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儀單手支著下頜,坐在圓滑山石上耐心地等待。
天才拂曉,水幕內就傳出一陣陣輕微均勻的呼吸聲。
睡著了?
李儀皺了皺眉,下意識朝水幕內看去。
李若水正枕著包袱,蜷縮在一角處,緊閉兩眼。
金禪和尚從水幕內躡手躡腳地走出來,將食指比在唇前,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李儀擺擺手:“禁法內外是能阻隔聲響的。”
金禪和尚回頭看了一眼毫無察覺的李若水,這才松了口氣:“李施主不早說。”
“你也沒問我。”李儀聳了聳肩,扭頭朝著一側望去。
金禪和尚張了張嘴,無聲地在一旁蹲下。
李儀目光掃視四周,裝若無意道:“有什么想說的?”
乍聞此言,金禪和尚正在醞釀的心緒突然被叫破,不由扯了扯嘴角。
金禪和尚略感復雜地看向李儀:“李施主,你莫不是能看見貧僧的念頭?”
李儀回過頭來,翻了個白眼:“你這和尚根本藏不住心思,想法都寫在臉上了,我還能敲不出來?”
金禪和尚摸了摸臉龐,尷尬道:“有這么明顯么?”
李儀不置可否。
經過這短暫的相處,他大概也明白這和尚是個什么人。
比起那位將虔誠寫在臉上的三藏法師。
這金禪和尚雖然是個混不吝的性子,但是論起取經的志誠心念,李儀不覺得這和尚比任何人差分毫。
甚至在將生死置之度外上,這和尚還要遠強過那位三藏法師。
金禪和尚笑了笑,眼神飄向遠處:“李施主,多謝搭救。”
李儀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金禪和尚卻認真地轉過臉:“李施主武藝精深,兼有降妖之能。貧僧徒有滿腹豪言,卻沒有跋山涉水取回真經的本事。”
李儀打斷了金禪和尚的話,略帶不耐道:“若是要我替你取經的話,就不用再說了。”
沒想到金禪反倒搖搖頭,道:“李施主誤會了。”
李儀意外地扭過頭,靜靜看著金禪和尚,等待他的下文。
金禪和尚稍微組織了一下語言,道:“李施主,貧僧只怕我肉體凡胎,取不回真經。”
“其實貧僧先前在奇石村站出來,并不只是莽撞之舉。”金禪和尚深吸一口氣,用極其鄭重的口吻道。
李儀打量著金禪和尚:“哦,你還有什么能耐?”
金禪和尚垂下眼簾,伸出兩手攤在眼前:“說出來李施主可能不信,但貧僧一直有種奇怪的感覺。”
金禪和尚鄭重其事地看向李儀,逐字逐句道:“貧僧從剃度那一日,這取經的擔子似乎就在無形中落了下來,擔在貧僧雙肩上。”
“一路以來,屢逢妖禍,數歷魔災,皆能化險為夷。”金禪和尚說完這話,沉默片刻,“或許是諸天神佛在庇佑我。”
隨著這話吐出,李儀漫不經心的神色也消散一空。
李儀瞇起兩眼:“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信了。”
李儀打量著金禪和尚,道:“你是覺得有神佛在頭頂庇佑,所以渾不畏死?”
金禪和尚愣了愣,搖搖頭道:“李施主,貧僧先前打了誑語,貧僧······其實挺怕死的。”
“但,”金禪和尚頓了頓,略感難堪道,“貧僧雖不通世事,也能看出李施主是個好人。貧僧先前其實有兩個念頭。”
“其一,若是貧僧身死,李施主或許會替貧僧走完這十萬八千里路,以李施主的本事,至少比貧僧把握更足。”
聽見這話,李儀干脆地撇撇嘴,道:“你在想屁吃。”
李儀略感頭疼地看著眼前這個和尚,想了想。
為了避免這和尚再尋思類似的事情,李儀選擇將話挑明:“首先,我的本事沒有你想的那么大,充其量對付些小妖罷了,若遇上真正的妖王,比你也好不到哪去。
其次,我又不是你,就算我到了大雷音寺,佛祖也不見得能傳我經文。
還有,你一個和尚能不能別天天的想著尋死覓活玩什么道德綁架?我早說過,你真死了我最多替你立個墳頭。”
金禪和尚愣了愣:“為什么佛祖不會傳經?”
李儀翻了個白眼:“因為我佛只渡有緣人。”
金禪和尚皺著眉想了老半天,還是沒想明白:“什么?”
李儀懶得和他解釋:“反正不是什么人都能取到真經的。”
金禪和尚想了想,小心翼翼道:“那李施主護著我一同上西天?”
聽見這話,李儀氣得攥拳要打。
嚇得金禪和尚朝后一仰,生怕被這拳頭給砸死。
金禪和尚連忙擺手:“說笑,說笑。”
直到李儀收起拳頭,金禪和尚才嘆了口氣:“李施主,其實第一個念頭我如今已想通了。”
“除了第一個念頭外,貧僧的第二個念頭也是起了些用處的。”金禪和尚緩緩道。
見李儀沒有反應,金禪和尚接著說道:“貧僧總覺著自己忘了些什么,細想時只覺空落落的,模糊不清。
只有在臨死之際才能想起來些什么。
或許,貧僧只有真的魂赴陰曹時才能記起來。”
李儀聞言,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是詫異不已:“所以,就為了這個你上趕著送死?”
聽見這番話,李儀大概已經確定了這和尚的真正身份。
這金禪和尚恐怕真是那位旃檀佛的前生,也就是死在流沙河的九個骷髏頭其中之一。
還有些事情想不太明白,但也能稍微猜個大概。
金禪和尚糾正道:“主要是第一個念頭的原因,現在我已想清楚了。”
金禪和尚站起身,吐出一口長氣:“待我取回真經,自然有時間去仔細思量。若是取不回真經······卻不正好能記起來。”
李儀也站起身松了松筋骨,他并不是喜歡多管閑事的人。
世間看不慣的事情多了去了,他管不著也懶得管。
只要這和尚不死在自己眼前,憑他如何找死李儀都不會過問。
李儀瞥向金禪和尚:“休息好了?”
金禪和尚剛想回答,半空之中突然響起一陣嗚咽風聲。
身后竹林隨風唰唰作響,枝葉簌簌交鳴。
李儀面色轉冷,一把抓住金禪和尚的領子。
將其丟進禁法之中,轉身朝后望去。
法力于經絡間奔涌,掀起氣息起伏,一領遍布干涸血跡的青衣隨風飄揚。
聞氣尋人的天賦霎那間施展開來,李儀的雙眸內浮現出一道道強弱不一的氣機。
只在須臾間,李儀便是鎖定了其中最顯眼的一道。
迎著狂風捋了捋發絲,李儀略微瞇起雙眸。
沒有出聲,只是揮了揮袖口。
一道白玉流光從袖口鉆出,霎那間掠過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