，橘明衣下手干脆利落，讓人懷疑她是不是練習過很多次了。
大廳里的人都傻傻地看過來，源零櫻也愣了一秒，然后毫不留情捂著肚子地笑出來，“哈哈哈，看來你也就這樣。”
又是一巴掌，聲音比剛才還要清脆，不過和神代樂沒有關系了，這次是打在源零櫻的右臉上。
他笑不出來了，笑容戛然而止，華麗麗的轉身后橘明衣仍低著頭，即使在燈光下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沒人敢說話，連看不敢看，呼吸也放到最緩。這可是源氏重工，是源零櫻的主場，東道主被一個客人打了，按理來說把這個人五花大綁丟進東京灣都沒問題，即使她是女生，是源零櫻喜歡的人。
可源零櫻只是站在原地，按著右臉，表情對比半分鐘前的神代樂有過之而無不及，呆滯很久后他喟嘆一聲，聽見橘明衣在身前說話。
她輕聲說，“兩個笨蛋。”
兩個笨蛋越過橘明衣的肩膀對視，笑是笑不出來，但說話也不知道說什么好。
橘明衣緩緩抬頭，望著源零櫻，源零櫻也注視著她，原來她哭了，淚水噙在她的眼里像是晶瑩的浪花，“笨蛋一樣！”
然后她猛地轉身，像點水的蜻蜓一樣吻在神代樂嘴唇上。
少女的嘴唇又軟又涼，像夜幕降臨前的最后一縷微風輕輕吹過，那一刻不安和冰冷被通通驅散，仿佛伶仃的雪在春光里忽然融化了。
大門禁閉的大廳里橘明衣的長發無風而起，她伸出雙手摟在神代樂脖子上，將他緊緊擁進懷里，神代樂先是發愣，緊接著理性讓他下意識地要把女孩推開。
因為這個吻錯了，他們只是假扮情侶而已，盡管有那么一瞬間他以為自己真的陷入戀愛了。
可他無論如何推不開橘明衣，因為她抱的太緊了，緊到心跳也隔著裙子單薄的布料傳過來。
“夠了……”源零櫻說。
交匯的嘴唇緩緩錯開，橘明衣卸下了全身的力氣，她的身體那么柔弱，好像下一秒就要癱在地上，神代樂想去扶她，她僅憑自己站了起來，面朝源零櫻，表情是哭是笑都分不清了。
“就像你看到的這樣，”她的聲音幾乎要消失了，“我真的……真的一點都不喜歡你了，源零櫻。”
源零櫻站在光里，心卻在黑暗中碎了一地。神代樂真擔心他會突然喊人把他們團團圍起來嚴刑拷打，因為他的臉色難看極了，像是蒙上了一層黑紗，眼睛里一點光都沒了。
可他最后什么也沒說，只是安靜地轉身把布置好的一張桌子用力踢翻了，然后扔下一句話頭也不回地走遠，“失禮了。”
晚宴搞砸了，所有人都紛紛離席，穿著高跟鞋的少女們提著裙擺涌上去，卻不敢靠的太近，任由源零櫻一個人邁進黑暗里。
神代樂看著橘明衣，橘明衣遙望源零櫻離開的背影，她沉默了很長的時間，最后慢慢轉過身來。
“我們走吧，”她擦干眼淚說，“沒有必要繼續呆在這里了。”
“嗯……”神代樂點頭，橘明衣走過來握住他的手。
他呆呆地環顧四周，周圍只有一張桌子倒了，但看起來卻像是一片狼藉。紅酒染濕了鮮紅色的紅毯，微弱的光里像是氧化了的血一般漆黑。
他覺得太混亂了，不止剛剛那個吻，還有謎一樣的現狀。他覺得他和橘明衣兩個人就像即將遠走高飛的騎士和公主，他在王子的婚禮上橫刀奪愛，現在馬上就要從正門洋洋灑灑地離開了，結果連一個攔上來的人都沒有。
“這樣就行了嗎？”他不確定地問橘明衣。
橘明衣推開大門，月光從云端灑向他們。她的聲音很疲憊，她說，“謝謝。”
源氏重工被他們逐漸拋在身后了。這幢筆直高聳得像是要捅進夜空里的摩天大廈，神代樂覺得大概這輩子也不會來第二次。
晚風沿著河岸徐徐吹過兩人的臉，他們并排走在一起，周圍的人行色匆匆，馬路上車流如織，車燈匯成一條白色巨龍，各種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他們就像兩個迷失在夜色里的幽魂，連接下來去哪都不知道。
“我是不是多嘴了？”神代樂說，兩人之間的沉默讓他覺得很別扭，他不自然地摸耳朵。
橘明衣搖搖頭，“你說的挺好的，就是把我的詞都搶走了，讓我不知道說什么。”
“不知道說什么，所以就直接動手啊？”
“氣氛都到那了，總得做點什么出乎意料的吧？”她聳聳肩，瞇眼笑了，虎牙在夜色里瑩白光亮。
神代樂按著臉埋怨，“你是爽了，痛的可是我。”
“他也挨揍了啊。”
“他是應該的，我是無辜的。”
“誰讓那個時候你離我那么近。”
“你的攻擊范圍只有這么一點么？一個虎跳過去不行？”
“那樣也太不淑女了，我的形象會被毀了的。”
“淑女和你有什么關系？說你是巫女差不多。”
“行了，我不也補償你了嗎？”橘明衣忽然放低聲音，眼睛也低下去，“那可是初吻……”
神代樂只聽見“補償”幾個字，但這也足夠他回憶起剛剛接吻的情形了，他有點難為情，忙轉移話題。
“你還喜歡他？”
橘明衣立刻站著不動了，好像這句話是一句定身術，她咬著嘴唇僵在那里。
“抱歉，我還以為你沒事了……不想回答就算了，我也是隨口一問。”神代樂說，裝作不在意地走在前面。
橘明衣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早就不喜歡了。”
“是么，那就好，不然我拆散你們會有愧疚感的。”他抱著腦袋慢悠悠向前，“今天就到這里吧，我一會兒坐電車回去，你跟我一起還是……對了，我這身衣服還得還呢，都超時了，現在幾點來著？超時一個小時要賠……”
他忽然站住了，剩下那半句話也沒有說出來。
他低下頭，看見橘明衣不知道什么時候追了上來，用青蔥玉指扯住他的衣角，她直直地站著，看上去卻像一只被人拋棄的小貓，蜷著腦袋沐浴在冰涼的夜色里。
“我想再租你一個小時。”橘明衣說。
神代樂深深地呼吸，仰頭看了一眼皎潔的月色，緩緩點頭答應。
他們站在天橋上，天橋下是車水馬龍，大樓林立在道路兩邊，絢爛的廣告牌變幻著畫面，映在他們瞳孔里的微光也變幻著色彩。
神代樂趴在欄桿上朝遠方眺望，橘明衣背靠著同一側的欄桿面朝相反的方向，眼神在高跟鞋和地面間飄忽。
神代樂在電影里看過無數次這個畫面，他覺得天橋或者屋頂簡直就是男女主談心的秘密基地，在一個四下無人卻可以看盡繁華的地方敞開心扉說心里話，沒有比這更浪漫的事情了，只是他沒有料到有一天自己也會站在這個位置，同行的少女也和他不是情侶關系。
“你要不說點什么吧？”他望著遠方問橘明衣，“不然這一個小時的錢就白花了。”
橘明衣的高跟鞋點在地上，發出噠噠的聲響，“我只是寂寞了。”
“您太直白了。”
“故事有點長，你愿意聽我說嗎？”
“超時的話就不行，得加錢。”神代樂認真開口說這句爛話。
橘明衣笑出來，“我真的沒錢了，從早上九點到現在又快九點，算一下都二十四萬了，我這輩子最高消費的一天就是今天，再過幾個小時我就得去裸貸了，你想看我下海啊。”
“那還是算了。”神代樂擺擺手。
兩人一停止說話，沉默就像潮水一般涌上來。
“我問你啊，”橘明衣望著天，“你喜歡過一個人嗎？”
神代樂愣了下，他先思考了一秒什么是喜歡，隨后才在自己堪稱枯燥乏味的十八年人生里搜尋起某人的身影，很近了，那人的身影愈發清晰。
“我媽？”
“你是媽寶？”
“那就沒有了。”
“怎么可能會沒有，暗戀就算喜歡，表白就算喜歡，不是得到了才叫喜歡！”橘明衣轉過身去，也眺望亮成一條線的車流，“你肯定是不想說，不想告訴我。”
“真沒有。”神代樂說。
“我不信，難道你長這么大能讓你心跳加快的女生都沒有一個？”
“剛剛你親我的時候其實我心跳很快……”神代樂別過臉，這句話說得他嗓子都干了。
橘明衣把臉別向另一邊，也燥的像一團火，“你故意耍我？我很認真的在問。”
神代樂努力思考起來。讓他心跳加快的女生確實有好幾個，比如點名的國文老師，比如林間活動扮成女鬼的。不過這些大概都不是橘明衣想問的，他點點頭，輕聲說，“好像小時候有一個。”
“看吧，我就說有。”橘明衣說，“那人長什么樣？”
“不記得了，反正胸沒你大，頭發是棕色的，眼睛很好看，”神代樂想了想，“沒了，連名字我都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