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姬田莉拉眨眨眼睛，眼里閃動著不可思議，一個星期以前也有人對她說過類似的話，現在這種事情正在接二連三地發生著。

她看著風間希子，風間希子還是面無表情，黃昏鋪在兩人的身體上，風沿著走廊輕輕吹來。

“嗯，我指的是音樂方面的合作。”風間希子按住飄動的長發，“我家里是干這個的，如果你感興趣的話，我們可以找個地方好好聊聊，莉拉。”

姬田莉拉沒有拒絕的理由。她的行程改變了，不準備繼續去街頭彈唱，兩人出了學校后風間希子拉著她在路邊等了一會兒，沒多久一輛黑色的保時捷911四門轎跑從大路上停到她們面前。

引擎的轟鳴聲瞬間吸引了一眾人的視線，風間希子從左后方上車，上車前對姬田莉拉說別站著了快進來吧，然后貓腰鉆進車里，姬田莉拉呆呆地點頭，恍惚間有種不真實感。

她在書里看到過這車的廣告，落地的最低價也要兩千六百多萬，這是她第一次坐千萬級別的跑車，開車門的時候覺得這門輕盈地像一張紙片。

“這是你家的車？”上車后她問風間希子。

引擎突然轟鳴，車倒檔起步，一瞬間就把學校甩在視野之外。姬田莉拉緊緊抓著安全帶繃住身體，她想現在就是被送出去賣了也沒人攔得住。

“這車是租的。”風間希子淡淡地說。

姬田莉拉呼出口氣，突然就覺得放松了。

風間希子又說，“不過我家有一臺一模一樣的，還有一臺長得差不多的車，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姬田莉拉一頓，緩緩掰過頭，重新看向風間希子的時候覺得她臉上仿佛充滿了一股富豪之氣，原來一個人的氣質真的可以在一瞬間就發生天翻地覆的改變。

“風間小姐要去哪？”前面開車的司機忽然問。

風間希子用眼神詢問姬田莉拉，“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么？”

“我？”姬田莉拉擺手，自從知道跟自己對話的是保時捷911隨便買的富豪，她開口的時候就有些莫名緊張，“去哪其實都無所謂，我一開始是打算去新宿區，不過現在的話……”

“那就去新宿。”風間希子對司機說。

“明白了。”司機應聲答道。

“等等……”姬田莉拉說。

已經晚了，這時候紅燈轉綠，所有靜止的車流緩緩啟動。每個人都注意到了那輛黑漆閃閃的保時捷轎跑，它像一匹脫韁的野馬瞬間加速沖出，往左邊匯入主干道。

姬田莉拉連“不過現在的話去澀谷就可以了”這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出口，車已經載著她們往完全相反的方向沖出去。

“怎么了？”風間希子問她。

“沒事……”姬田莉拉搖搖頭。

保時捷911最后在一家顯眼的咖啡店前面停下，她和風間希子從車的兩邊下來。想象中的無數道目光注視著她們，然后又目送那輛四門轎跑離開的場景沒有出現，似乎這里每個人都對這樣的車熟視無睹。

姬田莉拉原來以為只是隨便找個地方坐下，下車之后才知道自己踏上了新宿最繁華的那條街區。咖啡店對面四十層高的建筑占據了半個天空，沿著長長的街道看去，半輪赤紅的太陽在高樓間緩緩下降。

風間希子面無表情地推開咖啡店的大門，姬田莉拉跟在她后面進去。這家咖啡店兩個人都沒來過，整個店面的大小似乎有HIME咖啡店四倍大，里面裝修風格古典奢華，墻上掛了看不出真假的文藝復興時期的油畫。

姬田莉拉不安地看完價格，點了杯三分糖的平價咖啡，囑咐要加牛奶，風間希子則要了杯抹茶味的咖啡冰淇淋，冰淇淋上點綴了新鮮櫻桃。

兩人坐在櫥窗旁邊，周圍每個人都西裝革履玉質金相，桌子上擺的不是厚厚的文件夾就是筆記本電腦，一幅談笑之間商議國事的感覺，只有她們兩人像高中女生一樣，姬田莉拉還傻乎乎地帶了吉他。

“風間，你，你家是開什么公司的嗎？”

“嗯。”風間希子點頭，表情可以用清新寡淡來形容，“我爹地是風間音樂娛樂的首席執行官，我媽咪是公司的人力資源總監，我還有個哥哥，名字叫風間御子，不過哥哥只比我大一歲，在東京大學讀書，未來他也會進入公司。”

“……爹地，媽咪？？”

“對。”

“好可愛……”姬田莉拉整個人呆呆地。

其實哥哥倒沒什么，很多人長大了也會用“おにいちゃん”來稱呼自己的兄長，這很正常，但她還是第一次聽見六歲以下小孩以外的人用“とうちゃん”和“かあちゃん”來稱呼自己爸爸媽媽的，于是忽然間覺得面前的女生變得無比可愛起來。

“怎么了么？”風間希子含著塑料勺問她。

姬田莉拉晃晃腦袋，“沒什么沒什么！”

“哦。”風間希子點頭，接著她們在教室走廊外的話題，“那莉拉你是什么想法？對和我們合作的事情感興趣嗎？要不要合作？”

“感興趣。”姬田莉拉說，“不過有些事我還不太明白，比如合作的具體流程，或者我需要做什么事才能達到和你們合作的要求……”

她說著說著嘴巴咬住吸管，不確定地閃著眼睛，“是不是難度很高？其實我……”

“沒有難度。”風間希子說，“只要你感興趣的話，現在我們就可以簽合同。”

“簽，簽合同？”姬田莉拉愣住了。

這個詞涉及她的知識盲區，她過去十八年的人生里填過的像樣的表格只有高一時候的一張進路希望調查表和輕音部入社申請書，現在風間希子和她說的合同聽起來像是很正式的合作邀約。

“一式兩份的合同，”風間希子耐心地解釋給她聽，“簽完合同后你就可以成為風間音樂娛樂的正式歌手，不過還不算出道成個人歌手，這要看你以后怎么發展，我們公司對每一個合作的歌手都有專門的培養方案。不用擔心是什么霸王合同，因為是我主動找到你的，所以你違約的話我們不會要你一分錢違約金。”

“那不是百利無一害么，”姬田莉拉小聲嘟噥，“反而感覺有什么陷阱……”

“你是不是在想我們會設套坑你。”風間希子盯著她猶豫的表情。

姬田莉拉難為情地微笑，沒有撒謊，“畢竟這件事很突然，而且聽起來對我一點壞處都沒有……為什么是找到我呢？應該有比我更合適的人選吧？”

“比你合適的人選我們當然也在找，不過你的音樂水平已經達標了，所以我找到你也很正常，沒有忽悠你的意思。”

“怎么樣算達標？”

“沒有標準，我們看得上的就算達標。”

那不就是亂來嗎？姬田莉拉想。

風間希子搖搖頭，“不是亂來，我們的標準還是很高的。首先音樂基本功要好，高低音一定要能流暢轉換，音域要寬，聲音要獨特。其次年齡要在十六到二十歲之間，太小了影響學習，太大了沒有培養的意義。然后外貌也要達標，女生要足夠可愛，或者有她獨特的風格也行，男生至少要律師事務所走出來那樣的，可以不用很高，但長相一定要帥，氣質一定要好。”

“我剛剛說話了嗎？……”

“看你表情就知道你想說什么了。”

姬田莉拉有點流汗了。面前的女生看起來一幅人畜無害瓷娃娃的樣子，沒想到看人表情一看一個準。

她喝了口咖啡壓壓驚，“既然沒有壞處的話我非常樂意，不過能不能先讓我看看要簽的合同？”

“沒問題。”風間希子說。

她掏出電話只開了一次口，而后就無事發生似的吃起手邊的冰淇淋。這時候兩人突然都不說話，姬田莉拉有點想問她現在是在干嘛，話還沒出口就聽見咖啡店外面隆隆的引擎聲咆哮著傳來。

那輛造型獨特的黑色保時捷轎跑從離開的方向一路沖回來，長長的剎車痕劃過地面，車急停在門口，穿著黑色西裝和黑色高跟鞋的波浪卷美女從后車門下來，抱著一份文件推門進來，直直走向兩人后把文件擺上桌。

“風間小姐，你要的文件。”

“謝謝，你們先走吧，我晚點還要去找哥哥，不搭你們的車了。”

“是。”

干脆利落的交談后女人徑直離開，留下一臉呆滯的姬田莉拉坐在原位，她不敢相信這種電影般的鏡頭正發生在自己面前，此刻目光遙望窗戶外的跑車，看它轟爆油門躥出視野之外。

“這就是合同，可能有點長，不過比起普通版本我們已經做了不少刪減了，你拿去看看吧。”

姬田莉拉接過推過來的合同，合同的封面上寫著加粗的黑體字，“風間音樂娛樂簽約合同——傻瓜特別版”。

“什么叫傻瓜特別版？”她指著那行字。

風間希子想了想，“我們公司對于有意向去簽約的藝人定制的特別合同，其實和正式版沒什么區別，就是刪除了一些對簽約對象的限制，然后去掉了違約的懲罰，讓對方有更大的主權。因為對對方十分照顧，所以命名為傻瓜特別版，意思是傻瓜都能看懂、愿意接受的合同。”

“這不是罵人么……”姬田莉拉吐槽。

“別在意這些細節，”風間希子說，“你可以慢慢看合同，我再點一份冰淇淋坐這等你。”

“不，不用了，”姬田莉拉叫住已經站起來的風間希子，“既然你都這樣說了……我直接簽掉合同吧，省得耽誤你時間，你不是要去找你哥哥嗎？”

“你要是有顧慮的話可以看完合同再答應我，我哥哥那邊我打個電話給他說一下就行。”

“我其實沒什么顧慮……”她有點不好意思開口，微微撇開臉說，“其實我想成為歌手很久了，但是一直沒有很好的途徑，現在這個機會就擺在我面前，我肯定不愿意輕易放棄的……即使真的有什么風險。”

鬧鐘滴滴答答地轉著，旁邊傳來其他人說話的聲音，窗外夕陽緩緩落了下去，路燈悄悄亮了起來。

忽然的安靜讓姬田莉拉慌了起來，剛剛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氣袒露真心話，本來這句話是要說給神代樂聽的，可今天早上他們互相錯過了對方。

現在她面對身前的女孩說出這句話，她不知道會不會被嘲笑。她其實不是那么容易害羞的人，唯獨在談論到自己想成為歌手這件事上，她嬌羞地像個熱戀里的少女。

風間希子難得露出面癱以外的表情，她很淺地微笑了下，然后把手里的另一份文件也遞給姬田莉拉，“在最后一頁簽字就好了。”

“嗯。”姬田莉拉點頭。

水筆劃過一式兩份的合同，姬田莉拉的親筆簽名被存進尾頁。

她的正對面，風間希子已經將“沒問題”三個大字以短信的形式發送出去，東京大學的藝術教室里，一個頭發櫻粉色的少女收到這條消息，滿意地回到，“愛你～”。

“那么我就先告辭了。”風間希子站起來。她和姬田莉拉已經交換了包括電話號碼在內的一切聯系方式，現在手持兩份簽好的合同準備離開。

姬田莉拉點點頭。目送風間希子走出店外的時候，姬田莉拉的目光忽然怎么也挪不開了。

她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那是神代樂的身影。黃昏遠去，大地上最后一片陽光被收走了，沿街的路燈在暗淡的空氣中發著光，路燈下神代樂的身影和另一個少女并排站在一起。

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看錯了。逐漸濃郁的夜色里兩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然后他們的手分開了，神代樂主動拉開了距離，隨后少女又主動貼近他的身體，兩人深情望著彼此的眼睛，最后少女為他溫柔地扶正領結。

姬田莉拉眼神恍惚，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抖了一下，連同那顆突然放緩的心也跟著動搖了一下……這種感覺實在太奇怪了。

她晃了晃腦袋，背上吉他從店里走出去，門推開的那剎那夜色瞬間吞沒了她，繁華的街道上無數人來來往往，車燈匯成一道光流，巨大的建筑上閃動著華麗的廣告，晚風吹過她的側臉，吹動她的長發，秋初的喧囂也吞沒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