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皇宮的路上，林霜就想好了一會要說什么，哪怕惹惱皇上，她也要站在沈鈺一起。罵名沈鈺已經替皇上背了，絕對不可以讓他接受公審。

皇上這時候把沈鈺叫進宮里，估計是還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他的身體日益虛弱，求生欲令他喪失理智也有可能。沈鈺透露乾坤輪回石的下落，也是迫不得已吧？

趙指揮使領她在乾清宮外等候通傳，皇上身邊的大太監王兼很快出來說：“皇上請長興侯夫人進殿說話?！?

寢殿里的情況與她所想卻有些不同，皇上半坐著靠在床頭上，人瘦得只剩皮包骨，精神雖然不好，神情卻挺高興。

沈鈺還得跟從前一樣，坐在皇上對面的矮桌后，悠閑的品著茶。他換了一身干凈的素袍，頭發用一根古樸的木簪束起，白玉般的面龐在明亮的燈光下如同瓷像，一絲表情也沒有，他這樣子，越發不像俗世的人了。

“怎么好讓君恩的夫人親自來送？”皇上似乎有些不自在，渾濁的眼珠子看向趙指揮使，他身體雖然虛弱，但威勢還在。

“……是夫人要求的?！壁w指揮使額角冒汗，把腰深深彎下去答道。

“侯爺在外公干，趙指揮使突然去家里說要找這件東西，而且要的很急，妾身怕出差錯，所以親自送來了?！绷炙虬莺蠼忉尩?。

“你有心了。君恩媳婦與沈卿算是老熟人吧？過來坐?！被噬险f了著便咳嗽起來，王兼趕緊給他順背，喂水。

林霜應了聲是，在沈鈺旁邊坐下。

沈鈺皺眉看著林霜，眼神分明在責備：你怎么來了？

林霜面上保持莊重笑容，手在矮桌下摸到沈鈺的大腿，掐著他的肉使勁一擰：王八蛋，你為什么出賣我？

沈鈺：“嘶——”茶杯掉在桌上，熱水濺了一桌子，他身體重心不穩，手重重的撐在矮桌上，正好按到熱水里，燙得連忙縮回去，神仙形象被破壞，一時狼狽不堪。

正要離開的趙指揮使：“……！”

“怎么了？”皇上睜開眼睛問。

小太監忙過來收拾桌子，林霜關切的問：“沈大人怎么了？沈大人是腿麻了嗎？”

一邊假裝關心，一邊又趁機掐了一下，沈鈺的臉瞬間青了。

“我，我腿麻了?！鄙蜮暬琶ζ鹕?，跛著腿避到一旁。

“已經收拾干凈了，沈大人過來喝茶。”林霜笑盈盈的給他重新倒了一杯茶水。

沈鈺心有余悸的望著她，坐到她對面。

“給朕看看，這就是完整的乾坤輪回石？”皇上眼睛直勾勾的看向林霜身邊的匣子。

王兼上前來接了匣子，送到皇上面前，正要打開時，林霜一臉好奇的問沈鈺：“在這里打開沒問題嗎？萬一引來雷電，這屋頂扛得住雷擊嗎？”

沈鈺捂著被掐疼的地方，咬牙切齒道：“試試就知道了。”

太監的手一頓，與皇上對視一眼。

林霜笑道：“你的帳還沒算清，要是又闖禍燒了乾清宮，只怕不用審，直接就能給你斬立決嘍?！闭Z氣頗有些幸災樂禍。

沈鈺沉著臉忍了又忍道：“夫人既然已經把石頭送回來，不如這就回去吧，小心雷火燒身?！?

皇上的手縮回去，王兼連忙把匣子拿開些。

林霜：“就這么回去，我怎么跟侯爺交代？萬一真引來雷火，東西是我送來的，那我也是要負責的?！?

皇上道：“君恩媳婦，你回去吧，東西交給沈卿看研究，出不了事?！?

林霜為難道：“皇上您別怪妾身多事，侯爺親眼過到這東西能引來雷電，瞬間將幾十個人燒成焦炭，他對這東西十分忌憚，一直在想辦法怎么銷毀。您現在要將這么危險的東西交給沈鈺，實在不妥，他還是戴罪之身，外邊三法司正搭建臺子，要對他進行公審，這么危險的人，難保不會報復社會，萬一利用這東西對皇上做出不利的事情來，那可怎么辦？妾身要是這么走了，實在無法向侯爺交代?！?

沈鈺冷冷的道：“皇上做事，無須向誰交代，夫人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林霜反唇相譏：“說到交代，你沈鈺受命出使瓦剌，半途遁走，你可向誰交代過？而且我跟你一起長大的交情，你都出賣，對你的人品我信不過?；噬鲜谴罄嗜w臣民的君王，保護皇上的安全人人有責，就算不是為向侯爺交代，我也有義務阻止你留在皇上身邊干壞事?！?

沈鈺：“……”

皇上哈哈干笑兩身，道：“沈卿為朕做事，朕已經赦免他的罪過，夫人大可放心?！?

“赦免？”林霜一時腦子轉不過彎來，全國人民都盯著這個案子，等著殺沈鈺慰亡靈，皇上輕飄飄一句話就能抹平一切？

“外面可有好多人等著看他受審呢，皇太孫剛剛還批準公審……”

“朕說赦免就赦免?！被噬辖K于有些惱火了。

不知怎么的，林霜腦子里突然閃出“禍國殃民”這幾個字，雖然沈鈺不用死了，但她好像并沒有松一口氣。如果皇上不顧所有人反對，簡單粗暴的保下沈鈺，可能帶來災難性的后果，畢竟大朗與瓦剌那一場戰爭，死傷將士十幾萬人，浦城化為焦土，北邊幾個城市遭到劫掠，造成的經濟損失不可估量。更重要的是，皇上與大臣們被圍困半年多，這是整個王朝的恥辱，全體軍民需要得到一個交代。

林霜現在知道皇上才是罪魁禍首，可他也不會站出來認錯吧？

她偷偷拿眼瞟沈鈺，沈鈺卻像個菩薩似的端坐不動，仿佛這個消息對他來說一點觸動都沒有。

“長興侯夫人還有什么問題嗎？”

“沒，沒有了。”林霜只得站起身來，先行告退。

太監上前來領她出去，走到門口時，外面突然跑進來一個人，差點撞到他們。

“皇上，皇太孫帶領百官求見！”報信的太監氣喘吁吁道。

“慌什么，皇上授命皇太孫全權處理國事，可是有什么要事需要請示皇上？”王兼問。

太監也不清楚，皇上緩緩道：“讓皇太孫進來吧，其他人在外面候著?！?

林霜正好與皇太孫擦肩而過，站到一旁給他行禮。劉澍特意看了她一眼，語氣溫和的問道：“長興侯在里面？”

林霜：“沒有，妾身來給皇上送東西?！?

這時捧沈鈺著匣子出來，皇太孫一見他，頓時臉色大變，攔住他道：“你先別走！”

說著氣勢洶洶的來抓沈鈺的胳膊，沈鈺最煩人碰他，幾乎是條件反射的一閃，避過他的手，皺眉道：“皇太孫請自重！”

“本宮可不會再讓你蠱惑皇上?！?

“那就請皇太孫說服了皇上再來給小人定罪?！闭f著嫌棄的避開劉澍，大步往外走去。

林霜見情況有變，想都沒想，連忙跟上沈鈺。她有一肚子的疑問，還沒開口，沈鈺回頭瞟了她一眼，示意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兩人出了大殿，頓時腳步一頓，只見乾清宮外面站滿了文武官員。

那些官員看到沈鈺，頓時引起一陣騷動，沈鈺則連個眼神都懶得給他們，目不斜視的穿過他們中間，徑直往外走去。

“你帶這東西干嘛去？你跟皇上承諾了什么？”林霜追在他后面問。

“不關你事。”沈鈺腳步不停。

“你不要不知好歹啊，我今天來，本來是為求皇上收回公審命令的，誰知道你本事上天，直接來了個無罪釋放?！?

“我說了，我的事情你不要再管！”沈鈺突然站住腳，沖她大吼道。

林霜嚇了一跳，回過神來后氣得踹他一腳，吼道：“你以為老娘想管你啊，我關心的是你手里這個東西好嗎，我還指望著哪天帶我家侯爺穿回去看看呢?！?

沈鈺一愣：“你什么意思？”

林霜：“實話跟你說吧，我和王泰和都是從那邊過來的人?！?

“你……”

“在那邊！”突然從遠處的大殿后涌出一隊金甲軍，為首的將領看到沈鈺，邊跑邊喝道：“沈鈺，吾奉皇太孫之命將你捉拿歸案，快快束手就擒！”

兩人對視一眼。

“跑！”沈鈺抓起林霜的手腕，拔腿就跑。

“跑哪去??？這可是皇宮！”林霜喊道，“你還不如乖乖就擒，皇上不是說赦免你嗎？”

“皇太孫早就想殺我，這次是不管不顧了?！?

好在沈鈺對宮里的建筑很熟悉，拉著她左拐右拐，很快轉入一片空曠地。

林霜定睛一看，巨大的白石高臺，這不是雷鳴臺嗎？

后面的追兵和路上遇到的巡邏兵都圍攏過來，雷鳴臺周圍一圈圍墻，只有一個入口，進去就會被困在里面，林霜知道他跑不掉了。

“我不行了！”她跑得差點斷氣，扶著石墻緩緩蹲下。

沈鈺也是體力不支，不過還是使勁拉她起來：“妞妞，跟我走！”

“我肚子疼！”林霜疼得額頭冒汗，臉上一片慘白，“你抓我……當人質吧，我是長興侯夫人，他們不敢讓我死的?！?

“起來，還有機會……”沈鈺拉著她的手腕，聲音戛然而止……